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21、第二十一章 送别

　　慕远舟睁开眼。
　　这里没有缭绕的鬼气，没有幽幽的冥火，他正飘在空中，周身被阴阳二气围绕。
　　慕远舟发出一声叹息。
　　七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慕远舟四下环视，一排排纸人惟妙惟肖，直勾勾看着他。
　　竟是棺材铺？既然这么巧，他就不客气了，希望不会吓到别人才好。
　　他看着近在眼前面无表情和他一般高的纸人，心想，就你了。

　　刚附身上去，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来了！
　　糟了，希望不是来这里的，他魂魄不全，若是附身到一半被打断，只怕神魂受损。
　　慕远舟冷静下来，纸人的手腕一转，从角落里飘来一张黄纸，被他轻轻捏住。
　　熟悉的触感入手，慕远舟心中一定。七年未用符篆，看看有没有生疏吧。
　　下一刻，有一人撞破门飞了进来，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刚好落在慕远舟附身的纸人上。
　　心尖血？一股浓厚的阳气传来，慕远舟瞬间附身完成，再看那人，已经没了气息。
　　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远远传来：“两个都死了？快扔去乱葬岗，真是晦气。”
　　两名下仆打扮的人走进来，看到一屋纸人打了个寒颤，忙搬起这句尸体，带上门离开了。却没看到，有一具纸人眨了眨眼。

　　慕远舟一直追到乱葬岗，天色已暗，那些人随地挖了个坑，将两具尸身往里一扔，草草掩埋后便离开了。
　　两丝鬼气从尸体上飘出，其中一缕正在慢慢逸散。
　　魂魄太过脆弱，想必生前受过不少折磨，在这么下去，你就要魂飞魄散了。慕远舟想，既然借了你的血，就送你去轮回吧。
　　他垂头看了看手中的黄纸，还好方才顺手带出来这个。
　　黄纸自动飘到空中，燃烧起来。青烟分成两股融入两缕鬼气中，只见那肉眼不能见的雾气变成半透明，然后凝聚成两个人形。
　　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
　　男子显出身形后，伏地而拜：“多谢大人！”
　　慕远舟道：“不必谢，我借你血中一点阳气化形，理当助你入轮回。”
　　“轮回……”男子眼含热泪，痛哭道，“我们自由了，小曦，我们终于自由了！”
　　刚凝聚出身形的小姑娘努力在风中站稳，神情呆滞地问：“我叫小曦吗？”
　　“小曦，”男子道，“我是你哥哥啊，我叫陈缘，你叫陈曦，你都忘了吗？”
　　“哥哥……”陈曦的眼神渐渐清明，扑进哥哥的怀里大哭。
　　“哥哥，都是陆家那些人害的，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们！”陈曦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周身有黑气若隐若现，透明的身形渐渐凝实。
　　陈缘慌忙阻拦：“小曦，我们已经死了，现在是鬼，若不是这位恩人出手相救，我们都不会清醒过来。”
　　“鬼？那太好了，我要做恶鬼，将那些害我们的人全杀干净！”陈曦厉声道。
　　陈缘面色严肃：“小曦，你若不听话，哥哥便自散魂魄，不入轮回了。”
　　“哥哥？”陈曦从仇恨中挣脱出来，难过地看着陈缘，“那我们就不报仇了吗？他们害了多少人啊！”

　　“我帮你们。”慕远舟打断他们，他从两人的寥寥几句里听了个大概，“陈缘，你魂魄太过虚弱，必须立刻入轮回，陈曦，你若答应不杀人，我便想办法帮你。”
　　既然陈缘算对他有恩，那他便助他们一程。
　　两人感动落泪，跪地就拜：“多谢大人！”
　　慕远舟将两人扶起，下一秒，便化成陈缘的样子。

　　夜色降临，院中的三十四具尸体被陆老夫人安排人厚葬，随后陆老夫人因遭受了太大打击，回房去休息了。
　　陆倩倩刚哭过一场，红着眼眶对几人道：“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帮忙，我爹娘的死因就永远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了。”
　　燕凭轻道：“别客气，应该的。陆姑娘，陆家以后，就全靠你了。”
　　陆倩倩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可以的。”
　　她看向陈曦，却发现陈曦的身体已经开始透明，吃惊道：“小曦，你怎么了？”
　　“我要离开了，”陈曦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软，“谢谢你们帮我报仇，我心愿已了，已经不能再留下了。”
　　滞留人间的鬼魂，一旦没有执念，便会立刻离开。
　　几人都流露出不舍的神色。
　　“对了，”陈曦眼神微动，突然想到了什么，“燕大哥，你还记得在山神庙里点的那只蜡烛吗？那只蜡烛有问题，是十八走之前刻意带上的，他应该是走到那里就被发现了，才只留下那根蜡烛。”
　　“好，我知道了。”燕凭轻的声音放的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陈曦越来越淡的魂魄。
　　“我送你一程，”慕远舟点起一张黄符，往空中一抛，烧尽的符纸化成点点光芒，将陈曦笼罩其中，“小曦，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几人道。
　　陈曦露出一个淡淡的，有点孩子气的微笑，整个人飘到空中，然后消失。
　　“她走了吗？”燕凭轻怅然若失。虽然只有几日相处，他已经把陈曦当成自己妹妹来看待了。
　　慕远舟轻轻点了下头。

　　当天深夜，他们在陆倩倩的同意下，将陆兴和陆永宜的院子里翻了个底朝天，意料之中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但是，明玄瑾从一张空白的信笺上，发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图案。
　　他看着那个诡异的图案，沉吟许久。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十几年前覆灭的九幽教的标志。
　　药人事关重大，而且根据陆兴死前所言，他们也是受人控制，背后之人经营多年，势力广大，不知已经害了多少人。明玄瑾行医救世，自然责无旁贷。
　　“九幽教，”明玄瑾沉吟半晌，“惊风，帮我查一下这个组织。”
　　沈惊风答应道：“好。”
　　“不急于一时，”燕凭轻摆摆手，“最近这几天过的太累了，我们今晚好好休息吧，明日先离开这里。咱们把陆府搅翻天了，老夫人没赶咱们走就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先等等，”明玄瑾叫住燕凭轻，“还有一件事。”
　　燕凭轻正疑惑，见明玄瑾对慕远舟道：“帮忙查个人？”
　　“嗯？”慕远舟虽不解，也没多问，“姓名和生辰八字。”
　　“慕兄，大恩不言谢！”燕凭轻激动地在书案上铺了张纸，写下了赵弦的名字和八字，郑重地交给慕远舟。
　　慕远舟接过，看了片刻，轻声道：“两个多月前去世的？”
　　“这……”燕凭轻震惊，“慕兄，你这看看就能知道？”
　　慕远舟解释道：“生辰八字本就能看出一些东西。他命线已断，你是在查他的死因吗？”
　　燕凭轻用力点点头：“赵弦是形意门掌门的亲传弟子，我和形意门上上下下查了两个多月，一点凶手的影子都没查到。有人让我去找无间帮忙，可我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上无间的人。说起来，我原本还以为慕兄你是无间的人呢。”
　　“无间啊……”慕远舟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一瞬间走神，又很快回过神来，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嘴唇微动，无声地念了什么。
　　燕凭轻好奇地凑近，那怎么看也是一张普通的黄纸，和清明祭奠时烧的一模一样。
　　明玄瑾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你靠那么近做什么？”
　　“你……”燕凭轻无语，“我第一次见，感觉新奇还不行？”
　　只见慕远舟将手中黄纸靠近案上的蜡烛，烛火将黄纸烧尽后，温暖的橘红色火焰一闪，变成了冷冷的幽绿色。
　　燕凭轻惊讶的合不拢嘴。
　　随即，慕远舟将那张写了名字和八字的纸放到烛火纸上，烛火猛地蹿高，将整张纸笼罩在内。
　　凑得过近的燕凭轻吓了一跳，差点被火苗燎到额发。
　　“我都说了，别靠那么近。”明玄瑾打趣道。
　　“你小点声，”燕凭轻压低声音，“别打扰慕兄。”
　　慕远舟安静地站在案前，垂眸注视着渐渐转青的烛火，似在沉思。清幽幽的光芒洒了他一身，他神色莫辨，整个人看起来又远又冷。

　　烛火突然间由青转红，火焰上的白纸随之燃烧起来。慕远舟及时撤回了手，没被火焰烧到。
　　屋里重新变暖，慕远舟的脸色却看起来更黯了几分。
　　“怎么了？”明玄瑾心下担忧，握住慕远舟垂下的手，感觉到手中的凉意又握紧了几分。
　　慕远舟轻轻摇了下头：“燕兄，报歉。”
　　“哎没事儿，”燕凭轻见事情未成，虽然有几分失落，还是提起精神安慰道，“不要紧，找人这事不急于一时。”
　　“不是我找不到，”慕远舟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心中暖了几分，他对燕凭轻解释，“燕兄要找赵弦，可知他父亲是谁吗？”
　　燕凭轻仔细想了想：“我从前隐约听他们掌门说过，赵弦十岁左右入门，当时已是父母双亡，掌门看他天赋绝佳直接收他做内门弟子。怎么，他的父亲难道不是一般人？”
　　慕远舟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七年前，他的父亲，便是追杀我的人之一。”
　　“什么？”燕凭轻震惊。
　　慕远舟的手被握的死紧，他并未挣扎，另一只手盖在明玄瑾手上，静静地看着他。
　　心里涌上一阵痛楚，他不在的这七年里，明玄瑾是怎么过来的？
　　明玄瑾很快平静下来，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用力过大，忙松开手，反被慕远舟紧紧握住。
　　慕远舟继续道：“赵弦的父亲于我有仇，虽说祸不及子，但他情况有些特殊，我若插手替他查明死因，怕是他承担不起其中的因果。”
　　“我好像有点明白，”燕凭轻想了想，“听说你们这行最讲究因果和规则，你这么做也是为他好。”
　　“燕兄聪慧，”慕远舟松了口气，“虽然我未能帮上忙，却可以帮燕兄找到能帮忙的人。”
　　“真的？那太好了！”燕凭轻喜上眉梢，困扰他两个月的难题终于有了头绪。
　　“那个，我是真的太好奇了，再多问一句，”燕凭轻小心地问，“你们是那种，会得道成仙的吗？”
　　慕远舟被问到无语，半晌才缓缓道：“燕兄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哈哈，”燕凭轻尴尬地笑了两声，“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术法，见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