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疯长》黄葛树

6、第六章

　　“李双凌那个不是人的东西！”下午，张晨雨看到了吴潇肿起来的脚腕，粗口都爆出来了：“当初不是说好桥归桥路归路吗，这个不要脸的怎么还来找事。”

　　吴潇叹气道：“是我们单方面说好的。”

　　当时闹的挺不愉快，她们约在酒吧里喝酒，吴潇见李双凌一直纠缠着，烦的不行，当下就把酒杯一摔，骂了起来：“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脖子上的东西是摆设吗？继续混下去能混出来什么？将来打算去富士康吗？你爱去那是你的事，我得考大学呢。咱不是一路人，别来烦我了，不跟没脑子的说话。”

　　然后就拉着张晨雨扭头走了。
　　打碎杯子的钱还是李双凌付的呢。

　　那话确实挺伤自尊的，也难怪李双凌记恨。

　　“报仇吗？要不要那天套麻袋把她关小黑屋揍一顿？”张晨雨依然很生气。

　　“算了，这事就这样过去吧，不想再跟以前一样了。”吴潇摇了摇头：“真没什么意思，以后不去汉城，不碰着她就是了。”

　　张晨雨看着吴潇这副异常成熟似乎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笑了起来：“行吧，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不过，讲真，吴潇你这两年变化可太大了，之前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揍。现在居然也学会忍了，还是我认识的社会潇吗？”

　　“什么社会不社会，以前典型人嫌狗憎，”吴潇也笑：“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

　　“挺好的，”张晨雨点点头：“但有时候就感觉好像不太对劲，具体哪儿不对劲我也说不出来。”

　　张晨雨走后，吴潇进了店里。

　　她家店有上下两层楼，一楼放的都是些酱菜缸子坛子和杂物，二楼则是个正常的卧房，铺着一张硬板床，窗前放着一张桌子，一只椅子。偶尔店里关门晚或者节假日，吴潇就来楼上躺着玩玩手机。

　　她今天没有玩手机，站在窗前，朝外面看。

　　天色将黑未黑，漫漫的灰蓝色。城北房子多低矮破旧，一片片混凝土筋骨像是灰色的低级怪兽盘踞在这里，鸟停在了电线杆上，电线杆上都是小广告。街边的铺子纷纷亮起了灯，有的白光照的人睁不开眼，有的黄光则贫穷而落寞。

　　“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
　　秋天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
　　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芒雪呀
　　…………
　　…………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水
　　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
　　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

　　吴潇突然唱起了歌，萨顶顶的《万物生》。

　　明明是唱歌，最后眼睛却很酸很累，吴潇干脆不再唱，躺在床上，任大脑胡思乱想。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一段特别叛逆的时光，或长或短，叛逆的程度或深或浅，醒悟时或早或晚，醒悟过后按部就班，将生活重新拉入轨迹。

　　吴潇已经掌握了如何让生活更轻松的方法论。
　　按部就班，四平八稳，芸芸众生。
　　更多的东西，别去想，别去要，别去争——除非真的忍不了那口气。

　　保持平凡的生活本身，就不是一件平凡的事。
　　只是生命也会因为叛逆期的离去而被带走许多活力。

　　*

　　第二天上课，月考的试卷已经批改出来了。
　　毕竟是小考试，卷子不会改的太认真。

　　第一节语文课，语文老师喜笑颜开，跟在路上捡到一百块钱似的。

　　“咱班这次有个同学考得特别好，新转来的叶婵同学，除了作文扣了几分，前面几乎没怎么错，大家以后向人家学习学习。”他教了那么多届，第一次碰到考得那么好的。虽然只是小考试，但也能反映出来叶婵水平高。

　　“好！好！太厉害了，不愧是咱们22班的。”最后排的几个学渣开始带头鼓掌，满脸骄傲，就跟那成绩是他们考出来的似的。

　　每个班都有这么几个学渣，虽然成绩很差，但是异常活跃，什么事情都要掺一脚。

　　“得了吧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语文老师气笑了，指着他们：“你们几个叫的最大声的，卷子也就是比白卷多了几个ABCD，交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也是22班的。”

　　他们哈哈笑笑，不在意。

　　语文老师又说：“你们建哥这次肯定高兴坏了，之前总说自己是捡垃圾的，22班是垃圾桶，没想到这次捡到了宝。”

　　这话不假，每个年级总会有一些特别不听话的学生，不听话到什么程度呢，比如跟班主任干架。肯定是要开除的。建哥虽然是个粗糙大汉，但心软，每次看到那些学生的家长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求着教导主任别开除自家孩子，就会把他们领进22班。

　　刚开始教导主任还很担心：“这些学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能治得了吗？”
　　建哥摸摸光头，哈哈一笑：“你看我这体格，还能搞不定那几个半大孩子？他们敢再闹，我就使劲揍。”

　　后来，这些学生虽然成绩依旧差，但整体上听话不少，至少不再干违规违纪的事情了。
　　再后来，但凡有什么没地方安排的学生，都会被教导主任交给建哥。

　　差生们倒不是害怕建哥，只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留了下来，实在不能再次辜负父母和这个愿意收留他们的老师。
　　人都有良心。
　　她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十分敬佩建哥的。

　　教导主任说得没错，那些学生，以后也成不了器，上不上这三年高中根本没什么影响。
　　但建哥只是笑：“都未成年，不上学，他能干嘛？”

　　确实，他们考不上大学，也学不到知识。只是，在这种成年之前几乎所能遇到的最大困境中，有人伸出来一把手，就好比透过黑暗的裂缝照进来的一束光，在一个人一生中产生莫大温暖。
　　改变的不是学历，是心。

　　22班的成绩是全年级最差的，人数也是全年级最多的，但却是全年级最团结的。

　　语文老师夸了几句叶婵，但叶婵反应很冰冷，甚至没有反应。她只是专心致志地学习，在老师讲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时，做自己的题目。
　　啧，宠辱不惊，不愧是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语文课上完是英语课，建哥倒没有像语文老师猜测的那样“高兴坏了”。
　　“这次月考的试卷明天讲，今天先把你们周末的习题拿出来，讲习题。”
　　啧，又是个宠辱不惊的。

　　吴潇和张晨雨这才想起来，周末俩人只顾着玩，根本没做作业。

　　偏偏今天建哥整个班的巡视，看看谁那么大胆，周末的作业都不写。

　　“这就尴尬了啊。”张晨雨叹了口气。

　　“没事，没做作业的人多，法不责众，别担心。”吴潇很无所谓。她之前上英语课，卷子都丢了好几回，建哥也没说过什么。

　　果然，半个班都没写，建哥不忍心再看，站在讲台上，痛心疾首：“小兔崽子们，你们知道吗，这习题都是用你们父母的血汗钱买的。你们不做，和放父母的血有什么区别吗？”

　　“放放更健康。”张晨雨在下面接话茬。

　　“何出此言？”吴潇问。

　　张晨雨笑：“医疗上不是有一种疗法叫放血疗法吗？”

　　“就你懂得多。”吴潇也跟着笑。

　　谁知道好巧不巧让建哥看见了。

　　建哥：“吴潇，笑啥呢那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跟着乐呵乐呵。”

　　吴潇：“呃……没笑啥没笑啥。”

　　建哥从讲台上走了过来，拿起吴潇的习题册一看：“哟，又一个放父母血的。”

　　“放放更健康，”吴潇脱口而出：“医疗上的放血疗法。”

　　话一出来，哄堂大笑。

　　吴潇很纳闷，自己怎么就突然说出来了。真的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大脑短路了吧！

　　张晨雨笑的发抖，建哥也笑：“我能拿你们这些熊孩子怎么办？”

　　吴潇极度自闭中，脑子又不知道哪根筋错乱了，忽然把余光投向了叶婵坐的位置。
　　叶婵居然看了过来，而且还笑了。
　　令人震惊。

　　叶婵似乎发现了吴潇在看她，立刻转过去，继续学习。

　　等吴潇坐下来，张晨雨拍拍她的肩膀：“勇士啊！”

　　“谁害的？”吴潇瞥了她一眼。

　　“别冤枉我，”张晨雨反驳：“是你自己嘴不把门。”

　　然后，就又是平淡的没什么好说的一天。

　　常有人说，高中三年是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即使以后成了油腻大叔和琐碎大妈，想起来时依然会历历在目。但其实，值得回忆的也并没有那么多。
　　就像现在，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要不要听课的纠结中、恶俗的狗血小说中、无聊的神游天外中度过。
　　将来回忆起来的绝不是这些，而是那些真正有趣的、感动的小瞬间——那些枯燥之中偶然的调剂，可以让人产生很充实很快乐的错觉。

　　每个人都是哲学家，自己应该是悲观主义那一挂。吴潇感慨。

　　还有几分钟下晚自习，建哥走进班里：“最近要出黑板报，放学后吴潇和叶婵留下来，把黑板报出了，辛苦你们一下。”

　　*

　　吴潇、张晨雨和叶婵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前。

　　张晨雨很疑惑，问吴潇：“怎么这次突然还有叶婵？”毕竟整个22班也就吴潇字写的好看还会画画。

　　真的很突然，叶婵才过来几天啊，她们都不熟。

　　叶婵：“我字写得还可以，可能是老师改试卷时发现的。”

　　“行，那你写字我画画，分工做挺快的。”吴潇安排了任务。

　　叶婵现在也很吃惊，显然是没想到吴潇居然还会画画，她问道：“之前出黑板报一直是你一个人搞吗？”
　　吴潇难道不就是个脸皮略厚的小混混吗？
　　居然还有才艺？
　　张晨雨笑了笑，语气中带着骄傲，活像妇女们聊天时夸自家孩子：“看不出来吧，我姐妹深藏不露，其实她琴棋书画没有不会的，是个洒家。”

　　“那叫杂家。”吴潇无语地纠正。
　　什么洒家不洒家的，听着跟鲁智深似的。

　　叶婵点了点头：“厉害。”
　　晕轮效应不可有，眼前是个虽然脸皮厚但是多才多艺的小混混。

　　吴潇对张晨雨道：“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定，今天你先回去吧。”

　　张晨雨：“你自己行吗？”

　　“不是有叶婵陪着我吗？”

　　“行，那我先走了。”张晨雨一听也有道理，就背着书包先回去了。

　　张晨雨走后，吴潇突然对叶婵说：“张晨雨刚刚夸张了，我哪儿能琴棋书画都会啊，也就是稍微懂一点，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你居然会这么谦虚。”还特意跟她解释了一遍。

　　“我就是实话实说，不喜欢吹牛罢了，”吴潇一边画黑板报一边笑道：“你看着我像那种谦虚的人吗？”

　　叶婵没说话，不过，她作为一个外行人，在旁边看吴潇画画，真的觉得她画的挺好的。

　　格子打完，叶婵开始写字。

　　本以为以叶婵这秀美的长相，字也是那种瘦长秀气的，其实不然，叶婵写的是漂亮的行楷。每个笔画都十分有力度，甚至不太像女孩子的字。

　　吴潇：“字不错，学过？”

　　“没学过，自己买了字帖在家练的。”叶婵边写边回答。

　　“练字好，修身养性。”

　　“你想多了，”叶婵看过来：“主要目的还是高考作文不扣卷面分。”

　　“哈哈，挺诚实。”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黑板报很快就搞定了。

　　“走吧，一起回家？”吴潇把粉笔和黑板擦收拾好，问叶婵。

　　“等一下，我去收拾书包。”叶婵说。

　　吴潇原本觉得今天挺晚的，回家就不写作业了，而且她作业就剩下一小部分没做，可以明天补上。但看到叶婵如此勤奋好学，有些不好意思，就把最后剩的那一点作业拿回去了。

　　叶婵虽然心里吃惊于吴潇居然晚上回家也要学习，但没有表现出来。
　　晕轮效应不可有。她再次提醒自己。

　　两人一起去车棚牵了车子，吴潇是电动车，叶婵依然是上次去百货商场骑的复古自行车。

　　学校现在基本上没人了，很黑很空荡。初春的风有点儿冷，吹到脸上，让人疲惫的神经突然清醒起来。

　　吴潇坐在电车上，对叶婵说：“待会骑的时候抓住我胳膊，不用蹬车子了。上次你带的我，这次我带你。”

　　“你不是给过车费了吗？”叶婵提醒道：“你家的酱菜。”

　　吴潇语气中带着震惊：“一个班的同学居然还算的那么清？叶婵你太见外了吧。”

　　叶婵：“……”她发现吴潇这个人很神奇，总能把话题引向奇怪的方向。

　　吴潇看她一脸憋屈又说不出话的样子，嘴角愉快地扬了扬。叶婵跟她之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这样逗她时心情会不由自主愉快起来。

　　因为要带着叶婵的缘故，吴潇骑的并不快。

　　她没拉校服外套的拉链，路上有风，校服便向后翻飞。额前的刘海也飞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叶婵看了看吴潇，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虽然用帅这个字来形容一个女生不太合适的，但那一瞬间，叶婵真的觉得，吴潇挺帅。
　　很潇洒的帅，难怪叫吴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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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叶婵：姐妹们喜欢就点个收藏吧，吴潇在这儿给您说声谢谢啦
吴潇：顺便写个评论呗，叶婵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