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霾之地》徐丹瑛

2、第二章

　　胡放又下班了，除了下班，就是上班。堂堂陵口市警局特案组副组长兼刑侦科科长，竟过着比朝九晚五文员内勤还要无忧无虑的神仙生活！他两手插兜迈着大步，迎着炙热的夕阳，走在回警区公寓的马路上，倏地眼神一抖，机警地瞥向右后方。

　　“踏、踏、踏——”

　　“放哥——”

　　未看清来人是谁，胡放一招擒拿手，拽过对方薄弱的细条膀子，准确地将“偷袭者”反扣在地，唾骂道：“你他妈谁啊敢跟踪老子！”

　　赵江伟早就疼得龇牙咧嘴了，趴在地上口口声声：“放哥放哥放哥啊！是我啊小赵！”

　　“哪个小赵？”

　　胡放松了把手劲，将人翻开一看，呦呵，还真是小赵。三河县分局刑侦科的小赵。

　　小赵被胡放拉起来，委屈地揉揉肩膀，又抬了抬差点被砸碎的眼镜，揶揄道：“放哥，您这儿案子没几件，功夫倒没丢……”

　　胡放拍拍小赵身上的土：“那可不，时刻准备着呢。怎么的，今儿上市里来有何贵干呐？”

　　小赵和他边走边说：“我还能来干啥，开车跑腿当小厮呗，这不一天还没忙完，先在警区招待所住一晚上，明儿还得开会，我领导也来了。”

　　他头疼的样子让胡放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在县里待了多少年了，还给人家打小工呢，我看你也要三十了吧，怎么没升个一官半职的？”

　　胡放是真替他惋惜，前两年和小赵合作那会儿，小赵还是挺优秀的，触觉敏锐，逻辑思维强，有主见，比他科里其他酒囊饭袋强多了。

　　小赵：“别提了，再不升职，我女朋友就要跟人家跑了。”他摇摇头，“这两年乡下没什么案子，也没什么立功的机会。就是有了案子，没地位就没说话的分量，也就更没地位……”说到最后他自言自语。

　　“怎么说？”

　　原来小赵所在乡镇发生了一桩悬案，一个年仅八岁的小男孩吊死在家中，同学过来串门的时候发现并叫大人报了案，同日，其爷爷的尸体在隔壁村的河道浮起。据报告，祖孙二人死亡时间大致相同。查了一周，此案以孙子自杀、祖父意外溺水了结，可是小赵不服，并心存多处疑虑。

　　胡放见人难得来一次，便做东请他吃饭，顺便仔细听听小赵所说具体悬在哪儿。他个人是特警出身，稽查行动力和组织能力比较强，可在刑侦细节推敲上，自己是没有绝对的实力的。在自己不行的领域，他始终保持着谦逊的学习态度，为了变得更强更优秀，他充满热情并且在这些专业上下了不少功夫。小赵一听忙应下来，他饿坏了，不过比起饿，他更想先回去把这身蹭了泥灰的衣服换下，这人有洁癖。

　　胡放给他引路，两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走在路上，莫名给人一种契合的感觉。倪纪予在警区公寓门卫拿快递时看到他们两个，就有这种让他看了非常不爽的感觉。

　　他瞥了眼这位没见过的斯文小赵，直接无视胡放，率自打开铁栅栏钻进去，又随手把门关上。

　　“嘿，你可真好习惯。”胡放随口说了句，拉开大门。

　　小赵不解：“啊？”

　　“我说前面那小倪。”胡放把人带到招待所门口，“你进去换吧，我在这儿等你，五分钟够了吧？”

　　小赵冲了进去。胡放朝着倪纪予步履飞快的背影望过去，平和地笑了笑：小子又在闹啥别扭呢。

　　陵口夜市，餐饮大大排档坐满了举着啤酒瓶对瓶吹的男人女人，胡放也不例外。刚吹完一瓶冰的，他便爽得脱了T恤，露一黑色紧身工字背心，膨胀的肌肉呼之欲出，扎人眼球，毫不低调。

　　“这天也太热了。”他一边擦汗一边说，“你不喝啤酒？”

　　人家小赵是文雅人，拿着一次性杯子小口小口饮着：“是天热，当时老头从河里捞出来，身子都泡发了。”

　　胡放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招呼老板：“我们的串儿好了没！”

　　小赵丧气的样子：“虽然我拿不出来具体证据，但我觉得这肯定不是意外，祖孙俩我都见过，绝不是会自杀和出意外的人！”

　　胡放心里有了数，合着小赵现在是代入了个人情绪，主观意识太强。孩子是不是自杀他不知道，但意外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小赵这么说并不科学合理呀！他问小赵：“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小赵犹豫了片刻：“也不是多熟，只是那王老头在我们那一片收破烂很多年了，为人老实忠厚，听说年轻的时候还当过兵。前些年儿子跟媳妇外出务工，路上遭意外走了，留下一个小孩才一岁多，他也没说送福利院呐！近几年老头风湿严重，日子过得是苦了点，但绝不颓废，还有孙子要养，怎么可能就自杀了呢！”

　　“等等等，你先别说你的直觉，小孩怎么样？”

　　“才二年级的小男孩，成绩优秀的三好学生！说是下学期助学金快申请下来了，可惜没拿到，要是拿到了也算喜事一场……”小赵这么说着，语气里仍是惋惜，“我女朋友是三河二小的数学老师，就教他们班。王浩真是很上进的孩子，智商高，能做四年级的奥数题。”

　　胡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案发现场呢？”

　　“老头的尸体在河下游被发现的，三轮车在上游，发现的时间是8月1号早上9点。死亡时间是7月31号凌晨一点左右。”

　　“也就是说31号白天没有浮起来。”

　　“对，那天大暴雨，村街道上也没有什么人出来溜达。”

　　“三轮车没有发生位移？”

　　“被河里水草勾住了。说来也奇怪，事发地点是个沿河的高坡，虽然说河边上没有护栏吧，但这路两米多宽，也没听说有人开车能冲河里去，即使是喝醉酒的，顶多也就往墙根躺着。”

　　“尸检没有问题吧？”

　　“没有喝酒，无可疑药物成分。”

　　“那就是意外呗。”胡放唯一不解的是，“老头为什么凌晨还在外边？”

　　“那条路通到夜市，晚上散了市，能有东西捡，他邻居说的。”

　　胡放深深地叹了口气：“老头真命苦啊，来，咱们好久不见，碰个杯。”

　　小赵干完这杯，脸有些红了，接着说：“王浩被发现的时候，大门锁着，他同学从窗户缝里看到了现场。他家还是老平房，就两间，一间老头住的，连同灶台和卫生间，另一件王浩单独住的。他就挂在老头屋里的吊扇上。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身子已经凉透了，经过我们查探，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因为事发当时屋子是向内反锁。我不安的是看见孩子两条腿上倒有几处淤青，法医说只是常见的擦碰伤，小孩子身上都会有。可我又问了学校体育老师，他说王浩比较文静，除了基本跑跑步之外，基本不参加高强度游戏活动。”

　　“孩子也苦。小小年纪，怎么就……”

　　“胡大哥！”小赵忽然抓住胡放的手，诚恳道，“要不您帮我看看这案子？”

　　胡放惊：“我怎么帮你看这案子，我是市局，你是分局，这算越权。而且已经结案，我怎么再帮你查？你看开点吧，人的生死有时就是这么突然。”

　　“可王家一家，一口都不剩啦！”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胡放忽然觉得跟这小赵话不投机半句多，提醒道：“你可别为了立功升职搞事情，我看你有点疯魔。”

　　“放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你仔细回忆回忆，前两年那绑架案，若不是我们权利协助，我跟我师傅三天三夜没合眼追踪分析，你们能找到绑匪老窝吗？”

　　胡放一听，回忆涌了上来。前几年有个歹徒绑了市里头某位大官的孩子藏匿到三河乡镇，市局的人过去，基本上是靠小赵所在组队分析地形，最后才能成功确定歹徒所在位置，最后一举突破。胡放也算托了分局的福，受他们搭把手，才坐上了刑侦科科长的位置，现在小赵提出了要求，他要是直接拒绝，那也太没有“人情味”了些。

　　“这样吧，我们局里小倪也是三河人，我看他这周要不要回去，如果他回去，我让他带上我，顺便去你那看看。我只答应帮你看看，不过多插手，知道吗？”

　　“真的吗放哥？如果小倪不回来，我来接你也成！”

　　“不，我得让小倪陪着，他是我们局的痕迹检验分析专家，有了他，我如虎添翼。”
　　说着胡放便不由自主骄傲起来，连自己做的是“违规操作”也忘在了脑后。

　　胡放回到警区宿舍楼，心想着今儿有话题去勾搭小倪了，步幅都轻快了许多，爬楼梯上到四层，刚巧碰见小倪手里拎着一次性饭盒往下走。

　　他就跟着小倪往下走。

　　小倪穿一大背心大短裤，神情高冷得很，头也不回道：“你跟着我干什么，一身酒味儿来跟我炫耀你有酒搭子？”

　　胡放手里还持着脱下来的T恤，擦擦汗说：“让你做我酒搭子你又不肯。”

　　小倪“哼”一声，到楼底扔了垃圾，折身就被魁梧的胡放挡住。他一愣，抬头瞟胡放一眼：“堵我路干嘛！”

　　胡放猛地后退一步，成功躲开倪纪予的一脚，说：“你可真狠，陪你倒个垃圾还要踢我。”

　　“我倒垃圾没手没脚吗？需要你陪我吗？有那时间不如多喝两瓶酒去。”

　　胡放嘻嘻笑：“怎么谁又惹你生气了？我跟你说正事，你这周回三河去吗？去的话带带我呗？我有事情要过去办。”

　　倪纪予一听：“你到三河去做什么？有老相好？”

　　“让我进去。”胡放手卡在门缝里，非要进倪纪予宿舍门。

　　“有事在门口说不行吗？”

　　“让我进去说，不是啥能张扬出去的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