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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错缘 ...

  •   一双新人在灵子一个表哥的带领下站在酒店门口迎接宾客,灵子母亲在喜宴大厅张罗。灵子看见爸爸来了,今天的回门宴有爸爸的一半。母亲顾全身处同条船上,避免客人们尴尬,也不想女儿为难留有遗憾,同女儿父亲共同安排了这场回门宴。爸爸一个人来的没有携带夫人。灵子迎上去,挽着爸爸胳膊,她是真的高兴,平时跟爸爸是不会有这种亲昵举动的。“爸,带你进去。”
      邢凯文跟在父女身后进了大厅,把安排给岳父的位置示意给他。“陈副院,这边坐。”陈副院正跟宾客们点头微笑,脸即刻僵住了。他刚才还想着突然接受一个二十大几男孩叫他爸爸挺难为情,他得有个爸爸的样子,好生跟他说两句肺腑之言。可这女婿对他的称呼竟跟之前一样,还这么自然。刚才明明听见他对灵子的母亲喊了声“妈”。另让陈副院气恼又不能发作的是,邢凯文称呼他从来都字正腔圆,不卑不亢,那个“副”字规规矩矩,从不省略,不像有些人叫他“陈院长”或“院长”。看看自己女儿,没事人一样,毫无给邢凯文纠正之意。陈副院不能降了姿态,只好买个大度,啥也没说。
      宴席过后,小放帮着主家收集起剩余的饮料酒水糖果香烟。她走到门口摆放的那个大花篮前,花篮造型已被人们左掐一支右掐一支破坏得残缺不全。小放从中挑出几支饱满鲜艳的花朵,放到一个空了的白酒包装盒里。
      “你也喜欢鲜花。”
      小放偏头去看走到她身旁的这个人,是个很年轻的高个男人。她不解对方没来头的话。
      年轻男人自行解释:“我妈也喜欢鲜花。”他快速揪起一支支鲜花,像是除草一样,很快在他手中凑出一小捧。他双手握着这束花,送到小放面前,和求爱的姿势如出一辙。
      小放看着他,没有接也没有说话。年轻男人自己做主把花挤进小放的酒盒中,使之前人家特意排布出的高高低低全被打乱。他继续一腔自来熟,“这些花拿回去插在水里,能开几天。”
      这时,余母叫住自家一个侄子,问他车里还有空座没。对方说还能坐一个人。“正好。”余母转身叫小放,“小放,别忙了,早些回去休息。”她又转回身嘱咐侄子怎么绕道送一下小放。
      小放抱着插满鲜花的酒盒走过来。余母伸手整理一下女孩碎发,问她,“吃好没?”小放笑笑:“很好。”
      不远处的男孩看着陌生女孩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莹亮亮的。看这姐姐的侧颜简直就是画里走出来的,就该套用古诗词来形容,可他匮乏的诗词库中只能搜索到一句:清水出芙蓉。他心里默念:小芙蓉。
      看着最后一行人离开,男孩凑到余母面前。“余阿姨,那是灵子姐的同学?”他是灵子的异母弟弟,开席后才来的。
      余母从不讨厌这个孩子,那个三口之家中数孩子懂事。“灵子的校友,也是同事。”
      男孩问:“他叫什么?”他见余阿姨不解地看着他,便加一句,“可能我也听说过呢?”“曾小放。”
      男孩捕捉不到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他悄声问,“她有男朋友吗?”
      余母诧异地看向这小子,突然神情一转,她意识到人家也都二十出头了。余母是清楚小放情况的,前两天灵子还拜托母上大人一定要把小放的事挂在心上。只是这小子的冒失,让她不免提防,“我怎么知道。”
      “陈海。”陈副院在喊他的儿子,“你没喝酒吧?”
      陈海回答:“没有。”
      “你开车。”陈副院面颊两团绯红,他今天喝了不少,也拉着邢凯文威逼他好好对灵子。
      陈副院给他的宝贝儿子取了陈海这个随意又老式的名字,不像许多望子成龙的父亲绞尽脑汁把厚望压缩进儿子的名字中。和取名一样,陈副院对于儿子的人生,也不设定什么高度,他从没幻想过他的儿子该成为人中龙凤,儿子能平淡,没有大的闪失就很好。年轻时那场婚变也曾令他元气大伤,使他对追求的理解发生了变化。他内心有所不安,时不时会心虚地想到因果报应。他自折对儿子的殷切,觉得这样得失能平衡一些,就会降低遭遇其他报应的风险吧!陈海很合父亲希望,自小就不去争先,也不会闯祸,只有张很会长的俊脸。陈海只考取了大专,趁着他爹有本事,他的命运会被定格在中心医院。陈副院考虑到各个岗位对学历的严苛要求,权衡起来,让陈海学习护理最为合适。陈海听话,也没有好男孩志在四方的壮举,反倒为此自豪,这个选择多一枝独秀。他就在本市的护校读书,刚升大二,走读比住校的时候多。

      曾小放正式走向讲台,老练得像在这个讲台上站了很久一样。这个平日话语不多的人,像是为讲台生的,更像是专为教授物理课生的。她看着班长给她的一份名单,叫名同学回答问题。
      “刘宇轩。”
      这时后排同时站起两名同学,一名男生,一名女生。相互间尚不熟悉的高一新生们嬉笑私语起来。起立的两名同学相互看看,那名女生反应极快,见状迅速坐下。而男生意识到这个场景可以使用的小伎俩时,身体刚刚矮了一下,发现女生已经抢先了,只好一脸笨拙地硬着头皮回答问题。
      听完回答,曾老师请同学坐下。知情的班长告诉老师,“咱们班有两个刘yuxuan。”
      曾老师快速浏览一眼手中名单,找到两个重音不重字的重名,刘宇轩和刘雨萱。她笑笑,“我想气宇轩昂的宇轩一定是男生吧?”她看见刚刚坐下的壮硕男生和瘦高个班长一起点了头,她又说:“我正是要叫这名宇轩来回答。”她看向那个女雨萱,小姑娘颇为调皮得意冲她挤着眼睛,神情里感谢老师饶过。曾小放面无表情收回目光,说:“以后为了区别,男生就叫大轩,女生叫小萱。”不必计较真实的长幼大小,大块头的男生就该叫大轩。
      这是曾小放的课堂上鲜有的甚至她这个人都鲜有的跟学生们互动的时刻。前辈们对曾小放的公开课赞不绝口,说这个年轻人有功底,有前途。小放却愧不敢当,她评价自己是教书有余而育人不足。她从不关心学生们课程之外的一切,甚至不关心学生们在她这门功课的小测中各自能得多少分。至于学生们的心理动态,那是班主任的工作。曾小放只管她的教学,她可以就如何让学生们识破一个电路图的本质,做到举一反三而沉思半天。这样她在遇到题目中藏着某个经典电路图时,就指给学生们,“看到我们的一号没。”学生们马上领悟,无需过多解释,大大提高课堂效率。曾小放从不拖堂。
      从不跟学生们私下交心的曾老师却是最早记住全班人名的任课老师,而她指定的“大轩”“小萱”成为所有老师同学们对那二位的公认称呼。学生们大都十分喜欢曾老师的课程,尽管她不会在课堂说笑。他们试图和曾老师闲扯时总是碰一鼻子灰,他们不过是出于崇拜,想要年轻的老师成为他们的老大。偏偏是曾老师这份若即若离,把学生们纷纷迷倒。刚刚还在课间讨论她像个冰块,一到课上马上打了鸡血一样,生怕漏掉老师讲得任何一个字。曾老师的课上,没人顾得上交头接耳。
      余灵子是恰恰相反的。举个例子,一个学生愁眉不展诉说学习吃力,智力水平跟不上,曾小放只简单说句“使劲学”。类似的问题,余灵子会和颜悦色对学生说:“学习能力跟人的长相一样,每个人长相都不同,可是一个人跟自己比,好好打扮是不是比不打扮要好看许多,所以做最好的自己,勤奋总比不勤奋要好。”
      余灵子身旁总萦绕着三五个男孩女孩跟她说笑游戏,或者单个男孩或女孩诉说心事。她认为年轻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是她对比有经验的老教师的优势所在,等自己与学生们年龄差逐年拉开,想没架子都难。她把每个学生都看成珍宝,觉得他们一颦一笑都可爱。正因为老师太不设防,最淘气的男生都不忍心对她无礼。
      可是曾小放和余灵子这对铁闺蜜又经常步调一致。那次给一名因家庭经济困难险些失学的小男孩捐钱时,她俩同时搏得头筹,而之前并无商议。灵子钦佩小放的慷慨,尽管她自己也拿出了相同数额,她知道刚挣钱不久的小放没什么积蓄。

      曾小放晚饭后回到办公室备课,瞥见门口保洁大妈带着一个很不讨喜的中年男人向她巴望,转瞬就离开了。曾小放没有在意,以为对方是认错人了。
      接近晚自习时,一个年长几岁的女同事神神秘秘探到曾小放身旁,小声说:“唉!相亲如何?”
      曾小放满脸不解,“你说我吗?”“唉!你没相吗?”女同事急忙道,“咱们这层的保洁大姐刚才带人来相你了。”
      曾小放想到刚才那个梳着背头、宽大鼻子中年男人,惊讶道,“那个老头?”女同事纠正道,“老头是替他儿子来看你的。”
      曾小放吃了老鼠屎一样,世间还有这么恶心的事情。更恶心的是这么猥琐的人家却有着自命不凡的强大心理素质。“既然没让你知道,那就是……”女同事意识到言语不妥,将后半句咽回肚中。曾小放倒大方笑言:“没相中。”她是由衷高兴。
      女同事讪讪回到自己位子上,她从曾小放的笑中看见这人和许多女孩不太一样,换成是她,没被相中的话,她会羞恼,尤其是她根本就看不入眼的人还胆敢挑她,才真是被侮辱一样让人愤怨,心里会骂着:找个做鸡的适合你家。然后她明白了,曾小放缺少点年轻人不容被贬低的自我认可,她平时也如此,从不自夸,就是别人夸赞,她也自折三分。

      “爸,回来了!”陈海看见从沿海开会回来的爸爸,招呼着。
      陈父吩咐儿子:“分一些特产给灵子送去。”他看着自己买回的多种海边特产,遗憾道,“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他后悔当时没有问问女儿。作为父亲,他几乎不知道女儿的任何喜好。在灵子回来参加工作之前,经常出差的陈副院长从未记得给女儿捎些什么。有时他爱人会嘱咐他给她娘家侄子外甥捎带些旅游礼品,他却不曾想过也给女儿带一份。不知为什么,女儿出嫁以后,他心里时常空落落,想念女儿频繁了,更细致更像个父亲。
      陈海愉快答应。他拎着大包海产品打听着找到灵子办公室,朝里看看,没有人。
      “陈海。”有人从身后叫他,陈海一看是自己的高中班主任,忙打招呼:“季老师。”“找谁呢?”季老师问着走进办公室,陈海随着进来。“一个姐姐。”
      这时,有个年轻教工走过来,“余灵子今晚不来?”季老师回答:“今晚没她的课。”年轻□□晃晃手中资料,季老师下巴指指一张办公桌,“给她放那就行。”
      年轻教工放下东西就离开了。季老师回过头又问陈海:“哪个是你姐姐?”陈海本以为爸爸已经跟灵子姐沟通好了,他来之前便没有打电话问一声,原来灵子姐并不在。他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些念头,脱口回答:“曾小放。”
      “曾小放啊,她也是我的学生。”季老师恰好知道这个入职不久的新人。

      陈海站在曾小放的宿舍门口,深呼吸,指关节在门上叩击两下。门很快被打开,曾小放疑惑地看着陈海,“你找谁?”
      陈海看见果然就是那次邂逅的女孩,满心欢喜,欣快说着:“我找你啊!”他见曾小放更加疑惑,“你不认识我了,在灵子姐的回门宴上,咱们见过。”
      曾小放微微仰脸在陈海脸上努力辨识。“陈海。”宿舍里坐着的客人这时起身喊道。“韩小茹!”陈海无不惊讶打着招呼。韩小茹是曾小放的表妹,在护校学习,是陈海的同学。
      陈海和韩小茹正在奇怪能在这里碰见彼此,不及他们开问,小放打断,她问陈海:“找我什么事?”
      陈海将手中礼品袋递过,“我给你和灵子姐带些海特产。”他拉上灵子做掩护,并周全地对韩小茹说,“你也吃。”
      “好的,我明天交给灵子。”小放接过东西,她没有进一步怀疑,认为礼品本来就是给灵子的,拜托她中转出于客套才说是给她俩的,就像他也请小茹来吃一样。曾小放对于男人献殷勤的知觉总比别人慢个一拍,小茹却从陈海两眼放光的神情里看出了某种特别。

      陈海和韩小茹结伴离开,走到宿舍楼门口,小茹确定姐姐已经返回宿舍,她问陈海,“你在追我姐吗?”
      陈海没承认没否认,只是把胳膊甩出很大弧度。小茹追问:“那你和曾爱田是怎么回事?”
      陈海原本高兴的脸上马上浮上烦躁,“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她不会又在私底下造谣了吧?”
      小茹在一棵大树旁停下,严肃地说:“陈海,我可提醒你,你知道我姐和曾爱田什么关系吗?”陈海也站住,等着答案。小茹说:“她俩是一个爸爸的。”
      陈海定在那里,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消化着这个消息,“她俩是一个爸的,怎么不像?”
      小茹继续前行,“这有什么,又不是一个妈的?”她进一步点明俩个曾姓女孩实质关系。陈海想想也是,他和灵子也不像,除了都个高,他又奇怪,“小放和曾爱田是一个爸的,她怎么是你姐。”他调用想象,“你俩是一个妈的?”
      “不是呗!”小茹无语,听到自己的同学直接把姐姐喊作小放,她有点别扭。她察觉出陈海喊曾爱田从来都是连名代姓用全称,这就是区别,陈海叫她是“韩小茹”“小茹”替换着来,她想也许小放和小茹这种名字叫来随意,不像曾爱田如果不带姓的话,会别有意味。“你听我慢慢说。”
      曾小放的异母妹妹和小茹同龄,同年考入护校。韩小茹清楚陈海和曾爱田之间在大班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纠葛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知道曾爱田的属性,这又不是第一次。曾爱田是个所谓的情种,她面对喜欢的男生时那份没骨头简直厚颜到令小茹都感到脸红。刚上大学,曾爱田就在护理系仅有的几个男生中把外形最佳的陈海当成新的猎物,并与高中相处一年多的男朋友断绝来往。她患有妄想症一般,能从陈海任何很正常的言语动作中捕捉到对方细致含蓄的爱意,无数次向同学们宣称他们马上就会坠入热恋。可同学们等了一年多了,已对这二人关系感到乏味,心想曾爱田怎么不累也不羞,可人家就是这么执着热切。韩小茹知道都是女方的一头热。
      韩小茹是曾小放的表妹,但二人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韩小茹是曾小放姑妈的养女。小放父母离异父亲再婚后,她被没有生养的姑妈带回农村抚养。后来姑妈收养了一个弃婴,就是韩小茹。
      新生儿时的小茹被村民捡到时,肚皮胀如皮球,四肢干枯瘦弱,头皮上还有静脉穿刺留下的痕迹,当时已经虚弱到无法进食,呜呜哀鸣发不出声响。小放姑妈夫妇没有儿女,分外心疼孩子,他们执意收养这个女孩,花钱给她治病。
      小茹病好后日渐强壮起来,看样子养大没有问题,养父养母打算办理正式收养手续,来到民政局才知道他们需要夫妻任意一方没有生育能力的证明。如果不是收养这个小孩,小茹养母万万想不到真正没有生育能力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个骗她多年,害她吃尽苦水古怪偏方的男人。当那对夫妻准备办理收养时,村里就有知情人感叹小茹养母命不好,她男人知道是自己不行还伪装是她不行,给她寻医问药,服了好几年的恶心东西。闲言传入女人耳朵里,加上医院给出她身体无恙的证明,她崩溃了。
      小放隐约记得姑妈姑父摔摔打打了很长时间,险些离婚。姑妈忍住了,人们都劝,已经这样了,你这岁数离婚以后能有人要吗,不就是孩子吗,这不是有了,何况还有小放呢!女人忍痛拿到男人不能生育的证明为女儿换了正式名分。和许多好将就的农村夫妇一样搭伴凑合。
      小放听人们讲,原本姑妈姑父感情很好,那事暴露后关系就变了,主要是姑妈性情大变。小放想那个秘密没有捅破时,知情的姑父和不知情的姑妈都为自己的缺陷陪着对方的小心,是一种畸形的和谐。当实情把他们的关系重新搬弄后,原本该有的正常是如此狰狞。小放和小茹在姑妈近乎扭曲的监管中辛苦长大,小放说姑妈的眼神是看你一眼让人马上失去一切乐观、温暖、希望,无论上一秒你是多么快乐。
      小放和小茹相互支撑着从那个让人窒息的家庭中长大,是患难姐妹。在灵子出现之前,小茹是小放最亲密的朋友。小茹害怕养母,她跟养父关系很好,父亲很爱她,把她当成最大的宝贝一样爱。姑父对小放也好,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父母子女,总隔着不能完全归属的失意。小放心里的天平却偏向从她懂事起就急于逃离的那个巫婆一样变态的姑妈。她觉得作为一个女人,风华正茂时经历那场欺骗是多么残忍,凭这一点,姑父就缺少人性。尽管姑父老实到近乎木讷,在家逆来顺受,在外也和善无争。
      小放和村里其他人一样怀疑小茹有西南某个少数民族血统。小茹面窄体瘦,眼窝微陷,小麦肤色,弯曲的长睫毛和自来卷的头发从小就引人羡慕。西南贫困地区的人们常会结伴出现在村里的工厂,他们舍得蛮力,很少与村民交流,只有一个带队的懂得汉语。那些人十几岁就当爹当妈,贫困和年幼使他们对孩子淡漠,常有村民从这些人手里花廉价抱养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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