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疯长》黄葛树

9、第九章

　　叶婵把最近学习的东西都复习了一遍后，便坐在茶几旁，跟她妈一起装打火机。

　　安装打火机是个非常枯燥无聊的工作，几个固定的步骤，装好后试一下火，调整火的大小，放到茶几上专门装打火机的小格子盘里面。

　　装久了手指会硌得有点儿疼，眼睛也会因为一直盯着看的原因而酸痛。

　　叶婵叹了一口气，开始默默地在脑子里背英语课文。

　　这项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叶婵一看已经五点多了，站起身，去厨房做饭。

　　当季的蔬菜随便炒了一小盘，又买了两个馒头，这就是母女俩简单的晚餐。
　　省钱，一顿算下来不到四块钱。

　　如果一中不是封闭式教学就好了，那样她每天都可以回家吃饭，比在学校食堂要便宜。

　　然而今天她妈却表现的有点儿反常。

　　怎么说呢，虽然以前也是每天没什么生命力的样子，但是做什么都挺自然的，也会和她说几句话。但今天却一直一言不发，装打火机的时候心神不宁，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的步骤居然出了几次错误。而且，女人脸上偶尔露出的细微表情也时不时告诉叶婵，她妈心里有事。

　　叶婵放下了筷子，看着对面的女人：“妈，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看着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怎么会呢，我每天呆在家里，能有什么事情？”她妈猛然抬头，扯出来一个一看就很勉强的笑容。

　　叶婵不信：“有什么事情还是说出来吧，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别都自己憋着，对身体不好。”

　　“我这身体……”她妈刚一开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把话咽了回去，随便找了个别的话题：“就是一直在想，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些酱菜挺好吃的，下次再去买一些吧。”

　　“同学送的。”

　　“哦……”她妈叹道：“那这样也不好意思去买了啊，人家肯定不收钱。”

　　叶婵看着老妈确实不愿意把心事说出来，也不再勉强，安慰道：“妈，以后有空了多出去走一走，或者看点儿好玩的电视剧，别一天到晚装打火机了，咱们现在的钱够生活了。”

　　“哪里够啊……”许久之后，她妈才发出了一声非常非常轻的叹息。

　　*

　　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一天天过着的时候，会觉得异常的漫长，可经历之后回头一看，却会不由自主感慨，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呢？

　　就比如现在，每天上一节课就跟过了一年一般郁闷的学渣们眨巴眨巴眼，期中考试就到了。
　　啧，不知不觉过了那么多年。
　　所以说延长生命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习。

　　期中考试不像小月考可以随便搞一搞。
　　就算是一中这种升学率令人流下辛酸泪的学校，依旧搞的很正式。

　　桌子一溜儿拉开，按成绩把学生排好了座位，一个年级一起考。

　　叶婵是转学生，之前没参加过考试，没有成绩，因此就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考场——学渣考场。

　　还有半小时就考试，张晨雨吊车尾惯了，也不复习，一直和吴潇聊天。

　　“我觉得呀，我跟叶婵怎么说也算得上半个朋友，你说我要是考试的时候给她传纸条，她会不会给我传答案？”张晨雨异想天开。

　　吴潇想了一下叶婵平时对待学习的态度，笑了：“你可以试试啊，说不定连这半个朋友都做不了了。”

　　张晨雨：“……”她烦躁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自食其力，雨姐不求人。”

　　上午考的是语文，吴潇这段时间学习挺认真的，再加上她语文水平一直还行，所以整个下来十分顺利。

　　中午，张晨雨和她一起吃午饭。

　　张晨雨凑到吴潇耳边，对她道：“你知道吗，今天上午做完题我到处乱瞅，有了一个惊奇的发现。”
　　“什么发现？”
　　“是叶婵的鞋子，怎么说呢，待会儿你看见了就知道了。”张晨雨皱皱眉头。

　　正好她们一抬头，发现叶婵就在前面。
　　吴潇朝她的鞋子看过去。

　　唔——看着像是某国际知名运动品牌，阿迪达斯，不过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比三条杠多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

　　张晨雨问吴潇：“咱们要不要去告诉叶婵啊，我觉得她可能不知道这是仿的，万一以后被别人说闲话，那得多尴尬啊。”这个年龄的孩子，虚荣心正强，对这些事情很敏感。

　　吴潇皱了皱眉头：“算了，就算别人看出来也不会当面说，叶婵和别的同学关系都不好，可能也没谁在意她吧。”

　　吴潇不知道叶婵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到什么程度，万一真的跟她说了，叶婵又出于自尊心不再穿这双鞋，那不就白买了吗？
　　叶婵是那种买个笔芯都要跑老远只为了省一块钱的人，家庭条件应该不好。
　　这种时候不说反而更善良。

　　“嗯，那就不说。”张晨雨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过了一会儿却感慨道：“不过，以叶婵那气质，就算哪天穿了一件印着abidas的衣服，我都会以为是adidas改名字了。”

　　吴潇觉得张晨雨的这个比喻蛮有意思，不过想一想也确实很有道理，便问：“那要是我哪天穿了一件abidas的衣服呢？”

　　张晨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咱们社会潇可是全县酱菜界二把手，会差那一件adidas？”

　　吴潇：“……”

　　叶婵走的比较快，等吴潇跟张晨雨打好饭的时候，她已经坐下来吃了。

　　看她一个人吃怪孤单的，吴潇和张晨雨便主动坐过去和她一起吃。

　　张晨雨看着叶婵的饭，有些惊讶。一份五毛钱的米饭，一份两块钱的炒青菜，再看看自己的餐盘，两份荤菜，一个馒头，再加上一只鸡腿。

　　张晨雨叹道：“唉，难怪叶婵你那么瘦，我要是哪天也吃这么少就好了。”

　　叶婵安慰她：“现在高中，脑力劳动大，多吃一点很正常。”

　　“要真是脑力劳动那也好啊，”张晨雨悲愤地咬了一口鸡腿：“我时常会产生这样一种想法，我的脑子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她这句话把吴潇和叶婵都给逗笑了。

　　吴潇问叶婵：“上午的考试感觉怎么样？”

　　叶婵想了想，谨慎地回答：“感觉还是有些难度，现代文阅读应该不能拿满分。”

　　吴潇：“……”
　　张晨雨：“……”
　　好吧，是谁给了她们勇气，问一个超级大学霸考试难不难。

　　考了一场后，紧张的气氛已经差不多没有了，下面的几门科目，吴潇除了英语底子不太好，都考得还算可以。
　　张晨雨则比较惨，这半个学期一直在看老幼通俗读物，没学什么东西，考得一塌糊涂。

　　晚上回家的时候，张晨雨哭丧着脸：“吴潇啊，你说咱俩算不算朋友？”

　　吴潇斟酌片刻：“算不算朋友要依据你下面要说的话来决定。”

　　张晨雨白了她一眼：“出成绩的时候我要去你家蹲两天，真怕我妈把我骂死。”

　　吴潇同情地看着她：“强烈建议你不要这样，等你妈一知道我的成绩，恐怕更生气，不只是把你骂死那么简单了。”

　　张晨雨指着她，假装流泪：“你这个叛徒！不配和我们学渣做朋友！”

　　“没办法，”吴潇无奈地耸耸肩：“谁让我是别人家的孩子呢？”
　　张晨雨你这个学渣，你还骄傲上了？

　　等戏精人格离体后，张晨雨恢复正常，一边牵着电动车一边感慨：“唉，讲真，我觉得我爸妈就是对我要求太高，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还非得被逼着考大学，要是我家长都跟你妈一样……”

　　声音戛然而止，张晨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小心地看着吴潇的表情，尬笑道：“我刚刚就是没留意不小心说错话了，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她知道，原生家庭一直是自己死党心里面的一道疤。

　　“没事。”吴潇没心没肺地笑了笑：“那点儿破事我早就不放在心里了。”

　　这谁知道呢？

　　*

　　刚考完试，叶婵今晚不打算学习。

　　偶尔也放松一下心情吧……
　　可当叶婵看到茶几上摆满着等待她安装的打火机时，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
　　安装打火机还不如学习能让人放松心情呢。

　　节能灯不是很亮，并且光线很冷，家里又到处是打火机，看着怪阴森的，好像下一面就会像电影里那样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叶婵脑子里开始产生许多奇怪的想法。

　　一个打火机，两个打火机，五个打火机，十个、一百个打火机，满屋子都是打火机。
　　以后人家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光，都是学习恋爱和追星，自己就与众不同了，打火机占了一大半，多独特啊！

　　说不定，装着装着打火机，自己就安装出来经验，速度无与伦比，最后打破吉尼斯纪录。

　　打火机安装视频直播中：
　　全场n个镜头都对准了她，叶婵满脸镇定，坐在中间的桌子上安装打火机。

　　粉丝一：天呐，叶婵小姐姐的速度太快了，我完全看不清她的动作！短短十秒钟，她已经成功安装了二十五个打火机！这是人能达到的速度吗？绝对不是！小姐姐不愧拥有一双被上帝亲吻过的双手！

　　粉丝二：怎么回事？我女神挑战的时候怎么有一只打火机突然燃烧起来了？这太可怕了，是不是打火机质量不合格？我女神的安全还要不要了？厂家等着被告到倾家荡产吧！

　　两天后，直播重开——

　　叶婵：粉丝朋友们大家好，关于上次的事故，经过专家分析，打火机燃烧的原因是我安装过快，零部件之间摩擦起火。

　　粉丝XX：那让我们再来设想另一种情况，如果女神速度继续提高，直至超越光速，那么，根据相对论的远原理，这只打火机会不会穿越时空？

　　…………

　　脑子越想越离谱，最后叶婵被自己逗笑了。
　　她笑的停不下来，眼角都挤出了泪水。

　　她的大脑有一种倾向，就是在极度放空以及极度失落的时候，会把当下正在经历的那些自己不愿意承受的东西给夸张化和荒诞化，让它们变得就跟一出出相声似的。

　　叶婵不喜欢笑，但每当这个时候，都会笑到停不下来。

　　然后，笑着笑着就挺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因为喜欢看脱口秀喜剧，所以倾向于拥有这种思维？又或许，这只是身体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

　　啧，苦中作乐的最高境界。

　　临睡前，叶婵刚洗完脸，准备记几个单词就睡。

　　她妈一脸凝重地来到她书桌前。

　　叶婵心一沉，她大概可以预感到她妈要说什么了。
　　终于还是……
　　她紧紧握住了拳头，指节因为太用力而发青。叶婵闭上眼睛，把愤怒、失望、悲伤的情绪全部压下去。

　　她妈徘徊了许久，最后用一种自责又可怜的语气开口：“婵婵，妈妈最近听说，隔壁市有一所医院，治疗癌症的技术非常发达，我想过两天就去看看，说不定我这病还有救……”

　　呵，果然如此。
　　叶婵发现自己已经麻木了。

　　她木然开口：“好，想去就去吧，咱们还有钱吗？”

　　“有的，”她妈见女儿如此配合，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生气：“这几个月咱们安装打火机赚了一些钱，而且平时花的不多……”

　　叶婵开始耳鸣。
　　不是说这些钱留着给她上大学用的吗？
　　原本她还很感动，以为能踩着打火机铺成的阶梯进入大学。

　　叶婵几乎感受不到自己在说话：“哦，有钱就行。”

　　见女儿很平静，女人又一狠心，索性把全部想说的都给说了：“还有咱们现在住的房子，虽然破旧了一些，但如果卖的话，还能卖个十五万左右，我想……”

　　叶婵耳鸣更加厉害，甚至觉得眼前都有些眩晕。
　　把房子卖了她住哪里？
　　去睡公园吗？
　　风景好，空气好，夏天还很凉快，就是可惜有蚊子。

　　“哦，”叶婵的双眼空洞无神，她打断了女人的话：“不用和我商量了，你想好了就行，到时候我请假陪你去。”

　　然后……再像曾经一样，因为缺课的时间太长而被学校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