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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终生难忘的甜与痛 ...

  •   初冬,邢凯文带着未婚妻回老家见过父母。进村前,他担忧从未来过农村的灵子不能适应。然后发现,他多虑了。灵子在这整天追鸡赶鸭,玩得乐不思蜀。以至于前院那个芦花大公鸡,远远就伸长脖子侦查动向,见到那个不速之客朝它方向走来,静悄悄收起威风折回院子,在院墙边探出贼溜溜的小眼睛。
      大红枣、手擀面这些村味十足的吃食把灵子吃得心满意足。她和凯文坐在小方桌前拿筷子争夺一个咸蛋黄。在一旁的大铁锅里烙发面饼的凯文母亲走来,一巴掌击在凯文手上,“你让给她。”凯文马上放下筷子,灵子吓得立即安静。等凯文母亲回到锅灶前,灵子小心把咸蛋推到凯文面前,偷偷让他吃,她觉得他委屈了。
      凯文母亲翻弄着发面饼还在想,自己儿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本来家里就没啥好东西能讨人家城市姑娘欢喜,难得她能喜欢吃这些农家饭,儿子怎么能跟人家争抢。妇人初见儿子领回来这么洋气一个姑娘,她跟她的老头都高兴地藏不住笑,对这姑娘的娇宠是他们三个子女都未曾享受过的。一些好事的亲戚熟人,专程前来串门,为一睹凯文对象的真颜。凯文父母满脸堆笑,直让人尝尝凯文带回来的老字号糕点。哪怕他们自己都没尝一口,也得撑起这门面。
      在外多年的邢凯文最不能忍受老家的如厕条件,他多次提醒灵子以让她有个心里准备。灵子倒把这事当成了一场冒险,她顺利闯关后冲出战场,贴到等在门口的凯文身上,让他检查自己,“臭不臭,臭不臭?”凯文故意撇嘴做出嫌弃状,左右摆头回避她逼过来的衣袖。
      灵子不知是对什么过敏,起了一身的荨麻疹。凯文用炉甘石给她擦涂周身皮疹,说她,“像个刚从泥浆中翻爬起来的小花猪。”灵子一边抓着痒,一边咯咯笑得没了心肺。凯文心疼灵子,提前返程。母亲自是不舍,可也不敢挽留,她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姑娘,第一次登门,就让人家染了一身皮疹。
      回城不到一星期,母亲给凯文打来电话,说她挺想灵子,给他们寄来一箱家里自制的咸蛋松花蛋。

      邢凯文和余灵子订婚的消息在中心医院传开。传到了邢凯文准岳父的耳朵里,对,就是陈副院长。余灵子是后来改姓母姓的,她父亲就是陈副院长。
      陈副院长得知女儿婚事并证实确保无疑时,那铁青的面色,都把跟前几个向他作证的年轻医师吓得灵魂出窍了。他老大不快地跑去口腔科找灵子母亲。 “这么大的事不通知我一声。”
      “没通知,你这不也知道了。”余主任对待前夫一直是这样一个何必多言的态度。陈副院说,“那个邢凯文,我是不太愿意。我一直觉得我的灵子该有个特别好的归宿。”他现在就跟天下所有受不了女儿出嫁的父亲一样滑稽而蛮缠,想娶他女儿的人带着半座城来。
      “凯文有什么不好?”余主任则是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姿态。“你打探过邢凯文什么家境吗?我的女儿出嫁男方连套房子都没有,说出去让人笑话。”
      “哼!”余主任冷笑,“房子我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
      陈副院不是来吵架,他摆出苦口婆心,“灵子条件这么好,怎么不好好挑一挑呢?”
      “这么好的灵子才要配这么好的凯文嘛!”“算了吧!就邢凯文他也配得上灵子!”陈副院愤然说,这让余主任大不解,邢凯文是怎么招惹到灵子她亲爹了。陈副院绕开邢凯文不谈,接着说灵子,“要说灵子找个大夫是个不错选择,可咱们单位的好小伙多的是,总该有挑有捡。”
      余主任不认同了,“好小伙多的是,你倒是给我列举出个一二三来。”陈副院烦躁地将脸转向对侧,这上纲上线整的。余主任接着说,“我来给你列举一下,你想说心内科那个叫什么涛还是什么浩的嘛,交过几个女朋友了,脚踏多只船,全医院传得沸沸扬扬。还有骨科那个石飞,相过不下百十人了,他比灵子大六岁呢,真不知道人家想找个什么样的,就算他相得中灵子,我敢把女儿往这种人面前推?你还想说谁,我再给你举出个一二三四来。你真正关心过灵子嘛,知道靠谱的男人该是什么样子吗?”余主任和所有操心子女婚嫁的母亲一样,在邢凯文出现前的很长时间,她就已经开始为女儿未来规划着大方向了。男人的背叛和单身母亲的经历培养出她洞察人性的敏锐。看着周围年轻人的各色故事,她认为女儿的另一半未必能面面俱到,但必须善良、可靠。
      陈副院长听出自己被骂了,却无言以对,女儿的事他愤然归愤然,来这之前他就该想到这已经成了一桩不大可能被变更的事情了。
      陈副院对邢凯文不看好。
      邢凯文是单位专赴南方那个声震全国的医学院校招来的毕业生。院领导班子就招聘新人的问题上潜在地出现了开放和保守两个派别。越来越多的人提出该广纳贤才,吸收四方资源,各地名校毕业的新人会带来各地顶尖级的理念和工作模式,让医院更有活力一些。在过去,医院都是将自己培养的学生内部消化,不肯吸收外来户,这样固守陈规的单一工作模式,以及代代相传积累下的种种弊端,已使医院死水难起浪,很难再见到突破传统开拓出彩的新人出现。于是,医院改革了招聘方式,走出去将邢凯文这拨人招了回来。陈副院在这个问题上属于保守派人,他仍相信医院自己培养的学生才真正实在好用,而那些看似出身更高贵的毕业生们在与医院最实际需求的吻合中总有偏差,就像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道理,存在水土问题。偏偏陈副院安排人力的权利很大,那一拨外来新人不免吃亏了。
      对于员工如此之多的一家大单位,如邢凯文这样新入职的青年人本不该被陈副院这种大领导记住的,可邢凯文偏偏做到了。人员拟分配时他被安排去麻醉科,这意味着他得从头学起,年轻人十分不甘。他明明听呼吸科黄主任说过她手下缺人,他自认为专业对口,又有热度,更适合从事临床内科的工作,不肯就范。他多次找陈副院谈及此事无果,最后殊死一搏向黄主任直接自荐,如果黄主任爱惜他是个人才,自然好,如果黄主任拒绝,他也彻底死心。黄主任科室正巧人员确实紧张,见过医院给安排的两个新人,都不如邢凯文令她满意。主任十分给力,直接带着邢凯文面见正院长,问题顺利解决。领导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这么大的医院怎么管理,需要争取让各科室主任满意,尤其人员分配上,给予主任们足够权利,反正人在他们手下干,他们觉得好使最好,会少却很多麻烦。可是,这件事情把陈副院逾越过去了。邢凯文还年轻,不懂此事轻重。黄主任魄力大,两年前还跟陈副院平起平坐呢,她才不会将此事挂在心上,邢凯文只能孤军面对。
      什么叫冤家路窄,现在邢凯文那小子把陈副院的女儿给搞到手了,另陈副院长吁短叹了好几天,终于接受邢凯文还是不错的。邢凯文当时得逞最后他陈副院的女儿不是也受益了嘛!所以,还计较什么呢!
      邢凯文从没有对别人家庭背景的好奇,包括对灵子,他只知道灵子是单亲家庭,至于她到底有没有爸,他不曾主动过问。他和灵子的关系公开后不久,有个年长的同事发现邢凯文竟然不知道陈副院是他的准岳父时,觉得难以置信,邢凯文更觉难以置信。

      曾小放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工作解决了,不久她将成为余灵子的同事。如果没有什么变数的话。
      偏偏她的四年大学生活加起来都没有毕业前的一个星期更让人难忘。那天的散伙饭上,同学们都喝得微醉,男生们借着真真假假的醉态说了不少平时看来有些出格的话,女生们也都大度,这一别有些同学怕是一生不会再相见,平日的故拿距离造成了多少遗憾,到这时候了还矜持什么。
      麦克风传到一个叫舒锦的男生手中,他先客套地与同学们玩笑几句,也引来同学们配合的笑语。然后,大家都以为他会将手中麦克风传给下一个男生,他却停顿几秒后换了一种语调接着说,“今天我还想多说几句。从大一时,我就喜欢上咱们班一个女生。四年时间了,一直没敢跟她表白。”
      一直坐在角落中置身于热闹之外的曾小放不太自然。她心里想着,会是她嘛!她曾认为舒锦喜欢她,那是大二时的事情了。那时,她参加一个勤工俭学的活动,舒锦也会参加同一活动,或者上课时他会坐在她身边。正在敏感多情的年龄,小放也曾幻想过,憧憬过,她以为这个男生对她有好感。只是,他从没开过口。而且大三后,有些特立独行,本就不喜欢教育专业的舒锦渐渐与课程及同班同学疏远起来,忙碌起自己的生意经,只在期末考试时才听几节课,图个顺利及格。他与小放也不及从前亲密,小放只好打消掉心里念头,并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舒锦还在表达着自己暗恋的情愫,小放没太听清他说的具体内容。她预感接下来有事发生,心里一阵慌乱。
      舒锦由不得小放平静了。他在同学们诧异和起哄的目光中走到小放面前。“这位同学,请你站起来!”
      小放缓缓起立,只看了对方一下,瞬即垂下头。舒锦说:“小放,我可以抱抱你吗?”
      小放没有回答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在同学们的哄闹声中,舒锦当成她是默许了,他轻轻环住她,在她耳旁耳语,“我喜欢你!很久了!”周围嘈杂与他们不相干。
      小放受惊一样,直愣愣地站着,缩着双肩,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
      因自己儿时境遇,小放一直将成家看成最重要的事,甚至就是一次命运转折,一次重新投胎。重点不是大富大贵,而是有家安身。她愿意跟这个男人一起走,只要两人在一起,去哪都行,放弃那个让人羡慕的稳定工作又何妨。
      男孩女孩们哄闹过后,都开始感动。有男生侧脸去吻身旁女友,有女生瞪起自己男朋友,眼里写着看看人家,还有几个女孩眼圈发红。

      第二天,舒锦叫小放去大操场坐会。
      好半天,两人无语。小放也找不到合适话题,什么样的话题能适合舒锦今天这沉郁的神色。她就安静地陪他坐着。
      舒锦开口了,“小放,我要去新疆创业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当老师!当年上师范只是为了花费少。”
      “嗯!”小放轻应,“挺好!我佩服你的勇气!”小放说的是真心话。她和舒锦一样,学师范只图省钱,是有悖初心的。小放从小喜欢绘画,但没机会接受正规训练,她在理科尤其物理方面有超于常人的悟性,她中学时的愿望是成为设计师、工程师。对,那是她的愿望而不是志向,她在做人生最重要的决定时,首要考虑的必须是省钱。她从小经历过与消费相关的事情给她带来太多的不愉快了,她对花钱的过分在意是逞强也是示弱。志愿是自己选的,她甘于后果。自上大学起,她就收起了年幼时的幻想,面对起自己最实际的前程。她要努力学习,将来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一个光鲜稳定的职业,不是十分适合她嘛!
      尤其是跟灵子认识后,受灵子的影响,小放越来越觉得她当初选择的正确。大学伊始,小放对于她不得已而选择的专业多少有些耿耿于心。像灵子这种优越的女孩完全有更多的选择偏偏也学师范,小放不免好奇,曾问灵子,“你爸妈都是医生,你学医不好吗?”灵子回答:“正因为我爸妈都是医生,我才知道学医不好。我妈最羡慕老师一年能有两个大长假。”灵子说,“当老师多好啊!”她每每说这话时都是一脸陶醉和憧憬,她有许多理由支持自己观点。小放相信灵子生在知识分子家庭,长在城市,一定有她比不了的见识。灵子认为当老师好,那就是好。
      曾小放心无旁骛继续她的师范学习。同时也看到了她的另一个好友的背道而驰。她一样也认可舒锦的方式,而且佩服,出身寒门的人敢于放弃稳定的生活,追求自己内心,不妥协,需要比之常人更大的勇气。舒锦身上映射着曾小放某种埋藏于内心的冲动,她以为没了,只是埋得深了,她自己也察觉不到。
      稳妥对于曾小放甚为重要,但知己更重要,纵然天涯海角,也不怕。她不怕,不代表比她有勇气的舒锦不怕。
      舒锦说:“我知道我的路会很苦,所以,我不能带上你,那样会害了你。”
      小放听闻后,起初是不解,她看着舒锦,如果你是试探,那我明确告诉你我的态度。可是对方不想去读她的目光,直视前方。小放眼神暗下来,她收回目光,没有说什么。
      舒锦说:“因为我爱你,才怕你不幸福。原谅我,没能力给你幸福。”小放几乎有了哭腔:“创业就不恋爱了嘛,吃苦就不能结婚了嘛!”
      舒锦有些激动,“小放,我不能害你。我家很穷,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你看那些女生,你该跟她们一样。”是,他是激动,他厌弃那些物质至上的虚荣女生,可又希望他爱的小放向她们靠拢,因为他认为她们那样才容易避免为残酷现实所累。
      曾小放说:“我跟她们比不了总行吧!我家也很穷。”小放觉得自己所言不妥,什么家,什么穷,她的概念很模糊,是她自己很穷,她纠正道,“不,我连家都没有。”
      舒锦说:“可你是女的。不要跟我在一起。”
      小放问:“那你昨天是什么意思?”
      想起昨天,舒锦不免笑了,“小放,原谅我,不说出来,我难受。”话音末了却是哭腔。向心爱的女孩表白是他挣扎许久的事情,他知道无果,他自己不能让这件事情有果,真要表白对女孩公平吗?可他爱了,是真的,人生能有几次情感抵得了这一次,因为有这份感情在,他和她的青春不致过于平乏。他还是想勇敢一次,他还能给她什么,仅仅一次表白,何必再吝啬。
      小放瞪着舒锦,咬着牙说:“舒锦,我讨厌你!”说完,离开操场,跑回宿舍。
      舒锦苦笑一下,那声“讨厌”多么可爱,千娇百媚。他这是做了什么,让那样一个害羞的女孩向他明确她的心迹,又让这个温柔到掐死一只蚊子都引人担忧的女孩对他放了狠话。眼泪划过这个年轻的面庞,将他扬起的唇角压弯。

      女生宿舍楼里忙忙碌碌,大家都忙着把行李运到楼下交给快递公司。曾小放躺在床上看着别人的行李一件一件从房间消失。楼道中吵吵嚷嚷,也许因为房间已经一间一间空了下来,吵闹声也不及平日饱满,显得空旷而遥远。曾小放的心也跟这空旷的楼道一样,凄凉,冰冷。她无数次有过跌入冰窖的感觉,这次,是冷得彻骨。
      舍友们小声议论着,小心地对她说,“小放,快起来收拾一下吧!啊!东西多不多,我们帮你搬!”
      小放有气无力,“谢谢,我自己就好。”
      这时,有个人愤然说,“舒锦真是有毛病!既然不想跟你在一起,他在全班面前说那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为这种人,真是不值得!”
      小放虚弱地笑了笑,她感谢有人伸张正义,又不愿别人提及她的伤处。同舍有人计划一到老家就完婚,如果结婚是同高考、工作一样的人生历程,曾小放已经落后于人了。
      当宿舍只剩下小放一个人时,楼道里也听不见有人经过。曾小放终于忍不住山洪暴发一样大哭起来,她想把自己哭干了、哭哑了、哭瘫了。哭得两手酸麻痉挛。她停下来,缓缓劲,揉捏着双手,把手指一根一根捋直,只有左手右手相互安慰了。小放拨通灵子电话。灵子给不了小放什么高明主意,只觉得小放现在需要说,等她说够了,灵子说,“不去新疆就不去吧!小放,回一中来和我在一块多好,快回来陪我!”
      曾小放一直对自己坦诚她对舒锦打开的情感放在了初恋的位置上,无论多么短暂。因为这个神坛是日后那些与她短处或长处的男人不配登上的,她只愿安置青春校园时唯一出现于她情感中的舒锦。多年后,埋藏在深处的记忆仍能引诱她飞蛾扑火。只是更多年后,她更懂世事的残忍与宽厚时,才明白当年自己状态多美又多蠢,到底是年轻啊。如果以她成熟心态去看待当年,她和舒锦在一起确实不会幸福,不是舒锦所言他穷,更深刻的风险是这男人根深蒂固的性格因素。他不会稳稳托着小放,他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撤离,任小放从半空跌落。成熟的曾小放心想,既便如此,如果有机会她当年该跟他在一起吗?似乎已无所谓,没有遗憾也没有后怕。而这时,她还年轻,还相信自己就是那种能陪男人过苦日子的好女人,有热血易满足,该被珍惜,舒锦可恨。

      小放离校后先去单位报道,有了住宿,这样她就避免回老家烦乱地挨日子了。一中给教职工安排的宿舍条件很好,二人间,每张单人床都围着一套一体式家具,小放从来没拥有过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舒心空间。舍友已经成家,只有中午和闹天气时才在宿舍休息,她人挺随和,告诉小放如果东西多,就往她的衣橱书柜中放。灵子快结婚了,终日跟她的凯文你侬我侬,小放时时充当电灯泡,心情却渐渐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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