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霾之地》徐丹瑛

3、第三章

　　胡放把事情来龙去脉给倪纪予说了一遍，倪纪予心不在焉地，坐在书桌前翻看一本外文刑侦著作。等胡放说完，他悠悠然：“没了？”

　　“嗯，没了。”

　　“你好歹也是个领导，怎么答应人家去做这种事。”

　　“什么意思。”胡放头脑简单，为人处世方面一般想不到深处去，就说是查案，也就比普通人强那么一些些，他的强项在于组织协调能力，专项在缉 | 毒和反 | 恐。其他方面，情商有限。

　　倪纪予无语眼神：“没查出什么，无非是让你这位朋友失望，要是真查出什么，这案子是翻还是不翻？再者，如果他们知道是你插了手，你是不是明摆着打分局的脸？他们‘查案无能’的罪名一坐，分局在地方的名声会变成什么样？你说市民对分局还有信赖可言吗？不说这远的，就说近的，你想想分局一把手是什么样的人，再想想你自己斗不斗得过他……”

　　胡放被数落一通，自觉无话反驳。下意识揉了揉鼻子。

　　倪纪予站起身作势要脱上衣：“赶紧回去洗洗睡觉去，别打扰我休息，放假的事情放假再说！”

　　“哦。”

　　胡放在他门外叉了会儿腰，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开始琢磨着如何拒绝小赵。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周五，倪纪予在市局茶厅碰着胡放，胡放正和几个领导闲话，几个人称兄道弟有说有笑的，远远听着好像还开起了黄腔。倪纪予冲咖啡的期间暗暗鄙视一番，刚泡完，转身就看见胡放站在他身后。

　　“去边上坐坐？”他指指窗边。

　　倪纪予也没说不肯，径直过去了。顺便确认了一下目前四下无人。

　　胡放最近太放纵，好些天没运动，还吃香喝辣，制服穿在身上都略紧了些，坐下来的时候腰带紧紧箍在肚子上，倪纪予没眼看，吐槽一句：“身材管理失败者。”

　　“哈？”胡放突然被嘲讽，哭笑不得，“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保持成我这样再说吧！”

　　倪纪予抽了抽嘴角：“谁要练成你这样，这么油腻。”

　　他说得不错，胡放今年三十有六，体格庞大健硕，是有种中年油腻感，这是中年武夫逃脱不掉的命运；而他自己不过二十七八，由于皮肤白骨架小，与胡放相反，有些少年感。

　　胡放不生气：“你帮我想想怎么回掉小赵，等会儿他们开完会我还得去打照面儿。”

　　“回什么回，不回了，省得人说你不给面子。我要回一趟三河，今晚就走，你给我当司机。”

　　“啊？”胡放看面前这人变得这么快还一副理所应该的样子，笑了，“不怕翻案了？”

　　倪纪予正色道：“胡主任，请你摆正你的心态，如果这案子确实是刑事案件，那找出凶手是我们做警察的正当该做的事。仅仅因为怕影响组织内部关系而刻意逃避真相，合适吗？”

　　“……”胡放听闻，脸上写着“说还是你能说”六个大字。

　　根据胡放对倪纪予五年来合作中的了解，倪纪予也是个理性的人物，在痕检部门工作，更是要拿事实说话的。这回因为小赵个人直觉而产生动摇，他万万没想到。甚至在小赵一开始求他的时候，他还想过要怎么说服倪纪予这个“死脑筋”。

　　“是的，我怀疑其中有蹊跷，至于具体有什么蹊跷，等现场看了再告诉你。”

　　胡放皱眉：你怎么好像能读懂我心里话似的。

　　“七点，宿舍楼底下见，带上换洗衣服。”说完，倪纪予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整得自己跟个领导，而胡放是他下属。

　　胡放仔细想来，这几年，尤其这两年，自己好像真在给倪纪予当下属，不知怎的还乐在其中呢。

　　晚上七点，倪纪予领着手提包准时下楼，胡放已经在他车前等着了。倪纪予隔了两米远把钥匙扔过去，胡放手一抬，便串在了食指。这一幕被胡放另一组员霍登看了正着，那人是通讯科的IT精英，最近与经侦部门协作在查几个蝇头小案，由于实在没什么难度，情绪不太好。霍登不爱说话，只是看了二人一眼，就上楼去了。胡放莫名尴尬，见了自己人连个招呼都不打，他这领导当得……

　　上了车，倪纪予说：“霍登怎么整日丧着个脸，就没见他笑过。”

　　“你看看你自己再说话。”胡放发动车子，“你座位调这么前，我腿都没法放。”

　　倪纪予吃噎，胡放怎么回事，先说他脸色难看，又要嫌他身短，想气死他？他看着胡放在他车里摸索来摸索去的后脑勺，真想一锤上去……

　　出发后，胡放问：“从市里开到三河得两个小时吧？你要不要睡会儿？”

　　“不要！”

　　“……”

　　倪纪予睡着了，睡得很香，梦中的他锐气减了不少，胡放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可爱，心情大好，一个半小时就到倪纪予老家了，前几年，他在倪父中风去世时来吊唁过，所以记得路。车停在倪家楼下，倪母似是一直在望着等着，很快就出来迎接。倪纪予这才醒来，瞪胡放一眼：“你怎么不叫我。”

　　倪母做了好吃好喝的一大桌给俩小子，搞得胡放都不好意思了：“阿姨，您这该不会是从早上开始准备的吧？”

　　“你们在单位里吃食堂没有营养，来了家里就该多吃点！唉，儿子大了不肯回来了。这个月不太平，我老太婆一个人在家里心慌得很……”

　　倪纪予边吃边问：“半个月前，老头尸体是在咱们村里发现的吧？”

　　“咳咳。”胡放给他使眼色：吃着饭呢，怎么又开始说尸体了！不过，原来倪家所在的村子就是小赵口中的“隔壁村”，也难怪小倪对这案子突然关心起来，情理之中。

　　“是啊，你二婶在河边洗衣服发现了，把她吓得。听说是骑三轮车掉河里了，怎么了，不会还有什么问题吧？”倪母好奇地问。

　　“没有，我随口一问。二婶最近怎么样？”

　　“在大公司当保洁组长，赚得可多，倒不用愁哈。你明儿去看看她？”

　　“嗯。”

　　胡放静静地听着，吃完饭上楼，问小倪：“你二婶是报案者你怎么没说？”

　　“昨天跟我妈通电话才知道的。”

　　胡放撂下手提包，有些茫然地问：“我住哪？”

　　倪家房租结构很简单，楼下是厨房、会客、卫生间和小院子，楼上两室一厅一卫，主卧是倪母在住。原本的小书房现在变成杂物间，放置倪父的遗物。

　　“你跟我住一间，我找个床垫，你可以打地铺。”

　　胡放欣然接受：“好！”他刚刚上楼看到客厅一米五左右长度的沙发时，着实吃了一惊，生怕倪纪予就这么给他安排了。

　　两人洗漱完过了十点半，而他们和小赵的约见时间是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地点在王老头住宅。所幸地址不远，开车十分钟不到，倪纪予习惯在睡前计算自己所剩的睡眠时间，去除洗漱吃饭和交通，他还能睡八个半小时，很完美。

　　但目前的情况是地上的胡放呼噜声实在太响，他又睡了一路，现在根本没有一点睡意。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地上一团黑影，上去就是一脚。

　　安静了，五秒。

　　“吭~咔~吭~咔~”再次响起。

　　“你他妈睡得跟猪一样！”

　　倪纪予气得不行，又踹了两脚，累了之后，又在床上翻滚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胡放是这么解释的：“男人哪有不打呼噜的？”

　　“也没人像你一样好吧？”

　　两个人在卫生间刷完牙，倪纪予说要洗澡。胡放不肯出去：“我上大号，你洗你的。”

　　倪纪予满脸问号：“你还没吃饭呢就要上大号？”

　　“我健康你懂不懂？晨昏定省都要上大号。行了你洗你的去吧，有帘子隔着，谁偷看你。”

　　小倪纠结再三，为了不迟到太久，还是选择忍忍进去洗了。结果就是被胡放的“健康”臭到翻滚。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在胡放拉屎的时候洗澡，当然警区宿舍公共浴室那条件，也不允许胡放就地“健康”。

　　出门前，倪纪予在身上喷了香水，胡放喷嚏连连：“你这出去查案搞一身骚干嘛，别到时候影响办案！”

　　“你懂什么！”

　　二人驱车到隔壁村，车子停在村口，在小赵带领下低调步行进去了。两个村子虽然相邻，但由于中间有个高架隔着，行政单位属于不同的镇，也是不同学区，因此小赵和倪纪予虽是同龄人，但彼此并不认识。小赵带人穿过密密麻麻的民房，来到一眼望去最破旧的一间，站定说：“就是这儿了，看，封条还没来得及拆。”

　　不说封条的问题，倪纪予看到院门侧边矮蓬里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前车轮轱辘变形，车身整体均匀地锈着。

　　“这是死者的三轮车？”

　　“是，结案后归还了。”

　　倪纪予上前几步，蹲在车前观察了几分钟，又拍了几张照片，问：“死者生前经常补胎，你知道他常去的修车店是哪家吗？”

　　“修车店？”小赵不解，但还是答道：“村头有一家，也是个老头开的，村里人基本都去那儿修。”

　　“你去问问老板有没有空，让他过来一趟，胡主任，我们赶紧去一趟事发现场。”

　　胡放不明所以跟着倪纪予去了，倪纪予这才看到原来河岸陡坡角度非常大，超过60度，又因为杂草丛生土地湿烂的原因，一旦有车冲下去，怕是要用起吊机才能拖出。他观察四周环境，两米宽的路右侧是一排朝南的民宅，基本家家户户都有大院子，也就是说，距离村民真正的起居室起码得有十米，夜黑风高的晚上谁能发现老头掉进河里？另外，村街道没有任何摄像头，记录事发经过根本不可能。

　　“胡放，这儿我下不去，你是练过的，你帮我摸摸这块草丛里有没有长条状金属制品，比如起子、掰手，钢丝等等。”

　　胡放在倪纪予的注目下放下裤管戴上皮手套：“你别唬我啊。”

　　“让你摸你就摸！”

　　倪纪予还挺狠，硬是让胡放沿着河岸一尺高的草丛摸了半个小时，收获了几只碎碗几只破鞋，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瓶盖之类的金属制品，根据倪纪予描述，唯一符合他要求的是几根筷子，有木的有不锈钢的。

　　胡放满头大汗：“累死我了，这些东西到底有用没用啊？”

　　倪纪予弓着腰看向地面：“怕是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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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