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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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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新心存愧疚,他没有勇气再见苏青,自觉也没有脸面对苏青。
于是,他像个木偶似的跟着周秀花来到了县城,从派出所改了名字,接着找到了他的远房表叔马恒远。
周秀花要面子,自然不会把周立新和苏青的事坦白出来,只说这孩子惹上了麻烦,虽然大学没读完,但学习成绩是一等一的好,想让马恒远帮忙给安排个工作。
周立新不擅长交际,对这个远房表叔也没什么好感,但周秀花不停地使眼色,他也只好礼貌周全地把自己的学习情况说了一下。
马恒远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觉得这对母子实在是有点儿麻烦,之前周立新上初中还是托他的关系,这才几年,又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了,还有完没完了。
正想着找个借口拒绝,周秀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带着点儿自卑和讨好的笑容说道:“恒远,这是嫂子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立新的事儿,还得你上点儿心。”
马恒远不差钱,但钱这东西肯定是越多越好。于是,他看在钱的面子上,再加上这孤儿寡母看着的确挺可怜的,便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嘛。”
周秀花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是嫂子的一点儿心意。你要不收,嫂子就不高兴了。”
话已至此,马恒远客气两句,银行卡就进了他的腰包。
马恒远办事还算有效率,两天后就给了回信。
也是周立新幸运,正赶上县一中准备招一批年轻教师。于是,周立新顺利地成为县一中教师队伍里的一员。
接下来,周立新像认了命一般,开始疯狂地工作。
工作。工作。工作。工作。
在超负荷的工作下,周立新上了十好几年学的眼睛终于在这时候败下阵来了。他终于戴上了眼镜。
工作之外,周立新的业余生活几乎是空白的。他很少跟同事们交往,空闲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员工宿舍,看资料,学习,备课,批改作业。
他的生活,简直比上学的时候还要规律,还要枯燥无聊。
他用这种方式,将原来的那个马志平杀死了。
从今,世界上就只有周立新,再无马志平。
直到,春节如约而至。
周立新终于意识到,马志平并没有真正死去。他只是蜷缩在他内心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只要有机会,就会悄悄探出头来。
听着窗外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周立新满脑子都是跟苏青过年时的场景。
在苏青温暖的小屋里,在北风呼啸的阳台上,在冯晋生的推拿馆冰冷的床上,在招待所漏风的房间里。
周立新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像一条搁浅的鱼,用力地喘息着。
苏青。苏青。苏青。苏青。
似乎,这两个字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但,周立新每在心中念一遍,他心里的疼痛就加重一分。
但他却上瘾一般,不停地呼唤着。
苏青。苏青。苏青。苏青。
周立新觉得,他可能是个受虐狂。明知道毫无结果,明知道痛苦绝望,还要自残一般地重复这个行为。
当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手机铃响了。
周立新掏出新手机,这是他工作后新买的。
还是诺基亚的牌子,跟之前被摔坏的那个略有些不同。
这些年,手机更新换代太快,之前那个型号已经找不到了。他转了好几个商场,才买了一个跟原来那个相近的款式。
周立新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既然要重新开始,必然要斩断所有,但他还是没控制住。
手机上显示的是他家的固话号码。
周立新深吸口气,按下了接听键。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好,听上去还带着点儿笑意。“妈?”
周秀花说:“再过两天就该过年了。你别回来了。我过去看你。”
周立新知道周秀花的意图,她怕自己回家被苏青找到,但他也不说破,道:“知道了。”
挂掉电话以后,周立新用手搓了搓脸。他是怀有这个侥幸的,自己回家,然后苏青找过来,不管怎么样,不是自己主动贴上去的,周秀花就算不乐意也不能怨他。
但他显然是太乐观了,周秀花把这个苗头提前掐死了。
周立新深吸口气,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周秀花要来过年,他怎么着也得提前备上点儿东西。
出了门,来到商业街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和灯笼福字。
天下太平,其乐融融。
周立新望着来来往往人们脸上的笑容,觉得十分羡慕。
这半年多,他似乎忘了怎么笑了。
于是,他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儿,对着玻璃橱窗咧开一个僵硬生涩的笑。
看见玻璃上的人脸,周立新立刻走开了。
那笑太假,看着讨厌。
周立新低着头,在苍凉又热闹的大街上行走着。路过康悦推拿馆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
推拿馆已经关门了,推拉门上了锁,不过,上面挂着的彩灯牌楼不停地闪着亮光。
周立新想起了在推拿馆的那些悠闲快乐的日子,想起了天黑独自来到推拿馆,只为看苏青一眼的自己,想起了大晚上从汽车站步行回推拿馆的两个孤独却互相取暖的少年。
想到这些,周立新的眼角湿润了。
他摘下眼镜,捏捏鼻梁,又重新戴上眼镜。
周立新刻意忽略了复杂的情绪,快步离开了推拿馆。
周秀花是大年三十来的,来的时候带了些玉米面和咸菜,都是自己家的东西。
周立新见了,赶紧帮忙提进屋里,嘴里不免唠叨两句,“大老远的路,怎么还带这些?”
周秀花笑道:“你不是爱吃嘛。我特意给你带的。”
周立新说不出话了,他小时候确实喜欢吃,只不过,在外面上了这么多年学,口味早就变了。
但母子俩聚少离多,在一起吃饭的日子两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这一切,周秀花自然是无从知晓了。
想到这一点,周立新又觉得愧对母亲。
母子俩吃着年夜饭,随意说些闲话,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苏青的话题。气氛不热络,但也还算轻松。
吃过饭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周秀花睡觉早,洗漱过后就准备睡觉了。
员工宿舍地方不大,只有一间卧室。于是,周立新让周秀花睡卧室,自己在沙发上凑合一宿。
周秀花也不跟自家儿子客气,招呼一声,就和衣躺在了床上。
周立新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窗外的鞭炮声更大了,焰火更是漫天炸裂。
周立新辗转反侧,最终还是起来了。他穿上外套,往门口走去。
周秀花睡觉轻,听到动静,立刻望向周立新,“这么晚了,干嘛去啊?”
周立新道:“没烟了,我出去买盒烟。”
周秀花一怔,“这么晚了,还有卖的吗?”
周立新道:“有,楼下的小卖部二十四小时营业。我很快回来,你先睡吧。”
周秀花哦了一声,重新躺好了。
等门关上了,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儿子,那个乖乖仔也开始吸烟了?
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缸里堆着几根烟屁股。仔细一嗅,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周秀花心里有些复杂。
她觉得,她几乎认不出来那个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了。
周立新出了门,在楼下的超市买了包玉兰牌香烟。
这是苏青经常抽的一个牌子。
他打开烟盒,从里面取了一根,塞在嘴里。掏出打火机,用手捂着,点燃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周立新望着远处发起呆来。
鞭炮声更密集了,焰火也更频繁了。
周立新抽了三根,看了眼手机。
十一点四十三分。
周立新深吸口气,准备转身往楼上走。
这时候,一对看上去只有初中或者高中年龄的小情侣从超市里走了出来。
两个人手拉着手,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旁若无人地说着甜言蜜语。
“笑笑,我肯定对你好一辈子。”
“我知道。我相信你。”
“你明天别打工了,陪我玩儿吧。”
“这个真不行。都跟人说好了的。”
“有什么不行?我有钱,我养你啊。”
听到这里,周立新的脑海中回荡起另一个声音。
我养你啊。
那是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年做出的最纯粹真挚的诺言。
周立新的眼眶有些发酸,心里的某个地方又疼了起来。
身旁的那对小情侣还在海誓山盟,周立新却顾不得再听了。他见不远处有个公用电话亭,飞快地向电话亭跑去。
其间,差一点儿被残雪摔倒在地上。
气喘吁吁地拿起话筒,周立新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五十八分。
还好,赶上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小心翼翼地按下了苏青的电话。
那一串数字,就像是被刻在周立新的心里一样。虽然已经有半年多没打过了,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铃声,周立新的心跟着一点一点提了起来。
很快,电话那边传来了苏青的声音。“志平,是你吗?”
听着熟悉的声音,周立新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避免发出声音。
“志平,是你吗?”苏青又一连问了两遍。
周立新嘴里咬出了血,唇舌间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他不敢再听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阵夜风吹来,周立新觉得脸上冰凉。他擦了一把,手上湿漉漉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