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16、第十六章 药人

　　陆倩倩将她在一月前的遭遇和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一点一点地细细道出，从贪玩躲进大哥的院子，到花朝节陆永栋的失利，再到去张家棺材铺里看病。
　　陆倩倩有些细节讲的太过琐碎，陆老夫人却没有任何不耐，握着她的手认真听着，眉间蹙起深深的皱纹。
　　趁着陆倩倩停下来喝水的功夫，陆老夫人理了理思路，慢慢开口道：“当年芸娘的死，我也觉得有一点奇怪，后来却什么都没有查到。但你大哥请了那个跳大神的来，着实不像他的举动。”
　　陆永栋在旁边把自己花朝节惜败的经历又听了一遍，陆倩倩还添油加醋地编排了他几句，气得他脸涨成了猪肝色，终于找了个机会插嘴道：“祖母你不知道，张老板病的古里古怪的，全镇的人都在传他是撞了鬼受了惊吓。而且那个王和是有真本事的，就是……”
　　说道这里，他看了一眼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慕远舟，打了个寒噤，没敢再说下去。
　　这个人……太可怕了。
　　“就是什么？”陆老夫人气的用拐杖捶地，“你啊你，脑子怎么就不能多转个弯？”
　　陆永栋被训斥的脸色铁青，没再讲话。
　　“祖母，我就先说到这里，”陆倩倩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让小曦来接着讲吧。”

　　陈曦和哥哥喝了那碗药，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一间地窖里。两侧墙壁上燃着蜡烛，透过幽幽的烛光，她看清了地窖里的场景。
　　地窖很大，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排列整齐地躺了二十多人。
　　都是十岁左右的少年，被摆的正正的，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大多数人脸色青白，像是失去了生机，永远不会再醒来。
　　陈曦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陈缘就躺在他身边，安静地沉睡着，脸色比其他人要好上几分。
　　“哥哥，哥哥，你醒醒……”陈曦小声道。
　　陈缘眼皮动了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小曦！你没事，太好了。这里是哪里？”
　　陈曦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就听到一阵铁链摩擦声。
　　下一刻，地窖从上面被打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
　　陈曦用手臂挡住眼睛，听到一个声音：“醒了两个，真不错。谁先醒的？”
　　“我。”陈缘捏住陈曦的手，抢先答道。

　　那日之后，他们被从地窖里带了出来，分别关在两个没有窗的小屋里。早晚分别有人送来一碗汤药，看着他们喝干净。
　　每一碗药味道都不尽相同，有时里面还会带着不知名的虫子，陈曦经常喝到一半就吐，都是送药的人捏着下巴给她灌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蓬头垢面的陈曦开始渐渐麻木，不再像刚来这里时每天都在小屋里四处看看，试图寻找逃出去的机会。
　　她经常在门口一坐一整天，安静地等着每日定时定点的汤药，甚至不再想念许久未见的哥哥。
　　直到有一天，房门打开，她伸出手，却没有碰到熟悉的药碗。
　　她茫然地抬起头，有人叫她。
　　“陆十七，跟我走吧。”
　　是在叫我吗？她这么想着，站了起来，跟着那人出了门。

　　“后来，我很快又见到了哥哥，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认不出他了。”陈曦道。
　　“这难道是……”燕凭轻震惊地看向明玄瑾。
　　明玄瑾点了下头：“药人。”
　　“可是九幽教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覆灭了？”燕凭轻道，“难道他们还有余孽留存，或者说还有另一处势力掌握了制作药人的方法？”
　　“都有可能，”明玄瑾低头沉思，“给我一点时间，我试试破解药方。”
　　“小曦，你继续讲。”燕凭轻道。
　　陈曦继续往下说：“再往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和哥哥，还要另外一人平日里被关在一处院子里，彼此之间也不讲话。每日早晚依旧有人给我们送药，直到大概五年前。”
　　“那天一早，送药的人没来，来的是给我和哥哥灌药的人，他说他叫陆七。陆七带了三个杯子，取走了我们三个人的各一杯血，就离开了。”
　　“傍晚也没有人来送药。第二日一早，陆七又来了，这次是带着三个大碗，取走了我们每人一碗血，”陈曦道，“我们的血，都是浅红色。”

　　陆老夫人和陆倩倩已经听呆了。
　　她们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燕凭轻问道：“小曦的血是浅红，而那个陆棋的血是红褐色，这其中的不同代表了什么？”
　　陈曦摇摇头：“我们只负责每隔七日提供一碗血，至于这些血去了哪里，用来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大概是被人喝了吧，”明玄瑾冷笑道，“药人也分种类，像小曦这样的，就是专门提供鲜血，供别人修炼的。”
　　陆倩倩似是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二叔和大哥，他们这几年来，功力增长的好快！”
　　陆老夫人面色铁青，死死握住手中的拐杖。
　　“祖母，您也知道，咱们的家传功法算不上最上等，像二叔和大哥那样进境神速，背后怎么会没有问题？”
　　看着陆老夫人始终不说话，燕凭轻暗叹一声，毕竟血浓于水，想让老夫人接受这件事，真的太难了。
　　明玄瑾问陈曦：“你们停了药之后，之前的记忆是否有所恢复？”
　　陈曦道：“我除了能记起哥哥，其他全忘干净了，哥哥记得比我多一点。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另外一个人叫陆十八，他记起的都比我多一些。”
　　“我们慢慢想起过去后，便商量着要逃离这里。还未开始计划，陆七却突然找到我们，说要带我们去见主子。”
　　“然后，我们便见到了陆大公子。”
　　陈曦说到这里，立刻被陆永栋打断。
　　“不可能！”陆永栋气的冲到几人面前，恨恨地盯着陈曦，“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是不是你们联合起来谋夺我们家的家产？编故事也不知道编的好听点，要说你的主子是我还有人信！”
　　陆倩倩嘲讽道：“你到是有自知之明，退后，离小曦远一点儿。”
　　“好了，别吵，”听了这么久，老夫人终于开口了，“永栋，你回去坐下。”
　　“祖母，你别被他们蒙蔽了！”陆永栋着急道。
　　“坐下！”陆老夫人厉声道。
　　陆永栋又急又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陆老夫人从面上看不出是否信了陈曦的说辞，对陈曦说道：“小姑娘，你继续讲。”

　　陈曦继续道：“我们从主人那里接到的任务，就是每天定时去那个地窖里，看看有没有醒过来的人，有醒着的带给陆七。其中大部分人都被陆七带到别处，我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一个小妹妹，陆七把她关在屋子里，吩咐我们每天送药。”
　　“送药时经常没有别人监督，是我、哥哥和陆十八轮流去。我们就商量着偷偷把药倒掉一小部分，希望能减轻药量，”陈曦道，“三个月后，她被陆七带了出来，取名陆十九，和我们住在一处。”
　　“十九停了药后也渐渐清醒，我们掩饰的好，没让任何人发现异样。之后十九也和我们做同样的事，但是从那间地窖里醒来的每个人，都被陆七带走了。”
　　“一月前，十八实在忍不下去，自己偷偷离开了。但他没走多久，陆七很快就发现他不见了。我和哥哥十九奉命追捕，还未出镇，就被主人召回，说十八已经死了。陆七说，主人手里有我们所有人的引信，只要他烧了引信，我们就会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一个月前……”陆倩倩惊呼一声，“难道就是我闯进大哥院子里的那一晚？”
　　“应该是的，”陈曦道，“当天傍晚开始，我们所有人都接到了抓捕十八的任务。”
　　燕凭轻心念一动，想到了他们来这里的起因。
　　“陆十九是不是也逃了？她是不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
　　陈曦的眼睛亮了起来：“燕大哥你们见过她？”
　　“没有。”若他们真的遇到陆十九，现在肯定不会如此被动。
　　这么想着，燕凭轻把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简短说了下。
　　“原来如此，”陈曦眼中泛起泪光，“哥哥，你看到了吗，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燕凭轻问：“当时是你们送陆十九逃出来的？”
　　陈曦用力点点头：“是的，十八死后我们就知道，逃的再远也躲不开一死。而且提供鲜血的少了一个，我们去地窖时发现里面更满了。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药性最轻的十九逃出去，先远离这里，再去找人求助。”
　　“你们做到了。”燕凭轻心中一酸，拍了拍陈曦的肩膀。

　　“后来，你们是被陆永宜发现了吗？”
　　“没有。”陈曦摇了摇头。
　　或许是陆永宜等人对那些汤药太过自信，又或许是陈缘和陈曦之前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陆十九也死后，他们反而得到了重用。
　　除了每日去地窖领人外，还会帮主人送信。
　　但或许是十八十九的接连出逃让陆永宜有了警惕，之后再下发的任务，都是她和哥哥一起，两人互相监督。
　　看来是将他们本就是亲兄妹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直到花朝节前一天，她和哥哥清理地窖里不可能醒来的尸体。
　　这些尸体会通过密道运到张家棺材铺的后院，由张德胜亲自接手，承担后续的销毁工作。
　　可那天张德胜有事晚到了一刻，就是这一刻钟里，出了事。

　　陆永栋接了父亲的嘱托，顺路来给张老板送一封信。
　　下人见是陆家二公子，直接把陆永栋请到了后院，撞上正等待张老板的陈缘和陈曦。
　　花朝节前后通常是陆永栋最得意的时候，那天也一样。他进了后院，发现陈缘和陈曦身着黑衣，蒙着面站在角落里，带人上前质问。引陆永栋来的下人满头大汗，他知道这两位蒙面人也是张老板的贵客，两边谁都得罪不起，只能好言相劝。
　　陆永栋脾气上来，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开下人，招呼着自己的属下上前殴打。
　　陈缘和陈曦常年被放血，身体本就虚弱无比，两人躲闪不及，一头撞进了旁边的屋里。
　　那间屋子是后院的仓库，放着除棺材外的其它丧葬用品。陆永栋一眼瞧见一排排纸人，骂了句晦气，吩咐下属继续打。
　　陆永栋的下属跟了他多年，下手极其狠毒，没几下就将两人打死，尸体按陆永栋所说扔到郊外的乱葬岗。
　　等张德胜匆匆赶回，已经太迟了。

　　陆老夫人听到这里，眼中的怀疑愈发明显：“小姑娘，既然你已经死了，又是怎么回来的？”
　　陈曦抿了抿嘴站起来。
　　她的整个身体就这么变成了半透明，原本被烛光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消失不见。
　　陆永栋又一次被吓坏了，惨叫出声：“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