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霾之地》徐丹瑛

4、第四章

　　过了一会儿，胡放和倪纪予二人回到王家住宅，修车师傅已经在车棚边等着。两位警察大人一来，他就急急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老王每次修车都是来我家，咱们这个村没有其他修车铺咧。这个车吧，是个二手车，到他这手都骑了十多年，别说以前了，你看这个车是光大牌，三十年前的牌子。老王真是个不舍得花钱的苦命人喔，我让他再换一辆二手车，他都不肯，要存钱给孩子上学……”

　　倪纪予打断他：“他今年来你这儿修车次数多吗？修了哪些部分？”

　　老师傅弯下腰意图要去拆轮胎，被倪纪予制止了，只好说：“光补胎，三个轮胎轮着补，路上钉子多啊，一扎一个洞。”说完之后想起什么，又补充说：“链条不滑了，过来加过几次油。我每次免费给他刷油。”

　　“刹车没动过？”

　　“没有。”

　　倪纪予弯下身子多看了两眼，心里有了数，便示意小赵可以把人带走了。

　　胡放问：“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倪纪予点点头：“你看，前车轮轴像不像被人为扭曲过？”

　　胡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辆破旧的三轮车车轱辘都比较小，辐条比较细，前叉油漆脱落后长期生锈，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牢度。说实话这辆车，他一脚就能踢歪，无法想象老头是怎么骑着它收废品纸箱的。至于人为扭曲，有几根辐条靠近中心转轴的位置，的确有受损迹象，但由于泡过河水，并不能分清是不是新伤。

　　倪纪予举起用塑料袋包装好的不锈钢筷子，筷子上的划痕显眼刺目：“你说，如果一辆三轮车快速行驶时，被这根筷子插进轮轴会怎么样？”

　　胡放：“能怎么样，翻车呗！不过前提也得插得进去，你会在大街上等着别人来插？”他想想不对劲，又补了一句：“你的车吗？”

　　倪纪予抬头看着他，也看了眼小赵。小赵简直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倪纪予：“倪科，实在太感谢你了！”

　　“先拿去做痕检对比，另外看一下刹车有没有被人为破坏的可能，有结果告诉我。”

　　“好！”

　　胡放：“那我们去屋里看看？”

　　倪纪予不肯：“小赵都回局里了，咱们就这么进去不好，看小赵那边结果吧，要是符合预期，他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

　　“哦。我们找地方吃饭吧？有点饿了。”

　　“回家吃，我跟我妈说了留饭。”

　　“你好像猜到中午就能回去？”

　　“我是做痕检的，时隔半个月后的现场勘察需要多久时间，我还能不知道吗。”该破坏的肯定被破坏了，该藏着的肯定藏得很深，有没有发现全靠运气。

　　说来也巧，那根筷子好死不死偏偏就被胡放摸着了。倪纪予心想，假设这就是作案工具，凶手就这么放心地把它留在现场，那心也忒大了些；或者说，他根本不把这东西当回事，他有自信能脱离法网。

　　中午回去在饭桌上，倪母问有没有进展，儿子称没什么特别的，上了楼倪纪予却拿出笔记本，一本正经重新推敲案件，从现场回来之前，他基本可以认定这不是一场意外。

　　“假设是刑事案件，按照小赵提供的死者的社会关系，我们根本无法推测凶手的杀人动机。”胡放说，“这老头在这里本本分分生活了这些年，从没得罪过人。我觉得凶手有可能是死者社会关系以外的人物，不排除随机杀人的可能性。”

　　“不排除随机杀人的可能性？你见过随机杀人杀一家的吗？”

　　“这倒也没有。”胡放挠头，默默认可这件案子的确是桩悬案。

　　“此人反侦查意识很强，否则不至于让分局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

　　“嗯。”

　　“当然也有可能是分局根本没有好好在查，草草了事罢了。你觉得呢？”

　　胡放一愣：“我觉得小赵查得挺认真，但他也没查出什么来。”

　　倪纪予轻笑说：“恐怕是他自己一个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今天他把物证拿回局里，免不了遭顿眼色，不过也无所谓，不关咱们的事，让他们内部协调去。继续讲案子。”

　　他对着手机里的照片，画了张三轮车前车轮的草图，圈出中心辐条交叉的花鼓部位，说：

　　“假设是有人故意将筷子置于死者车轮，那他如何做到不动声色而又精准地将筷子插进了关键位置呢？如果是近距离作案，为什么现场完全没有其他可疑人员的痕迹？DNA，脚印，组织残片，全部都没有。你觉得有可能是近距离作案吗？”

　　“可能性不大，根据附近居民证词，没有目击者看到可疑人物，也没有人听到死者呼救。我倾向远距离作案的可能性，远距离突发，使死者措手不及。但如果是远距离作案，难度将会很大，又不是现实版小李飞刀，谁能在夜里一次性将筷子插到这么精准的位置？我这特种出身的神枪手我不能保证枪枪十环。就算不是十环，要让车轮中招，怎么着也得九环，我还是不能保证。”

　　倪纪予点点头：“看来这两种解释都不是很有说服力。还有一个重要疑点，作案工具，凶手为什么要用筷子？”

　　“不想用手，不想沾血，不想在车和人身上留下痕迹。符合你说的反侦查意识很强。”

　　“有点道理。不过按照你所说远距离作案的难度，如果真是远距离作案，而且用筷子这种不同寻常的工具，这个人肯定是个高手。”

　　胡放双手环胸，饶有趣味地看着倪纪予：“你说得不错。”他欣赏倪纪予专注分析时的样子，并且总是把这种欣赏放在脸上。

　　倪纪予看到胡放的目光，放下笔说：“连嫌疑目标都没锁定，侧写这么些也没用。咱们帮他到这儿就行了吧？剩下的让他自己查去。”

　　“我以为你太久没办案太兴奋，手痒了呢。”

　　“得了吧，这是警察该说的话吗？烧把高香祈求一方平安还来不及！”倪纪予正色道，“明儿结果该出来了，等着看吧。”

　　小赵托私人关系把检测的事情交给了痕检部门某物理学专家的助理小杨，根据小杨初步判定，车轮辐条的折痕与筷子上的钝痕具有一致性，至少可以证明在事发现场找到的筷子给车轮造成过损伤。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胡放，胡放和倪纪予再次去到了王家老宅。

　　三人站在大门紧闭的平房前，小赵先给他们指了指当时办案者发现死亡现场的窗户眼。这座平房只有老头的屋子有个朝南的窗户，老式玻璃格窗，最底部裂开一道陈年的口子，有玻璃碎片掉下来，依照小孩的身高，正好可以从洞眼中看到屋内的景象。

　　“当时小孩就站在这里，看到死者挂在吊扇上，马上就去喊大人了。”

　　倪纪予眉头一皱：“然后大人来了？”

　　“是的。”小赵莫名惭愧，“有两个大人撞门进去了，救孩子心切。”

　　倪纪予戴上手套，他敲了敲玻璃窗，只见窗格抖动落灰，恐怕年份比他还大。窗分为左右两扇，可以从外边打开，打开后没有纱网，而是又一层老式木质防盗窗框，该窗框呈现“卅”字型，防止可防止外人翻窗进入。说什么防盗，看窗框腐朽程度，歹徒分明可以徒手拆下，不过看灰尘分布均匀的样子，不像有人拆过。

　　“那个……”小赵支支吾吾的。

　　胡放问：“怎么小赵，有什么想说的？”

　　小赵上前一步，与倪纪予站齐平：“倪科，你往里头看，能不能看到门边？”

　　倪纪予顺着他的指示，伸长脖子扫过屋内一堆破朽的家具，的确从里侧看到了大门内侧。他一惊，看向小赵：“这门的锁？”

　　“这也是我的疑问。我之前没有和你们说过这个，因为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有同感，因为在乡下生活过的孩子都懂的。今天看来，倪科是能懂的。”

　　“你们在说什么呢？”胡放拉开小倪，自顾往里头瞧：“呵，插销锁！”

　　他也顿时明了，小时候回了家发现没带钥匙，可不就是想办法拔这插销锁么！

　　“是插销锁，”小赵接道，“我们这边没翻修过的老房子基本都是插销锁。我怀疑凶手在入室杀人之后退出来，关上门，从窗格里通过某种方式插上了插销。”

　　倪纪予：“你说的‘某种’方式太多了，竹钩，铁钩，随便一根带钩的工具，就能把这种L型插销锁上。”

　　“来，你们让开，我试试。”

　　胡放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根半米多长的竹棍，从窗格里探进去，约摸半分钟，轻轻一挑，插销便从地面拔起来，挂到一边的栓上。他挑眉：“进去看看。”

　　竹棍被扔在一边，三人入内，三双脚落在陈旧开裂的水泥地。

　　“取脚印是不太可能了。”胡放说。

　　倪纪予补刀：“要是没这么多人进来乱踩，也许还有一丝希望。”

　　小赵不敢看倪科眼色，指着头顶的老式电扇，说：“孩子就挂在这里。我们测过了，这吊扇很结实，直接固定在房梁上，挂个一百多斤的成年人都不成问题。”

　　“为什么不直接挂在房梁上？在不知道电扇结实程度的情况下，不应该选房梁更稳妥吗？”倪纪予看着高大的胡放问：“如果是你，你选哪个？”

　　“我当然选房梁。”胡放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