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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入局 ...

  •   两个时辰后,临江镇,天地间尽是腥风血雨。

      “小和尚,找到了吗?”偃歌坐在猪背上,手指一直无意识地在忘忧扇骨上摩挲,他们脚下是不断翻涌的滔滔黄水,洪水之中已经寻不见当初的村庄,只有偶尔在水中冒个头的枝梢。

      也许是因为敖逸魂魄将散的缘故,周遭的空气中出现肉眼可见的灵力波动,仿佛装满水的杯子忽然被人紧紧攥住而产生的波纹,有时又仿佛平静的湖面被人忽然丢进了一把小石子,猛地溅起一阵短促的水花,片刻后又恢复平静散成一圈圈往外扩散的涟漪。

      龙城的目光在水面上逡巡,面色微沉:“此处有古怪,小心着些。”

      “那边。”竹隐感应着长命锁上残留的妖力,在广阔的黄水中指了个方向。偃歌嗯了一声,从掌心中调出灵力潜入水中探寻,摸索了好一会儿,最后灵力拖上来的却是一具女尸,面呈惊恐状。

      “啊……阿弥陀福。”竹隐低呼一声,双手合十,垂眸而望,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尸身上不辨色彩的裙子,最后目光落在女尸的肿胀的手腕上,其上套着一个莲花纹银镯子,与宁姑娘身上的别无二致,他蹲下来在镯子上摸索一阵,忽然身体僵住,牙齿颤了颤,“这……这是怎么回事?宁施主不是好生在青云镇的客栈里待着吗?”

      龙城俊眉一拧:“会不会认错了?”

      竹隐道:“不会,宁姑娘的镯子上刻了心上人的名,她之前给小僧和羡鱼讲故事时无意中提过。小僧方才在镯上的确摸到了‘南平’二字。”

      偃歌蹲下来伸手在尸体腕上捏了捏,手指在镯子内侧果真摸到小字,他动作一僵,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严词厉相的年轻男子形象,不会真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吧?全燮朝敢当面直呼皇帝名讳的,除了自己也就只有左都御史——程南平。

      龙城扫他一眼,神色稍显复杂,显然也是想到了同一个人,偃歌顿了顿,沉声道:“宁姑娘的心上人可是姓程?”

      竹隐讶然:“国师大人如何知晓?宁施主和我与羡鱼提过,说她的未婚夫姓程,以前在朝廷当差,如今已经辞了官要回来与她成亲,她在此地等着他回来。”

      看竹隐的反应,的确是程南平没错了。偃歌没答话,轻轻叹了口气,心下直道可惜,程都御史此人最是刚正不阿,上朝时常不畏盛威直言不讳,虽说话直了点,脾性倔了点,骂人狠了点,以及总是拿他和丞相来往的动机说事以外,其他方面还是很好的。像程南平这样的人,不动情则矣,一动情便是深陷,可惜了一对有情人就这样阴阳两隔。

      他忽然忆起从前某次上朝时,柳玄啸看完程南平呈上去的奏折后立刻变脸,龙颜大怒之下差点当场斩了他,偃歌站在柳玄啸右侧首位,眼角余光瞟见满奏折一笔一划写的都是“宁儿”二字,满脑子圣贤书大道理的书呆竟也难逃美人面温柔乡。

      偃歌想象了一下程南平和奏折上的姑娘站在一起时的样子,书呆大概会局促不安地红了脸,然后和姑娘讲些三皇五帝的丰功伟绩。愈想愈觉得好笑,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殿中跪着的人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偃歌是国师,身后是燮朝数百万百姓的拥戴,柳玄啸动他不得;程南平是言官,又还是同圣上一起长大的伴读,再加之自古以来“不斩言官”便是约定俗成的共识,因此百官纷纷跪下求情时,柳玄啸便顺着这个台阶下了,阴沉着脸拂袖退朝。

      面对喜怒无常的柳玄啸,言官不小心说错话,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便只能成为御乾宫内哭嚎惨叫着死去的一缕亡魂,向来只有程南平例外。柳玄啸掌握着文武百官的生杀予夺,开了历朝以来“斩言官”的先例,程南平毫不留情地痛斥柳玄啸,说他罔顾人伦和历朝祖训,与从前勤政爱民的圣上判若两人,就差没指着鼻子说柳玄啸被人夺舍了。

      眼看着周遭的同僚日渐噤声,程南平终于心灰意冷,以“痼疾不愈心力交瘁”为借口告病还家了。
      ……

      龙城看了眼底下愈发汹涌的洪水,沉声道:“既然宁姑娘是程都御史未过门的妻子,那她又为何会孤身一人在赣州遇难?程南平是一月前离开白泽城的,他应该早就到赣州了才对。”

      “宁施主说她一直在等程郎来娶她,程施主也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竹隐又指了个方向。

      腥臭的血水打在避雨的结界上,偃歌从指尖调出一缕灵力放进水中,仔细感知了一阵,微微摇摇头垂眸深思,水底除了密密麻麻堆叠成片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竹隐:“国师大人,那边,你看。”

      他顺着竹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的水域上不断有尸体漂浮起来,尸体旁边冒出黑红色的气泡,水势汹涌,尸体却岿然不动,仿佛漂在不起波澜的死水之中,甚至连旁边的树枝在洪水的冲刷下都没有弯曲。

      太不符合常理了。就像假的一样。

      偃歌眯起眸子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心念急转之下默念剑诀调出孤鸿。与此同时,朔北也倏然出鞘,龙城站在他旁边握着长剑在空中虚划几下,两人对视了一眼,手上动作几乎同步,一刹那,漫天红蓝剑影缭绕,激得周遭血雨纷纷碎裂成雾,两人同时低喝一声:“去!”

      孤鸿和朔北向着水流中一棵树木而去,树干四分五裂炸在水里,过了约莫半刻的功夫,树枝又再次恢复原样。

      偃歌摊手:“哦豁,我们又被公子月摆了一道。我们脚下有一个巨大的幻阵,入了幻境便属于其中的一部分,自然感知不到妖气和死气。三日前,不,更早之前这个幻阵就布下了,敖逸是阵眼,所以当他濒死时幻阵临近崩溃,表面的虚假藏不住了,内里真实的血腥便初露端倪。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尸体就是宁姑娘,但客栈里的也是宁姑娘。”

      “和鹿子文一样,他们真正的肉身已经在临江镇就死了,而魂魄却跟着过去了。”偃歌将宁姑娘手上的镯子取下来,放进乾坤袖里。
      血吸虫为什么会蔓延到赣州?难道也是因为命格的变化吗?

      “会不会尸体也是幻象的一部分?布下此阵的人知道我们要来,所以想借此机会扰乱我们的判断?”竹隐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面上有些焦躁,他能感受到四周都是长命锁碎裂后散出的灵力,可就是无法确定敖逸的准确位置。

      偃歌用忘忧挑开宁姑娘颈间散乱粘连的青丝,而后又挑起衣袖看了看:“不是幻象,的确是凡人肉胎。无尸斑,全身血液尽失,肚皮破了内脏全失,但致命伤不在体外,是因为血吸虫死的。你们看这里,还有一些未孵化的虫卵。”

      亮蓝色的虫卵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看得人头皮发麻。他打了个响指,燃起灵火,将宁姑娘的尸身裹在结界里燃了。

      “那边。”竹隐又指了一个方向,语气焦灼,“敖逸在凌江湖湖底。”

      猪妖朝小和尚指的方向飞过去,偃歌调出灵力探了探水底,刚想入水却被龙城拉住了胳膊,龙城沉声道:“国师大人,你身上有伤不宜下水,还是我去吧。”

      偃歌没推辞,看着龙城脱掉上衣光着膀子下了水,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当心水下。”

      血雨浇在结界上,炸开一朵朵艳色的花。一刻后,龙城终于从发黄的水里探出头来,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出水声,他落到飞猪背上,臂弯里昏睡着一条伤痕累累的幼龙。

      敖逸头上巴掌大的龙角断了一支,青黑色的眼皮耷拉着,露出一线迷蒙的金黄色竖瞳,喘息很弱,体温冰凉,背上的鳞片缺了大半,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竖着贯穿脊背和腹部,四只龙爪软趴趴地垂着,看样子是废了,黑红色的血浸得龙城的胸膛前的衣物变了个色。

      竹隐扒着龙城的手臂踮起脚尖来,待看清敖逸的伤势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眼眶瞬间红了,哽咽道:“小逸,我……对不起,我来晚了。”

      敖逸低声呜咽着,雨势变小了许多。

      龙城小心地护着敖逸,哑声道:“我在水下寻到他时,他被禁锢在一个机关笼里,锁魂链从背上穿透脊椎透出腹部,只要他稍微一动,就会有巨刃从笼子顶部落下来割肉剜鳞……”公子月之手段,单单一个丧心病狂都不足以形容。

      闻言,竹隐哭得更大声了,一边不停地抹着眼泪,一边轻轻地手放到敖逸的脑袋上给他输送妖力。

      敖逸眼皮颤了颤,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委屈了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家。

      周遭的怨气愈来愈浓,甚至连虚空都一片片碎掉,水面上浮起密密麻麻的尸体,很快占满整片水域。

      “这……”竹隐瞪大了双眼,瞳孔急剧收缩,嘴里连念数遍阿弥陀福,最后还是忍不住扑鼻而来的腥臭味,蹲在猪背上俯下身狂吐。

      待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却又对上漂过去的数十具重度腐烂的浮尸,其中几具衣着打扮都有些眼熟,还没待看清,竹隐又是吐了个昏天黑地,等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却见偃歌不知何时已捞了一具上来,拿着不止从哪找来的树枝在浮尸血肉模糊的腹腔里翻找。

      “敖逸是阵眼,他离了阵眼的位置,幻镜便开始碎了。”偃歌面上没多少意外,显然早就料到这番场景,只是眼下仍有一事不解——青云镇众人是因血吸虫而死,那成虫呢?除了有些浮尸体内残存着虫卵,其他的都没找到成虫。

      他又接连捞了几具上来,依然没找到成虫。

      祸害完一个地方,血吸虫会大规模地转移,可是不至于连一只都不剩下。

      血吸虫会转移到哪里?如果按上一世,应该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越来越沉重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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