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霾之地》徐丹瑛

5、第五章

　　“你说麻绳多长？”

　　“共长2米五。”

　　倪纪予在底下转了一圈，从口袋取出一个软皮尺卷，放长到2.5米处，站上事发现场发现的凳子，把尺卷抛上房梁。重的一头从另一端甩下来，他把两端打结形成一个可供上吊的环状，然后放上自己的下巴。

　　正正好。

　　小赵惊讶地说：“按照倪科的身高，两米五的绳挂在房梁是正好的，如果用于孩子，绳子至少还需要放长一米。”

　　“不错，8岁的孩子身高比我矮50公分左右。”

　　“王浩身高1.27米！”

　　倪纪予笑笑：“那就是了，所以孩子必须挂在吊扇上，因为吊扇距离房梁还有半米。如果孩子尝试过房梁，那他一定是失败的，按照他的身高站在凳子上，他把麻绳抛过去，依照他手长，根本就够不着麻绳的另一端，更别说打结放下巴。”

　　胡放看他二人说了半会儿：“这只能说明孩子在吊扇上吊的合理性。如果是自杀，孩子尝试房梁未果，再尝试吊扇，也不是没可能。”

　　“屋里常年落灰，但房梁上没有其他痕迹。”小赵说，“我之前已经上去看过。”

　　倪纪予与他相视一笑。

　　“有没有可能小孩一开始就知道绳子不够长，所以直接就选了吊扇？”胡放问，“自杀和谋杀，脖子里的勒痕不同吧？”

　　倪纪予道：“高明的凶手可以做到痕迹重叠，掩人耳目。”

　　小赵坚持：“王老头的死不是意外，孙子的死也很有可能是精心安排的谋杀……我猜测是凶手用绳子勒死孩子之后伪装成了自杀，因此没有挣扎的过程，不必担心吊扇因为强烈的晃动而脱落。”他把凳子折放回地上，按照最开始被发现时的样子。

　　倪纪予说：“我也这么认为。正常人上吊自杀的多数情况，人在站上凳子之后会用脚踢开凳子，前后左右看个人习惯。但这个动作往往不会很暴力。你看这个凳子移出去的距离，80公分。成年人有可能，对孩子来说，用力过度。而且，仔细看凳子与水泥地没有擦面，这就矛盾了。所以我猜测这个凳子，是人为放置的。并且放置距离，误差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夸张，并不夸张，说合理，并不合理，就是让警方看着难受，却找不出确切证据。那根筷子也是如此，你们在上面找到指纹了么？”

　　小赵遗憾地说：“除了划痕，其他什么都没发现。”

　　倪纪予拍拍他肩膀：“小赵，我这么说你别灰心，你想从孩子这儿入手基本不可能了，还是多放点心思在老人身上。”

　　胡放和倪纪予两人回市局的路上，胡放还在不停地想白天的问题。他的个性不同于小赵和小倪，在得不到精确结果的情况下，他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怀疑。因此在办自己的案子过程中，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侦查方向。

　　倪纪予总说他遇事不决没有主见，不适合当领导，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咱们这趟跑下来，只能证明事有蹊跷，小赵的这一直觉是对的。”胡放中肯地说。

　　老人这边，分局还不一定会理会小赵手里这根筷子；小孩那边，基本上找不出能证明孩子并非自杀的关键性证据，即使找到，也难以说明杀害老人和孩子的凶手是同一人。小赵搜查了这么久，对凶手的基本侧写都还未形成，更别说从茫茫人海去找出凶手是谁，这案子非常棘手，难以翻案的可能性极大。如果发生在市里，估计连胡放他们也很难攻破。

　　“嗯，”倪纪予乐观道：“有你的肯定还不够吗？你瞧他现在底气可足了吧？明儿上了班指不定怎么铆足了劲儿往前冲呢。”

　　胡放替人开车，还要被人阴阳，换了别人哪能如他心胸宽阔不斤斤计较：“我肯定你的时候没见你像他一样高兴。”

　　“是啊，因为我脾气臭，怎么能轻易高兴。”

　　“你看你这人，我说你一句脾气臭，你能给我记三年。我说你好的时候屁都不记得一个。”

　　“哼。”

　　“哼什么哼，下次自己开车！哪有属下让领导给自己当司机的！”胡放脸一黑，一脚油门杀到警区宿舍楼底下。

　　二人又碰到霍登，只见他抱着电脑，边走边琢磨着什么，一刻都不肯脱离工作的样子，而且是在周日晚上。

　　胡放下了车叫住他：“霍登！”

　　霍登拔了耳机回头，看着胡放。

　　“悠着点儿小子！”

　　霍登头也不回地走了。

　　倪纪予对着胡放悠悠道：“就自找没趣吧你！”

　　晚一点，胡放拿着浴篮去公共浴室洗澡，脱完衣服打开水龙头，发现刮胡泡用没了。他懒精附体，四处寻找有没有眼熟的背影，逡巡一圈后定睛在不远处沉重水雾间的一个屁 | 股 | 蛋上——倪纪予屁 | 股上有块淡青色梅花胎记，特别好认。

　　胡放心喜，就这么大喇喇去了，站在倪纪予身后拍拍人家屁 | 股说：“借个刮胡泡呗？”

　　倪纪予吓得身子一缩，还以为是谁，看到胡放的脸，原本被热水浇红得脸一下变得更烫了：“你……你他妈有病啊！吓我一跳……”

　　“刮胡泡！”胡放嘿嘿笑。

　　倪纪予背着身子白了他一眼，在架子上摸索了半天，摸到一只同样摸过来的滑腻的手。胡放嫌弃道：“行了行了我找到了！”

　　“你他妈的……”

　　“谢啦小兄弟！”胡放特意往他身上扫了一眼，怪异地笑着离开了，同样光 | 腚。

　　怎么有这种变态！

　　事后想起他这句客套话，倪纪予怀疑他在嘲讽他，气得要命，暗骂一声“艹”，直到半夜里还在回忆那声“小兄弟”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他就是在笑他小！好你个胡放屁，你大你了不起，你大你就有对象吗？大了也没地儿使，我呸！

　　周一，各科例会。

　　陵口市刑侦科共有刑侦人员73名，以科长胡放、副科长林岳文为主指导，下分为2个大队，6个小队，分管陵口市内12个辖区的刑事案件。会议内容主要是副科长讲话以及各个小队长汇报工作安排，按日前国泰民安的状况，会议往往一个小时就能结束。

　　而特案组规模相比要小些，组长位置暂时空缺，目前以副组长胡放为主指导，由痕检科倪纪予、通讯科霍登、缉 | 毒大队肖君良、刑侦科陆泰、法医单碧宇共6人组成。特案组可调动刑侦、经侦以及公共科搜查人员，因而一旦有了案子，出动规模会相当大。虽说平日里特案办公室空无一人，桌上落得一层灰，每个周一下午仍要开个会做做样子。

　　“有什么情况，各自说说。”胡放坐着，闲散地问。

　　其他人也是漫不经心的状态，面色无光，没激情。

　　等了一会儿，没人说话，胡放只好拍拍大腿：“那就回各自科室干活吧，等有了任务下来再说。”

　　一听这话，几位爷动作比运动员还快，缉毒队的老兄一下子就没影了。胡放留到最后锁门，单碧宇教授待在他边上一直都没走。

　　“怎么了单老师，有话要说？”胡放重新开门，“进来坐会儿？”

　　单碧宇沉着脸进去：“听说前两天你和小倪去三河了？”

　　“额……啊。”胡放说，“小倪回家探亲，我就跟去玩玩。”

　　单碧宇抽了根烟点上，吐出一口气说：“你们去干什么，我都知道，你别忘了我弟弟就是三河分局的。”

　　胡放尴尬，他早想到这一茬，佯装不知来着，这下好了。他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也是受人之托，顺道去看看，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你弟弟那边怎么说？”

　　“他还嫩着，也没实权，说话不够分量，不听也罢。不过小胡，我也要规劝你一句，三河分局的事儿你最好别去插手，铁大川这个人，不是你能惹的。”

　　“哎哟，单老师哪儿的话，我哪敢去管分局的事儿。这不是难得有老百姓托付，我就顺道看一眼，看完了也就过去了。”

　　“过去？”单碧宇挑眉，“那就让那位好奇心太强的老百姓别再查了，对他没好处。他要真想升职加薪，你不如想个办法把他调到市里，更实际。”

　　胡放思忖片刻：“这里头，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案子都了结了你还要去碰，那就是找事儿！”

　　单碧宇言尽于此，给了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就走了。小老头走得还挺快，不容胡放追根问底。

　　原本对胡放来说，这事儿真的已经过去了，今儿受单教授一番教训，他的好奇心重新翻滚到了心口。之前倪纪予也猜测分局是刻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目的是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先进区县的评选？还是为了保职，人为降低城市犯罪率？不得而知。他不能理解，作为警察，怎么能不把打击犯罪维护正义作为首要工作目标。自打他20岁进入军队以来，这整整16年，他就从没动摇过这颗昂扬这正义的军心。

　　吃饭的时候他问起倪纪予，最近三河县是不是在评优评先，或者警员干部间有什么选拔活动，倪纪予鄙视他的孤陋寡闻：“你不知道分局领导班子要换了？”

　　“意思铁大川想连任？”

　　“你觉得他这个人能满足于现状？当然是想调任升官！”

　　胡放懂了一丝半点：“哦，所以这档口不能出什么差错是吧，免得道路受阻。”

　　“你想说什么？”倪纪予看着他。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倪纪予有些躁动：“你自己也是这么一步步升上来的，心里没点数吗？”

　　胡放看似豪爽地笑了一声：“你觉得我走的路跟他走的路能一样？”

　　“……”倪纪予哑然，凝神看着他，“我不知道。”

　　“行，你慢慢吃吧。”胡放脸一黑，端着盘子迅速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