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婚》郭小秋

3、灵子情窦终开

　　灵子睡前又看一眼手机，没有新消息，她有些失望。心想这个男人怎么不生气怪她，简直不正常。
　　第二天上午，灵子和准备实习仍在首都的小放聊起天。说笑话一样谈起这俩天的趣事。小放却认真问她：“灵子，他有多高？”
　　灵子微微一思考，“大概有一米八！”她嘴角卷起微笑，“反正比我高一截。”灵子在女生中算是个高的，从她本人的口中出来的数据是一米六九，她坚持不允许他人含糊上那一厘米，说女的长到一米七太可怕了。可小放目测她至少一米七二。而小放呢，则要强调她身高一米六一的那一厘米绝不能舍掉。
　　灵子轻快地说，“我以为他会生气骂我素质差，居然就没后文了，你说这人怪不怪？”
　　“大夫啊？”小放问。灵子如是答：“嗯，内科大夫。”
　　这时，小放半探试半谨慎地说，“灵子，你是对他有意思吧？”
　　灵子闻此想即刻否认，但话语在喉咙中凝固住又滑回到肚子里。她思考几秒反问小放，“你怎么看待这个事？”
　　小放不太确定地说，“不要轻易错过机会吧！”
　　机会，她还有机会吗？算了，没有也罢，她不过是对那个文质彬彬的男生有点好感而已，没了这棵树，前方一片森林。灵子错开这个话题，询问小放实习的细节。

　　傍晚时分，快要退化成草履虫的余灵子强迫自己出家门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些果蔬。
　　她在超市里兜了一圈又一圈，漫不经心地选购商品。灵子突然听到一个如同闹鬼一样的声音。“昨天为什么不回我短信？”她一惊，抬头看，果然是邢凯文。
　　余灵子故作镇静，这个人，怎么不打招呼，直接开问，尽管语气中并无责备之意。灵子一时尴尬，耍赖之态岔开话题，“你怎么没上班？”
　　凯文回答：“下午休息。”
　　“哦！”灵子缩着肩膀，僵硬地笑着从凯文身边绕过，意思是熟人间的寒暄已经结束，她佯装去另一柜台购物。一离开邢凯文视线，余灵子被自己心跳搞得浑身燥热，这又是什么套路。她悄悄探头去看邢凯文，他仍在从容购物。灵子心里骂着自己：余灵子，你可真怂。
　　邢凯文没什么好不从容的，相亲不是第一次，对对方有好感不是第一次，当然被拒也不是第一次。拒他方式如此有趣倒是第一次，所以他对女孩没有丝毫介意，反倒兴致如初。第一眼见灵子，她朴素平实，却不俗，多看几眼，发现女孩有一种梳妆所打扮不出的好看，她的眼神一尘不染，是清澈见底的赤子之态。
　　总共相亲过几次，邢凯文没有细细统计过，反正有的连名字都没记住。如今这个快节奏的社会，哪还有什么舞会、诗社这类听来癫狂又奇葩的事情存在，脱离开校园也就几乎彻底失去了自由恋爱的机会。相亲成为了他这个年龄的单身青年必须的生活项目，不定期地上演几场，被众人类积少成多地矫正出一套适用于大多人的短平快流程。邢凯文不想像许多人那样，成为这个短平快的流程中只会套用公式的一个生硬角色。他在那个公式中处于劣势，他希望会有女孩同他一样暂且将公式放置一旁，发现他的优点。尽管屡战屡败，邢凯文仍留有初心，他想寻一个能欣赏他的女人。可现实依旧冷冰冰，相见时，他不会问及对方任何问题，会被对方问得团团转。可恶些的会直接问他购房否购车否，收入如何。稍含蓄些的会拐弯抹角调查一下他家户口。有时对方也不多问，只在他回答完房子的问题时彻底冷场。他慢慢看懂或听懂了各种各样的拒绝信号，这个尚存一点清高愿意恪守的男人，总能优雅地收场，从没另任何人对他产生不识时务的印象。
　　灵子突然而至，可遇不可求，他们的初次见面完全不沾染世俗，他们之间的对话才能称为：话题。他没有死追的那份盛气和自若，心里却一直给自己算计着一丝侥幸。
　　他邢凯文一个寒门子弟，不过觉得市里的女孩新鲜而已，或许真不该高攀，最终能找一个与自己经历相似的女孩并肩奋斗也罢了。虽然有时他也念着自己有机会娶个城市女孩，大大地缩短他彻底扎根于这座城市的时间，成为他华丽完成鲤鱼跳龙门的标志。他承认他有他的虚荣。可灵子对他的吸引却非一个虚荣可以解释。
　　走到收银台，凯文还在想是否还能碰到她。
　　“有积分卡没？”收银员问。
　　“没有。”邢凯文回答。男人几个会留心超市积分问题，况且是他这种工作繁忙的大夫，即便有过积分卡，早不知哪里吃灰去了。
　　“积我卡上。”灵子意外出现了。她将自己的积分卡亮给收银员时，哪像是个蹭积分的，那一脸阔气简直就是在拿银行卡替人买单。邢凯文心里笑了一下。
　　余灵子努力以平和的语气对结完帐手拎两个大方便袋的邢凯文说：“邢凯文，我有话对你说，来我家吧！”她回避着对方目光，去接他手里的其中一个大包，“我帮你拿！”
　　凯文说着，“不用，我自己就行！”这时，他才发现灵子两手空空，“你买的东西呢？”灵子已接手过来一个大包，说，“我也不知道，结账的时候才发现什么都没拿。”
　　“哦！那这包送给你吧！都是吃的！”凯文说。
　　灵子瞬时放松下来，甜甜一笑，“谢谢！”凯文虽是愿意她悦纳的，仍不免想：她可真不客气。灵子问：“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上班忙，好不容易购物，多备些。”
　　好不容易购物就被她给撞上了，难怪灵子预感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到超市来，缘分。灵子问：“你也住附近吗？”“对面小区，离得不远。我和一个同事合租的房子。”
　　回到家，灵子接过凯文手里另一大包，两个大包都放在沙发上。她心里催促自己快些开口，努力迎着凯文目光，停了好几秒。邢凯文一时摸不到头脑，嘴动了一下，正要表达疑惑。余灵子出其不意张开双臂环住邢凯文脖子，“凯文，原谅我，我只是在考虑。”这个姑娘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留给男女之情的这部分还是空白，她不懂得如何拿捏出合适的远近亲疏。
　　邢凯文身体瞬时绷直，他明明明白又搞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明白。他难得明白的是女孩看似轻佻的举动恰说明她毫无经验的笨拙。致命的玫瑰沼泽将这个理性的年轻男人吞噬，他有些头晕。
　　邢凯文轻轻抱住灵子，这个女孩真的属于他了，他受之有愧，甚至担心是她在恶作剧。
　　灵子松开凯文，为自己的勇敢表达倍感自豪，清澈的眼睛看着邢凯文。凯文问：“考虑如何？”灵子调皮反问：“你还不知道吗？”
　　凯文摊开双手做出邀请动作，“今晚，可以一起吃个饭吗？”“当然。”灵子将右手覆在凯文左臂，顺着他胳膊滑下，手心贴着手心，十指相扣。
　　新诞生的这对小情侣手挽着手出门找地共进晚餐。灵子在小区门口一家烧烤店停住，“就这吧！”凯文试图将她拉走，“别，灵子，换个好点的地方。”邢凯文虽出身农门，却实打实是个知识分子，从小也没干过重体力活，多年在外求学经历早已培养出属于他的小资作派。虽说自己打拼着供房供车一时困难，但比之同龄人，他收入算得上中上游，自然对生活要求会高些。况且，这是他第一次请她最心爱的女孩，不放放血都对不住他自己。
　　灵子坚持，“这很好啊！这家店是伴着我长大的。”她嫣然一笑，“改天请我去个好点的地。”灵子倒不是为对方省钱以显示她的贤淑，她的理由很简单，懒。
　　灵子一坐下不客气地先点餐了，她对服务生说，“来杯山楂汁！”邢凯文愣愣看向灵子，这姑娘有多少出其不意，他可从不知道有这等饮品存在。灵子向他挑挑下巴，意思是你喝什么。凯文说：“我也来杯山楂汁。”
　　饭间，邢凯文坦然自己的担忧，“灵子，你想好了吗？你并不了解我。”
　　灵子说，“了解，我妈说你大我两岁，可研究生都毕业一年了。跳过级吧！你挺聪明的。”灵子笑起来，“是想让我夸夸你嘛！”灵子认为相由心生，了解一个人无需细致到边边角角，几个语言动作就能把人性德行暴露无余。那种心怀鬼胎的人脸上写着呢，不过是当事人自认为有几个志同道合或昏庸无能的人相伴左右，就可以靠伪装蒙骗住所有眼睛。她余灵子多么冰雪聪明啊，可不是随便上当的糊涂虫。
　　凯文沉静地问，“其他的呢？”灵子微蹙眉头，“还有什么。你毕业学校挺不错的，我妈当年也想考那里的研究生，好几年没考上。她一人带我太辛苦，自己的愿望都没有实现。”灵子语气不免低落。一个单亲家庭出来的女孩，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喜怒是份福气，可见母亲用心良苦，母女感情深厚。
　　凯文替灵子心酸一下，宽慰她道：“余主任特别能干，在单位口碑很好，是我见过的最没有架子的领导。”见到灵子听得满意，他话锋一转，“我家是农村的，姐弟三人。父母有限的一点积蓄都拿来供我们上学了。我没房没车。”他的句子是提前摆布好，随时准备摊牌用的。看灵子反应，她果然被震住。灵子发愣是因为没能明白凯文的意图，当她大概明白些时，轻巧地说了句，“可你还是你，对不对？”
　　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是些什么鬼。这一阶段的邢凯文需要的正是这样一句话，这个女孩的降临，必是天意。
　　邢凯文的家境在农村也是非常一般的。当年母亲怀他时，正赶上计划生育抓得紧，他之上已有一姐一兄，父母本打算将他拿掉。从旧社会走来的太爷爷怎么也接受不了计划生育这等事，哭天抢地，一定要保下这个子孙。家里都是老实孝顺的人，不敢违拗长辈，留下了他。反正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在农村养大一个孩子添双筷子的事。为他，父母交了几千罚金。他落地确定又是一个儿子，父母喜忧参半。虽说在农村家家更喜欢儿子，可以他们的条件，两个儿子着实是个负担。曾祖父最高兴，也最爱凯文，曾祖父是家中最有文化的长辈，早年也曾走南闯北，学了不少本领。
　　邢凯文的父母都是小学文化，没什么本事。奇怪的是，他家三姐弟都天赋超群。他的父母比一般农家父母更加重视孩子的学业，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朴素地认为有文化很重要，文化人值得尊重，虽然劳作繁重，从不让孩子们帮忙田里的事。就连孩子们的名字，都是母亲特地跑到小学请县里派来下乡支援的“先生”给取的。这个普通农家长起来的三个孩子，个个个高肤白，加之聪颖斯文，衣着总是干净整齐，从不口吐脏字，不像农村孩子，与他们的父母完全不同。那满满两大面墙壁上的奖状就是这个家最豪华的装饰。村里常有人嗞嗞感叹：老邢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他家怎么能养出这么好的孩子。
　　孩子们学业有成都出息了。凯文姐姐法学院毕业，已经成家，两口子都是律师，在邻城定居。最有出息的哥哥当年获得全额奖学金赴美学习，现在还在美国打拼。哥哥满心都是搞研究，能把他从学术拉到生活中的女子恐怕仙女海选也剩不下几个。凯文和姐姐都理解哥哥，可远在天边连媳妇都不找的大儿子成了父母的心病。很快，到了婚恋年龄的邢凯文成了父母的另一桩心病。
　　父母眼见着村里同龄的大姑娘小伙子一个个结婚生娃，生活有滋有味。他们老了，有心无力。在农村置办起一处住宅还不难，可城市的房价能让这对户头上可见四位数字日子不长的农村夫妇惊掉下巴，这不是吃人吗！眼瞅着孩子一天大过一天，没房子就娶不上媳妇，大儿子影子都抓不到，指望着小儿子给传香火呢，真是把人往死里难。凯文给父母宽心，在城市，他的年龄还算小男孩呢，大不了等自己供起一处住宅再考虑结婚不迟，男人和女人不同，老也吃香，有的可等。
　　有时凯文觉得自己幸苦学业，刚刚有了工作，几乎一无所有。而一起长起来早早辍学的那些同村伙伴因为没有求学开销反倒打工挣了几年钱，纷纷盖起二层小楼，娶妻生子，活出了有家底的样子。他的幸苦值不值，难道安于父辈阶层才是幸福真谛。想到这，凯文笑了一下，真让他那样生活，他怕一天都活不下去。
　　如黄主任所言，好事。邢凯文后怕当时的漠然，这万一错过灵子他都不知道他错过了怎样一段甚至一生的风景。在凯文看来，灵子生得好，教得好，哪都好。因为她不懂相亲的世俗流程，才会拥有一种不世故的天然之态，这才是像样的爱情。他邢凯文穷怎么了，农村的怎么了，你们靠着有房有车拼爹换来的爱情有这么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