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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重谱追忆 ...


  •   澄因带展昭回到僧舍,请大师兄找了件崭新的僧衣给他换上。众僧觉得好奇,纷纷围拢过来,只见眼前之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唇若涂脂,灰布僧衣丝毫掩不住他的神采光华,反而更衬得他器宇轩昂,俊逸不凡。在僧人心中,相貌身形本来只是一副皮囊,不该有所分别。然而面对展昭,众僧不得不承认,皮囊的美与丑终究还是有分别的。
      展昭虽是暂入佛门,但也要像真正的僧人一般修行。每日鸣钟、早课、坐禅、过斋、诵经、晚课,无一不见展昭的身影。幸有澄因从旁指引,展昭才顺利融入了这崭新的生活。
      只是如此一来,相国寺的清净却被彻底打破了。自从有香客由僧众之中认出了展昭,寺中香客的数量便急剧上升,半日之内竟增加了三倍。展昭出现在哪个佛殿,哪个殿就被无数香客围个水泄不通,更有不少香客扶老携幼拦在展昭面前,求他不要离开开封府,不要抛下天下百姓。展昭有心解释,说自己无意出家,可低头看看身上的僧衣,就知道解释不清了。只得安慰百姓一番,匆匆转回后殿,再不敢轻易踏入前殿,打扰寺院安宁。

      包拯接到方丈的书信,得知展昭竟已在寺中带发修行,甚为震惊,当即便要到大相国寺与方丈当面一谈。公孙策忙将其拦下道:“或许这正是方丈大师的高明之处,大人不妨静观其变。”

      是日晚课之后,展昭跟随一位胖大老僧前往“八角琉璃殿”行香,殿内回廊之中,五百罗汉或坐或卧,或仰头,或俯首,形态逼真,情趣无限。展昭见众罗汉虽神态各异,却无一将烦恼挂在眉间,心中钦羡不已。自从白天与百姓相见之后,他便想即刻回开封府去,然而至今仍未想到完善《追忆》之法,他又怎肯轻言放弃?
      此刻,夕阳虽已西下,却仍旧十分闷热,展昭见身边的胖大老僧神态怡然自若,额头上更是一滴汗也没有,不禁问道:“大师不热吗?”
      老僧微垂双目道:“心静自然凉!”
      一句话令展昭顿开茅塞:不错!心静自然凉!心静则不受外界一切干扰,任它冷热寒暑、悲欢离合,只要心无挂碍,便可远离颠倒梦想,终得智慧清明。
      方丈请他吃茶之时,他若能定心于静,做到不见不闻,又岂会被酒壶之形与吃茶之声所扰,难辨清水的本性?由此想来,弹奏《追忆》虽要发乎于情,却不可为情所困。如此便可摆脱苦恼纠缠,不被《追忆》所伤了。
      当夜,展昭首次在没有佛音相伴的情形下弹奏了《追忆》,并由起初的迷乱渐渐入定。
      曲谱本已烂熟于心,纵是一眼不看,展昭也不会弹错,而此刻心境一变,弹出的曲调,却起了微妙的变化:乐曲的节奏舒缓了许多,大起大落之处,或更加激烈,或趋于平和。虽然改动不多,但全曲的意味已与原先大为不同:曲中怀念依旧,深情依旧,而弹奏者却不再置身于尘世,沉痛自伤,而是置身方外,哀叹人间苦楚。曲终之处,亦不再执着于“小我”对往事的无限追思,而起济世之念,惟盼救众生于苦厄,成就“大我”!

      随着旭日东升,《追忆》终于修改完成。欣慰之余,展昭这才发觉澄因站在门外,于是开门让他进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来叫哥哥去上早课的!见你在弹琴,就听了一会儿。”澄因挠挠圆圆的脑袋道:“谁知这一听,就把早课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哎!天都亮了,早课肯定错过了,咱们就等着去戒律院受罚吧!”径直走到古琴旁,问道:“哥哥,刚才你弹得什么曲子,很像《追忆》,却又不是。”
      展昭道:“就是《追忆》!”
      “不可能!”澄因道:“要是《追忆》,我的心口怎么一点儿也不疼?”不过回想起来,方才听着琴乐,的确忆起了师父和姐姐,只是这回忆虽铭心刻骨,却哀而不伤,不仅不令他纠缠于七情六欲之中,反而更坚定了修行的决心。
      “不疼就对了!”展昭微笑道:“否则《追忆》如何能长存于世?”心中感慨,师父他老人家终于可以瞑目了。
      澄因并未明白展昭的意思,小手触摸着琴弦,忽然兴冲冲地道:“哥哥,你的琴弹得那么好,能不能教我?”
      “当然可以!”展昭目光微转,笑道:“但你若是想学,只有你我二人和一把琴却不够。”
      澄因追问道:“那还差什么?”
      展昭道:“你去找一头耕牛来!”
      “什么?耕牛?”澄因一双大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大声道:“哥哥!你不是要我‘对牛弹琴’吧?”
      展昭笑而不答,拉起澄因的手,站起身来道:“好了,咱们快走吧!再迟就连坐禅也错过了。”

      午后,展昭正在随众僧诵经,方丈亲自唤他出去,低声道“万岁微服驾临本寺,宣你即刻到大殿之中觐见!”
      展昭进入大殿,见仁宗身边除了八名大内高手,还有春妮随侍。他与春妮对视一眼,走向仁宗,跪下道:“臣展昭叩见皇上!”
      “平身!”仁宗关切地望着展昭道:“听包卿说,你在寺中养伤,伤势可曾痊愈?”
      展昭拱手道:“回皇上,臣的伤早已无碍。”
      仁宗点头道:“那就好!”见展昭一身僧袍道:“你仍自称为‘臣’,而非‘贫僧’,朕十分欣慰!”转头对春妮一笑。
      春妮松了口气,埋怨展昭道:“既然你不打算出家,穿这身僧袍干什么?吓死我了!”
      仁宗道:“皇妹不必担心,展护卫若会出家,当初就不会接受御前护卫之职了。他为了天下百姓,既然肯放弃江湖之中的‘小自在’,想必也不会眷恋佛门之中的‘大自在’!”
      展昭道:“皇上谬赞,臣只是与佛无缘。”
      仁宗问道:“你可知朕为何宣你前来见驾?”
      “微臣不知,请皇上明示。”展昭道。
      仁宗道:“朕是为了要你一句话!”侧目看向春妮。
      春妮于是问展昭道:“师兄可还记得,五年前,皇兄便是在此处与太后重逢。”
      “五年前?”展昭思索着狸猫换太子一案的细节,那时包大人方被罢官,正是他安排太后住进大相国寺的。
      “不错!”春妮道:“自从与母后相认,皇兄每年都会到此处进香,为二十年来未能侍奉生母的不孝之罪,在佛前忏悔。”
      展昭拱手道:“皇上大孝,微臣感佩!”
      “不要光是感佩!你也得帮帮皇兄才是!”春妮道:“母后此次回茅屋小住,被妖女搅扰,回宫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皇兄心中十分不忍,想在八月十五月圆之日微服出宫,陪母后同去茅屋,追忆过往。”叹道:“然而此事却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他们全都劝谏皇兄不可出宫涉险。”
      仁宗道:“尽管如此,朕却相信,只要有一人肯支持朕,并在众臣面前担保朕此去的安全,众臣就不会再极力反对了。”
      展昭微微一怔道:“皇上所说之人,莫非是臣?”
      “正是爱卿!”仁宗道:“你武功盖世,朝中无人不知。多年来,你数次救驾,屡建奇功!只要有你伴驾,朕从来都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
      展昭听着仁宗的赞誉之辞,深感如履薄冰,拱手道:“皇上,臣虽有一身武艺,却无法担保什么,唯有尽力而为。”
      仁宗道:“这便足矣!”在他看来,展昭“尽力”的结果,定是万无一失。
      展昭道:“然而臣也不赞同皇上于中秋之际微服出宫,那日街市之上必定人潮涌动,对保护圣驾十分不利。”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仁宗黯然道:“可叹朕身为帝王,每日却禁锢于宫中。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这泱泱大宋,朕又真正踏上过多少土地?有时候,朕真不知道,究竟皇帝的宝座让朕拥有了整个天下,还是失去了整个天下?”越发感慨道:“为母尽孝乃是人子的本分,朕自登位以来,素以仁孝治国,若不能以身作则,岂不枉为人君?”问展昭道:“你若与朕易地而处,又会做何感想?”
      展昭深感于仁宗的肺腑之言,当即撩袍跪倒道:“中秋之际,臣愿保护圣驾出行!”
      “好!”仁宗道:“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却听展昭又道:“皇上!臣尚有一言!”
      “讲!”仁宗道。
      展昭道:“臣以为,皇上此次出宫不必微服!”不等仁宗反对,继续道:“微服出宫本是为了避人耳目,然而皇上此次出宫乃是仁孝之举,意在教化万民,何不让皇城百姓亲眼见证皇上的孝行?如此一来,亦可有众多御林军随行护驾,皇上与太后的安危也可保无虞!”
      仁宗点头道:“如此甚好,就依爱卿所言!”心想:“那日正值中秋节,朕何不趁出行之机,与百姓同乐?”登时来了兴致,问展昭道:“朕听闻你已继任天音派掌门,可有此事?”
      展昭从未觊觎掌门之位,却稀里糊涂地做了掌门,不知如何向皇上解释。
      仁宗笑道:“吏部已将你与妖女和天音派的瓜葛彻查清楚,朕也已赦免了你的罪责。你接任掌门之事,朕不会追究。”
      展昭叩头道:“谢皇上不罪之恩!”
      仁宗让他平身道:“谢恩就不必了。据说天音派自创派以来,便常在民间奏乐,为百姓解忧。中秋之夜,朕与母后将在茅屋之外,与百姓们一同赏月,届时你可愿让天音派弟子为朕献艺?”
      展昭诧异道:“皇上要与百姓一同听琴赏月?”历来多少帝王防百姓犹如猛虎,当今圣上却能深入民间,与民同乐,这是何等的胸怀气魄?
      “不错!”仁宗昂首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古代君王能够做到,朕自然也能做到!”
      展昭拱手道:“难得皇上如此亲民爱民,天音派理当效劳!”心想,倘若上官伯伯亲见大宋有此明君,想必也不惜破除“不进豪门,不入宫廷”的誓言,甘愿为皇上献艺!
      仁宗闻听,不禁开怀道:“倘若天音派技艺精湛,深得朕与百姓之心,朕便钦封天音派为天下乐派之首!”
      展昭道:“为皇上献艺,乃天音派本分,岂敢居功?”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月圆之夜,天音派将有数十名弟子为皇上奏乐。皇上若有意封赏,微臣斗胆,倒想为他们讨一封号!”
      “哦?”仁宗不解道:“赐天音派封号与赐众弟子封号可有不同?”
      “大有不同!”展昭恳切道:“请皇上恩准!”
      仁宗道:“难得展护卫开口向朕讨赏!好,朕准了!”
      展昭大喜道:“谢皇上隆恩!”
      春妮心中奇怪:“师兄接到赏赐,何时这么高兴过?他到底在为谁讨赏?”
      仁宗看了看春妮,笑问展昭道:“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带皇妹前来?”
      展昭虽口称不知,但见春妮脸上飞红,心中已猜出几分。
      仁宗道:“上元佳节,宋祁对一位宫女一见钟情,并为她作了首《鹧鸪天》。昨日,朕已下诏将该名宫女赐婚于他。”语气悠然平缓,仿佛这不过是稀松平常之事。
      春妮闻听,慌忙低下头,躲避着展昭的目光。
      展昭大吃一惊,半晌才道:“皇上可曾问过那名宫女是否愿意嫁给宋学士?”心想:“即便皇上对宋祁甚为赏识,至少也该问问春妮的意思,她毕竟是公主,岂能说赐婚就赐婚?”转头看向春妮,见她已低着头背过身去,心中愈发焦急:“春妮!难道你就任凭自己的终身大事被皇上左右,你为何不据理力争?”
      “问过!朕当然问过!”仁宗望着春妮,含笑道:“那名宫女言道,她对‘小宋’的才华仰慕已久。”
      展昭闻听,更是难以置信,春妮自小读书不多,如何懂得欣赏宋祁的才华?可她又为何这样对皇上说?莫非……莫非她已对婚姻之事放弃希望,无论嫁于何人都无所谓了?
      仁宗欣赏着展昭的忧急之色道:“展护卫似乎不希望朕为他们赐婚,不过朕既已下旨,又岂能更改?”深深叹了口气道:“君无戏言啊!”

      二人的谈话春妮实在听不下去了,对仁宗道:“既然公事已了,就不打扰皇兄在佛前忏悔了。”微微屈膝一礼,道:“臣妹告退!”拉起展昭的手腕,低声道:“跟我走!”
      展昭正想听春妮亲口跟他解释,当即向仁宗告退,跟春妮出了大殿。
      不等春妮开口,展昭抢先问道:“你当真答应了这门婚事?”见春妮低头不语,又道:“既然不答应,为何不向皇上言明?即使皇上心意已决,你也可以去求太后……”
      这本是责备之辞,却听得春妮心花怒放,她忽然抬起头来,面带羞涩,对展昭柔声道:“你不舍得我嫁给别人,是不是?”
      展昭没料到她竟有此一问,满腹训教之辞,顿时化为乌有。
      春妮见展昭不答,也不追问,转过身去,摆弄着花枝道:“你素来行事严谨,怎么今日如此武断?”低头笑道:“你怎知我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什么?你没答应”展昭上前一步,问道:“那皇上怎么说……”
      春妮笑道:“皇兄是戏弄你的!”拉着展昭往树荫下靠了靠道:“别忘了我是公主!既然宋祁心中爱慕的是名‘宫女’,皇兄赐婚给他的,自然也该是宫女。”展昭听得越发糊涂了。
      又听春妮道:“已故的王才人,你可曾见过?”
      展昭点了点头,道:“她生前深得皇上宠爱。”对珍珠衫一案,展昭记忆犹新。
      春妮神秘地一笑,扬起头道:“那你再仔细看看我!”
      她这一提醒,展昭才发觉,春妮与王才人的容貌竟然极其相似。
      春妮道:“王才人死后,皇兄始终对她念念不忘。太监王喜无意中发现一名宫女貌似王才人,曾引见给皇兄。皇兄无意望梅止渴,便没有宠幸那名宫女。”眼中饱含着笑意道:“如今她倒是派上用场了。”

      傍晚,展昭辞别了方丈,陪春妮一起护送仁宗回宫。临行前,展昭不禁回望寺中的一草一木,作别这清净无忧的方外生活。
      包拯见展昭如约回到府中,甚为欣慰,他宁愿展昭重回江湖,也不希望展昭被他带入官场的结果,竟是出家为僧。面对展昭的归来,全府上下一片欢愉,没有人注意到,展昭带回来的行李中,除了名琴“太古遗音”,还有澄因的那把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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