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云岳

2、哭泣的卷毛龙

　　朝堂上一番大闹，叫整个东京都知道了新回来的这个小将军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君，茶馆里说书人各种换着花样的杜撰，把小白起怒打三佞臣的故事传的天花乱坠，神乎其神。郭圣儿也没想到，自己天下传名不是因为战功赫赫，而是因为这个。
　　过了两日，郭圣儿五更天便起了，独自用凉水洗漱了，换了一身玄衣，眉上勒着二龙抢珠抹额，系了条镶玉皮革腰带在腰间，将朱红裤腿扎进玄色靴子里，提了朴刀，骑着马就向禁军校场去。
　　郭家亲军是在成千上万的兵将里挑选出三百人，不多不少，只要三百人，若有战死的，便再重新挑选补上，若郭家几代人是执刀人，那这支队伍便是一把历经风霜却无坚不摧的宝刀。
　　郭圣儿到了练武场，只见已经开始演练，台上站着的是一名姓韩的教头，正双手背在身后看这群才从边关回来的虎狼演练，心中正暗暗佩服着吞云气势，便瞧见郭圣儿双手背着，腰杆挺的笔直向他这里走来。
　　等郭圣儿走到面前，韩教头堆出了个笑脸迎她，道：“郭姑娘怎么来了？”
　　郭圣儿顿时蹙眉，连着语气都阴沉了几分，“你说什么？”
　　韩教头立刻改口，道：“哦，小将军，小将军您不是已经不掌兵了吗？蔡太师才说叫小人掌管郭家亲军。”
　　郭圣儿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往后重重一推，道：“老子的亲军要你来带？给我滚。”
　　韩教头无缘无故挨了一顿骂，心里暗气，也不敢与她争执，只能告退，寻思着去报与蔡太师知道，因此脚步都快了些。
　　郭圣儿冷笑一声，转过脸来，朝着底下翘首以盼的军士们扬声道：“李愿，带你的那队人练箭术，其他人练习马战！”
　　底下齐齐高声应了，随着她的指令去准备。
　　练了大半日，郭圣儿出了一身的汗，心里爽快了些。中午与将士们一起在饭堂胡乱吃了些馒头大饼，就着青菜炒肉吃了几大碗酒，便在李愿他们那十人一拨的房里，支了张板子，抱着朴刀胡乱睡了个午觉。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的春困时节，等到酒劲儿发完，她竟也睡不着了，自觉心中有事烦闷，对着屋顶板悠悠叹了口气，从板子上爬起来，并不惊动那一群鼾声动天的大老爷们，自己轻手轻脚走出去，顺着青石子路慢慢地走，一路踢踢石子，踩踩蛛网，七绕八绕的，远远瞧见一间房子里有许多穿甲的人站着，门边沿儿还趴着一个站不稳的卷毛禁军。
　　她见那醉汉进去了，一会儿的功夫便里头大闹了起来，隐约听见什么“王进”，心中一惊，急忙跑了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一个人在喊：“那高俅是个什么东西？！”
　　郭圣儿站在门口，心中冷笑道：“那高俅就是一个球，小人得志，狗嘴脸。”
　　里面的拉扯一直到门口，韩教头不愿意在是非之地久留，领了钱便跨了出来，迎面碰见了拿着把朴刀的郭圣儿，一时间三魂散尽，七魄不聚，只以为她是知道了自己上午去跟太师告状的事情，要来杀他！
　　他往后踉跄一步，正好撞在门沿上，慌张道：“小……小将军？怎么来这里了？”
　　郭圣儿见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心里发笑，面上仍紧绷着，问道：“你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怕见到我。”
　　“小小人哪里敢做什么亏心事呢，只是中午吃多了酒，这会子脚步不稳当罢了。”他讪讪笑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她笑意盈盈地盯了他半晌，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对劲的，也琢磨出来了七八分，问道：“你还不走？”
　　“啊，啊走走，小人这就走。”
　　他脚底抹油般溜了出去，没多大会儿连影子都不见了，郭圣儿心里有些憋屈，真不知道朝廷招这些没用的东西要做什么，真是粮食吃不完了往粪坑里填。
　　她微微摇头，见门边那个卷毛抱着门大声嚎哭起来叫师傅，并哭着不能与师傅一同上战场了，她拉过他身边的那汉子，张口便问：“他师傅怎么了？和王进有什么关系？”
　　林冲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想起这几日的传闻来，拱了手，问道：“请问，阁下可就是小白起郭圣儿，郭小将军？”
　　“正是，你是？”
　　“哦，在下乃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实不相瞒，这位是我帐下的九纹龙史进，因吃了些酒便来胡闹，让小将军见笑了，他的师傅便是已经离职的枪棒教头王进。”
　　郭圣儿这才仔细瞧他，只见此人豹头环眼，一身的好力气，也回了礼。其他教头见了她，也纷纷上来见过，只有地下满身酒气的那厮还在哭着。
　　郭圣儿蹲下身子，抓住他的脖子拽过了他，与他面对面，只见此人生的俊朗，银盘也似一个面皮，年纪最多也只比自己大一岁，满身的酒气熏人。
　　“别哭了！你师傅怎么了？！”
　　史进抓住她的手腕，哭喊道：“俺师傅，上个月已经亡故了！”
　　郭圣儿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怎么会，怎么会亡故？”
　　“俺师傅，受高俅那泼贼的陷害，离京出走，郁郁而终啊！”
　　她爬起来，一把将史进也抓了起来，扯带着他就往外走，“你今日把话给我说清楚了，王进兄长是我生死之交，高俅若是害他性命，我必屠高俅满门！”
　　当初王进也上过战场，在郭圣儿父亲郭伯达帐下做急先锋，郭圣儿十三岁那年亲率骑兵浴血杀敌，那是第一次，因少年气盛，一时间中了辽兵圈套，是王进拼死将她从鬼门关抢回来，背着她一路杀出重围，才有了今天的小白起。
　　郭圣儿一路把他拽到亭子里，将他安放在石凳子上，站在他面前，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从腰间拔出了短刀，抵在了他脖子上，赤红着眼眸，道：“你给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了，若是有一个字作假，我只叫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史进此时酒醒了一小半，刚才一路晕乎乎地过来，此时模模糊糊见眼前一个凶巴巴的女人，直接五指笼住了她拿刀的那只手手腕，将刀子挪的离自己远了些。
　　这么多年，郭圣儿见过不少在这柄短刀下誓死不从的，也有痛哭流涕屁滚尿流的，可他……居然将自己的手拿开了？
　　郭圣儿稍一发愣，史进便把刀子从她手里拿了出来，咣当一声扔在了背抵着的石桌上，一转眼见她手里还有一把朴刀，也拿了过来，一并扔了去。
　　“你一个女人，穿男人衣服，还拿着刀，想干什么呀你？”他说着，打了个酒嗝儿。
　　郭圣儿看了看两手空空，便把脚也放了下来，问道：“我问你，你师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只管说给我，天大的仇，我来报。”
　　史进一听她说师傅，脸色也变了，道：“你和我师傅认识？”
　　“当年在战场上，他拼死救我一命，我这条命是他给的，谁要他的命，谁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史进一听战场，酒醒了七八分，他猛地站起身，将她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想起在史家村时，师傅总说的那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姑娘，什么时候杀的天地染血什么时候才罢手的小将军，师傅总说，那姑娘俊俏的紧，眼里总是亮晶晶的，心中英雄气概不输给任何一个好汉，若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她，师傅就把她说来给大郎你当媳妇儿，保管教你喜欢的要上天。
　　“阁下可是，小白起郭圣儿？”
　　“正是，先说你师傅的事情。”
　　史进也不拖沓，将王进因为之前教训过那做泼皮的高俅，被记恨在心，后来被高俅打了军棍，回家后立即携母出逃的事情，途经史家村教了他大半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说了。说完，顾自揩去了泪珠，道：“是史进没用，杀不了高俅那厮给师傅报仇，如今，只能去寻师傅的老母帮他赡养。”
　　郭圣儿怔了半晌，也滚出泪来，哭得眼睛通红，“这件事儿，我跟高俅没完。”
　　史进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两眼有了光彩，“小将军有杀那高俅法子？”
　　“等我想一想，今日晚间，咱们在城里的醉香楼见，我再把筹谋说给你听，我定要他一家子人命给我王进兄长做祭品！”
　　“好，若真能取得那厮狗命，史进就算丢了这颗人头，也陪小将军走一遭！”
　　两人又在亭子里说了会儿话，才分开走了。
　　郭圣儿回了李愿他们的住处，把人一个个的敲醒了，一个个睡眼朦胧地排排坐着看她。李愿打了个大哈欠，含糊不清地道：“我才纳闷呢，怎么没有号角声，转念一想，才缓过来自己这是在东京城里。”
　　其他人低低哄笑起来，问道：“可是要练兵了？”
　　这屋子里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郭圣儿将他们看了一遍，径直关上了门，折返回来，将偷来的东京城城内详细地图摊在了桌子上，道：“你们来看。”
　　众人爬起身来，一边系衣服带子一边围了过来，看清楚后把瞌睡虫全扔进爪哇国里去了，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郭圣儿叠起两指，在高太尉府那里画了个圈。
　　李愿等人面面相觑了一番，谨慎问道：“小将军的意思是，要杀高俅？”
　　郭圣儿道：“不，我要杀他满门老小，斩草除根！”
　　她手指将高俅府邸门前的那条大道划了一遍，道：“我需要弓箭手埋伏在两边的高楼里，以阻断来增援的京军，当然，只是能削弱他们的力量而已，准备爬墙梯，火油与打火石，先从墙边攻进去，再打开大门里外呼应，后门那里也要两个精兵，放火烧断他的退路，能烧多少烧多少，那两个精兵放完火便去我指定的汇合处等着接应，主力集中在前门，这里的将士们不仅要面对太尉府的官兵，还要直面源源不断赶来的京军，听说呼延灼近日在东京，十有八九是他赶来，他那个人十分了得，我们不可恋战，时间一到，就算杀不了高俅我们也得撤，到时候你们随身携带石灰火油和箭弩，泼洒他们，让他们身上起火，我们分这三条小路撤退，一直聚到城外的李家客栈里，那里的掌柜是我以前的属下，我会寄存四千两白银在那里，后路我也想好了，李愿你带一半人往青州那里去，刘融你带一半人往巴蜀那里去，那两处皆有我郭家的祖产，你们带着我的亲笔信件便可以接收，那四千两白银每队两千两。兄弟们，我只有三百人，这次围剿太尉府，伤亡必须控制在十人以内，其他的，蛰伏下去，以待他日，卷土重来！”
　　“我等，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