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之诗》八雲影

12、武道有别

　　慕云影来到东疆一周了，他之前离开家之后披星戴月一路向东，白日不太敢骑马，要蒙着面才能继续走，比贼还要像是贼。他去过许多地方，皇帝的猎场，父亲在远山的别墅，还有和慕天光一起去被父亲带去祭祖，可他这是第一次来东疆。
　　在许多人看来，东疆是个好地方，那里比西疆风沙要小，自海上吹过来的风令那里空气湿润，树木成荫，还有江夏特有的羊奶酒也主要产自东疆。东疆的军队也很强大，在江夏历年的军演之中东疆军能够多次拔得头筹。
　　可在慕云影看来，如果他的父亲真的亲自来看过东疆的情况，那么他一定不会说那样的话。在他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有好事的人将东疆军的情况讲给了他听，而在他看来这样的军队能够得到第一名真是个奇迹。
　　他忘不掉那天那人嘲讽的笑容：“云影大人，那些过家家的游戏里，大家都是花钱办着玩的，赌坊比你知道的都更清楚。”
　　他们唤他叫云影大人，当然他没有军营之中的一官半职，不过是个富家公子哥，这称呼在他听起来扎耳，而其他人也都这么称呼他，眼中没有半分尊敬。
　　东疆大将军的职位还在他父亲头上，但是实际上军营中军官们各自管各自的，江夏的军事体系很不一般，他们的士兵不会长期处于军营之中，而是在战时集合，和平时期每年有三个月来此训练，国家支付补贴。
　　当然军营之中也有不少人留守，他们大多数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有的是罪犯，有的则是奴隶。他们出去可能会被杀死，或者又被关起来，可是在东疆军这里他们是平等的，和那些接受训练的士兵一样。
　　不止是他们，高级军官们也是如此，在这里他们自有一套规矩。扔下武器的时候他们可能是朝廷命官，腰缠万贯的商人，还有农民。罪犯，但是他们拿上武器的时候都必须要忘记自己过去的身份，他们就是军人。
　　慕云影在这里几乎无法生存，每个人都用“大人”这个称呼将他隔开，他独自居住在军营最东边的木房子里，苦苦思索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与此同时，他还要等待帝都方面的消息，小皇帝死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国家，东疆军内部对此也提前了训练期，将士兵收拢在一起，以训练为名准备对抗可能到来的袭击。
　　慕云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被允许进入高级军官们聚集的帐篷共同分享消息，他终于受不了这种气氛，在会议上拍了桌子强烈要求也加入军队的训练中。
　　他只是想要做点什么和这群人搞好关系，而不是永远被当个闲人。

　　他被分配去和一群士兵一起打扫武器库，同时做一做日常训练。慕云影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但是鉴于武器是战士的生命，他决定接受这个决定。他在武器库给老兵们打下手，一开始没人敢用他，后来一个醉汉开了先河后大家都发现这位大少爷勉强值得一用。
　　慕云影对此并不抱怨，他对于训练场的比试更是期待，想要证明自己能行。
　　他与慕天光不同，慕云影不擅长使剑，他是江夏独有的武者，如果不是小皇帝死了这件事情影响，他今年应当还在武道学院上学，学习拳法。
　　慕家有着极好的条件，江夏特有的锻体之术他于慕天光从小就修习，甚至能够到达不需要铁甲的保护都能够抵御一般武器的状况。
　　所以对于他来说，那些人给他的比试甚至连挑战都算不上，即便握起长剑，仍旧带着眼镜，他也能轻易将那些士兵打得落花流水，一次又一次，他们不停派上挑战者，而慕云影还击，就是这么枯燥无味。
　　他将最后一个人重重摔在地上，那位士兵抱着手臂在地上哀嚎：“我觉得我手臂断了！”
　　“不，你没有。”慕云影皱眉道，他的脸上有汗滴下来，黑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脸上，他有些疲惫朝着旁边靠了靠。
　　“是的你没有，云影大人根本没有用力气，否则你应该被扭成树藤。”高级军官在旁边咧着嘴笑，他踢了躺在地上的士兵一脚：“快点爬起来，滚回去擦点药膏。”
　　他转过头看着靠着木栏杆的慕云影，语气仍旧带着几分嘲讽：“云影大人，木桩可不是什么干净能够依靠的东西。”
　　“当然不是。”慕云影勉强直起身体，人实在太多了，车轮战令他筋疲力尽，更令他头疼的是这群人并没有接纳自己，这令他不能继续享受胜利的喜悦。
　　“今天就到此为止。”高级军官这么说道，他看着慕云影：“如果云影大人并不疲累，那么你还可以去打扫一遍马棚，和其他新兵一起。”
　　“好的。”慕云影不能反驳，是他决定将自己当成一个士兵，那么他就必须服从命令。

　　马棚很闷热，充斥着草料和马匹的腥臭味道，慕云影从未干过这种活，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扔在干净的草垛上。里面只有一件背心，这是他在家想也不敢想的打扮，但是他没得选择，只能拿起铲子，跟着他推车子的搭档一起干活。
　　帮他推车的搭档是个瘦弱像是猴子一样的年轻人，自称叫做王猴子，慕云影有听人说过似乎是帝都某位大贵族的私生子，被父亲欺骗说东疆是个好地方，我帮你托个人情过去建功立业，才扔到了这里。
　　慕云影不记得自己刚才打过他，这个又黑又瘦的青年像是个滑溜的泥鳅，可能在看见车轮战的时候已经溜号了。他一边笨手笨脚干活，一边找机会想要跟这只泥鳅说话，对方似乎也对他感兴趣，至少投他所好没有称呼他为云影大人。
　　他们正在干活，刚才被慕云影打了一顿的士兵带着几个朋友一起走了进来，当看见慕云影的时候立刻大声嘲笑道：“看啊，云影大人在铲马粪，快给我拿张报纸，今天太阳反着升起了。”
　　慕云影皱了皱眉，他直起腰，黑眼睛直视着那人道：“听着，如果你是来干活的，铲子到另外一边拿，如果不是的话请让我干完早点回去休息。”
　　“我只是想来说，你把我手给扭脱臼了。”那人耸了耸肩膀道：“哦是的，你并不在意，因为在你这种混蛋眼里，我们不过是沙包。”
　　“我不会为把你当成沙包道歉，但是我很遗憾弄脱臼了你的手。”慕云影不喜欢这种挑衅，对方带了人他不介意，但是有人威胁他这让他很难受：“那只是个训练，已经过去了。”
　　“哦，他宽宏大量的说过去了。”那人笑容扭曲，他冲着朋友嚷道：“听见了吗？我们的云影大人拿我们当成不起眼的东西对待。”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如果你想打回来，那便打回来。”慕云影从未见过这种胡搅蛮缠的人，他也有些不耐烦：“当然如果你真的断了手，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他们刚要扭打起来，就有人大喊住手，“黑皮泥鳅”挤到人群中间，他道：“一会儿长官就要来检查了，嘿，兄弟，别闹了，你的伤药记在我账上。”
　　那人看了他半天，最后道：“猴子，劝你离这种人远一点，他们高高在上，什么都不会懂的。”然后带着人走了。
　　慕云影有些茫然，他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会愿意给一个比自己要矮上一个头，又瘦又弱的小个子这个面子，而不是选择认可一个拳头更硬的强者。他一直谨记着父亲的教诲“强者为尊”，可是他明明这么做了，在帝都也是这么做，收效却完全不同。
　　“你是怎么做到的？”慕云影问，他拄着铲子，满脸疑惑。
　　王猴子耸了耸肩，他道：“我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你知道，我是个私生子，他们说我妈是个婊子。”
　　“你打回去了？”慕云影心里想，如果换做是他那么没有人可以骂他母亲，母亲在孩子的心理地位最高，不容许任何侵犯。
　　王猴子笑道：“不，我没有，虽然很想，但是你看看这里的人都是什么玩意，抢劫犯，杀人狂，□□犯，还有一堆农夫和烂人，我无论争辩多久，都无法改变他们认定的事实，这就是他们的消遣。”
　　“母亲不容许任何人侮辱，你的母亲也一样，她绝对不是个……那种人。”慕云影说不出来那种脏话，他只是含糊道：“据我所知，贵族找女人也有规矩，不会乱来，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你的母亲肯定也是位大家闺秀。”
　　“谢谢，我一直明白，我经常在梦里梦见我母亲，她是那么美丽。”王猴子认真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不要和他们争执，他们是一群烂人，他们的理解和你不一样，但是在你心里，你的那个母亲从来没有被玷污。”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你吗？”王猴子凑近慕云影，棕褐色的眼睛像是块等待燃烧的木头：“因为你是大少爷，你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优越感。”
　　“我没有。”慕云影下意识反驳，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道：“我努力接近每一个人，努力证明自己的实力，甚至想要用道歉缓解关系。”
　　“这都没有意义。”王猴子毫不留情这么说道，他摆了摆手咧开嘴笑，白牙被皮肤映衬得格外明显：“我看了你的比武，你对于他们毫不留情，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这似乎很解气，但是只能证明你是个混蛋。”
　　“我是个混蛋？”慕云影皱眉道：“我尊重每一个对手，对他们用了全力——”
　　“啊啊啊，这就是问题。”王猴子用挂在肩膀上的布擦了擦汗，他道：“他们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有良好的导师，接受过最好的训练——”
　　他用拳头敲了敲慕云影的胸膛，继续道：“你还有最好的锻体方法，可他们呢？他们是普通人，只会像是狗一样撕咬，甚至很多人在来这里之前唯一的武器可能是草叉。而你呢，你是只猛虎，一只猛虎居然去用全力撕咬癞皮狗。”
　　慕云影迟疑了，他享受战斗，每次都会尊重对手，但是他从未想过，他那些喜悦可能在这里只是傲慢的表现。
　　王猴子道：“你真的以为今天我不阻止他们敢打你吗？不，他们只敢放狠话，然后落荒而逃，可是你呢？到时候整个军营都会孤立你，你也许应该担心哪天睡着了，有人摸进你居住的地方将你割断脖子。”
　　“我不怕。”慕云影强撑着这么说道，他第一次对自己奉行的武道产生了疑惑。
　　“看看你的表情。”王猴子拿过他的铲子，独自朝着车里铲着马粪：“你已经产生了疑惑不是吗？如果你不想回到帝都去，就要把自己变得不像是树，而是跟大家一样的杂草，想想吧。”
　　他将慕云影推了出去，让他去外面转转不要碍事，而慕云影更加茫然坐在打水的水井旁边不知所措。
　　他抬起头的时候，东疆的天空天高云远美不胜收，可他仍旧觉得眼前蒙着阴霾，像是要下雨一样压抑。

　　第二日再训练的时候，慕云影没有尽全力，王猴子说得对，那些人脆弱不堪，如果他真的继续那么做，很快所有人都会躺在地上□□，这没有任何价值，既没有自信，也没有训练经验。
　　他控制着自己的力道，甚至在战斗时候指导几句，有人对此面露疑惑，甚至嘲讽道：“云影大人转行当我们的教官啦？”
　　“不敢当，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做的话，在战斗中就不会被敌人砍掉腿，我由衷希望你们活下去。”慕云影含笑这么说道，他伸手去将人拉起来：“损失任何一个兄弟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听见他这么说的时候许多人都愣住了，人群中慢慢有人笑了起来，一个两个，随后是一群人勾肩搭背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没那么不真诚，最多有点不信任。慕云影看着王猴子在人群中朝他眨了眨眼睛，他也回以点头致谢。
　　只是那些教官听见慕云影这么说就没那么高兴了。

　　训练结束之后大家都去井边打水直接□□身体冲洗，江夏的军营里没有女人，所以怎么袒露都无所谓。慕云影对此是不太习惯，他只是用水擦洗了脸和上半身，即便已经在军营中待了一段时间，他的皮肤还是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晒黑，在一群人当中白得甚至有点刺眼。
　　他听见有人朝他吹口哨，觉得浑身发毛转过去，看见王猴子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封信，笑嘻嘻道：“这是你的，从你家寄过来的。”
　　“你现在看着我的笑容宛如面对一碗羊肉汤。”慕云影开了个玩笑，他并不擅长开玩笑，于是很快住了嘴去接信，信上只有东疆的地址，看上去像是他母亲的笔迹。
　　慕云影躲到一边去看信，他原本带着笑意想知道家中状况如何，如果信件能到东疆那么帝都或许已经稳定，他的父亲控制了局势，而慕天光，慕天光肯定没有闹事。
　　他看到信的末尾，笑容已经消失，握着信纸的手不停颤抖，难以置信瞪着信纸，像是这样上面的内容就会消失，或者信纸会烧起来这样一切都没发生过。
　　在信的最后他的母亲说，慕天光，他的混账弟弟瞎了一只眼睛，因为保护他从来看不上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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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等到人汇聚在一起之后就不会有太多独立个人章节了，这章是慕云影个人章节。
一般三天更新一次，下一章是世界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