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22、第二十二章 初遇

　　第二日一早，众人向陆老夫人辞行。
　　陆老夫人闭门不出，托陆倩倩转交给几人一个木盒。
　　“这是什么？”燕凭轻代表几人接过，打开后，里面放着半张牛皮纸，纸上深深浅浅勾勒出几笔线条，竟是一张残缺的地图。
　　陆倩倩摇头：“我也不知道，祖母说，可能是因为这个，二叔他们才留下我们一条命来。”
　　“这……”燕凭轻顿时感觉自己接过了一个烫手山芋，推辞道，“这不好吧，既然这东西这么重要，我们不该拿走。”
　　“这是祖母的意思，”陆倩倩坚持，“祖母说，她只听说这是小半张藏宝图，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陆家已经没有能力守住这个了，继续放在手里，可能会引来祸端。”
　　“好吧。”燕凭轻接了过来，“若有朝一日我们找到其中的秘密，定会来告知你们。”

　　春风渐暖，杨柳初绿，水面波光粼粼。
　　艄公站在船头撑篙，小船顺水而行，一路向南。
　　慕远舟坐在船尾，看明玄瑾将牛皮纸摊在膝上，指尖轻抚上面的墨迹。
　　“是这个吗？”
　　“嗯，真假一时难辨，等回头和我那份对照下。”
　　陆家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但背后势力隐忍多年，只怕所图不浅。目前他们的线索只有早已覆灭的九幽教，但需循序渐进，慢慢探查。因此，出了永宁城后，他们兵分两路，燕凭轻和沈惊风去找无间，而明玄瑾和慕远舟去查九幽教。
　　分开之前，燕凭轻以“我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去找无间可不行”为借口，不由分说将陆老夫人所赠的半张藏宝图塞给明玄瑾。
　　明玄瑾还未解释他本来就想要这个，他和慕远舟就被推上了船，连船费都帮他们付好了。
　　慕远舟静静看着身旁的明玄瑾，目光渐渐柔软下来。
　　“怎么这么看着我？”明玄瑾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这里还有人，再看我就亲你了。”
　　“别闹，”慕远舟轻笑出声，目光悠远，“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船上。”

　　那同样也是一个春日的早晨。
　　慕远舟的师父一月前刚过世，他处理好后事，按照师父临终前的嘱托入世历练。
　　他一出生就被家人遗弃，被师父捡回山里抚养长大，十九年来极少下山。他性格太淡，不喜与人交际，师父总对他说要多出去走走，见识下人世百态。
　　都一样的，慕远舟从前想，不管人们活着时又多么辉煌，死后都是一捧黄土掩埋，魂魄离体化作鬼魂，投入冥间轮回转世。
　　所以，如何活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十五岁的慕远舟跟师父这么讲时，引得师父大笑不止。
　　师父当时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拍着他的肩膀，耐心地告诉他：“人有七情六欲，所思所想即有所求，有所求就有希望。生而为人，若是不能体会这人间百味，岂不是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埋头苦修的慕远舟懵懂不觉，直到师父过世那天，他哀恸难抑，才恍然明白其中真意。
　　下山后，他一路走走停停，融为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位，渐渐有所明悟。半月后，他来到一处渡口。
　　前方二十里便是绵江城，听说三月的绵江城风光正好，游人如织，由此沿绵江而下，一路景色秀丽，精致如画。
　　慕远舟心中一动，刚要上前租船，又想到自己不会水，一时有些犹豫。
　　他随身带了张避水符，虽说不会溺水而亡，但若船真的翻了，会有多狼狈，慕远舟想都不敢想。
　　渡口船多，但最近几日坐船的太多，眼看着船只越来越少，慕远舟很快做出决定。
　　今日风平浪静，怎会轻易翻船？何况也没人认识他。
　　然后，他和一位白衣公子一同站在了最后一位船夫前。
　　船夫看看明玄瑾，又看看另一位公子，为难道：“这……两位公子不认识？两位一起来，也分不出谁先谁后，这么有缘，要不一起走？老夫的船也够大。顺水也就一个半时辰的功夫，就到绵江城了。”
　　“一起走？”白衣公子提议道。
　　慕远舟点点头。

　　白衣公子轻轻一跃上了船，慕远舟紧随其后，却没想到船里不同岸上，他一脚踩上去，整个人跟着晃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
　　船夫哈哈一笑：“当心啊小公子，坐稳了，开船啰——”
　　慕远舟在另一侧坐下。船舱不小，坐下他们两人还绰绰有余，先一步上来的白衣公子沉默地望着两岸的风景，并未同他讲话。
　　慕远舟也正好清静，小船沿江缓缓而行，江风扑面，只觉心旷神怡。
　　行出不久，船夫扬声提醒道：“前方为河道交汇之处，水流湍急，两位公子可要坐好了！”
　　慕远舟扶住船舷，下一刻感觉船身猛地晃动了一下，向一侧偏去，又被船夫稳了回来。
　　“没事没事，”船夫单手撑篙，另一只手对慕远舟摆了摆，“小公子放心就是，老夫在这绵江上撑船近四十年了，从未出过事。您只管坐好就行！”
　　慕远舟刚要说话，船身经过一个陡坡，猛地向下一栽。
　　他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抓住船舷，余光扫过那位白衣公子，却见他闲适地靠在另一侧，稳坐不动。
　　有定身符在，他也能做到。慕远舟指尖触及袖中的黄纸，想到了师父嘱咐他除驱鬼外尽可能不用符篆，又收回了手指。
　　谁知方才的一下只是开始，接下来进入一段九曲十八弯的水路，慕远舟双手紧紧抓住船舷，一阵头晕目眩。生存经验匮乏的慕远舟悔之晚矣，要是早早用了定身符，还用受这种罪？
　　船夫倒是划的起劲，长篙在两岸来回借力，时不时还吆喝两声。
　　忍一会儿就过去了，慕远舟想，看船夫技术老练，只要把他安全送到绵江城就行。
　　下一刻，伴随着船夫的惊疑声，船头狠狠地撞上了弯道处的大石头，整个船身斜斜翘起，竟是马上就要翻了！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白衣公子直起身来，手掌贴在船下沉的一侧，未见他如何动作，整条船只突然静止，然后落回正位。
　　正向前跌的慕远舟被他拉住手臂，一头撞进他怀里。
　　慕远舟抬起头，正对上他清亮的双眸。
　　他这十九年间避世而居，并未见过太多人，也知道眼前这人容貌俊秀、气质不凡，定是人中龙凤。

　　“水、水猴子？”船夫变了调的声音中夹杂了几分惊恐之意，“绵江里怎么会有水猴子？完了完了！”
　　两人的对视被打断，慕远舟忙从对方怀中爬起，看向船头。
　　船夫死死地盯着水里的一团黑影，那团黑影附在船底，方才就是它黏住了船只，若不是白衣公子出手及时，只怕几人都要落入水中。
　　白衣公子道：“你们行船多年，船上没备辟邪之物吗？”
　　船夫一身冷汗，边发抖边回答道：“公子不知，我们绵江近百年来风平浪静，根本没人见过水猴子，也没人会准备避邪之物啊！”
　　慕远舟蹲下来，指尖轻触水面，船底的黑影立刻蹭地窜过来。
　　果然是水鬼，白天出没，胆子也太大了些。
　　眼看那团黑影要咬上他的手指，慕远舟背对着船夫，袖中掉落一张符纸。
　　符纸附在水面上，将那一团黑影定住，随后黑影越来越小，符纸由黄转黑，几个呼吸后，整张黄纸浓成了墨色，而水中的黑影完全被吸了进去。
　　慕远舟轻轻念了句什么，符纸抖了一下，然后就这么溶在水里，消失不见。

　　“哎？怎么回事？”停在原地的船突然顺水而行，船夫忙撑篙入水，稳住船只，面上的表情由惊恐转为茫然，“水猴子走了？”
　　慕远舟坐回到船舱里，抖了下指尖上的水，淡淡道：“您看错了，只是水草而已。”
　　“啊？是吗？”船夫想了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确实只是水草而已，”白衣公子做在慕远舟对面，眼含深意道，“我叫明玄瑾，方才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是我要多谢明公子才对。”慕远舟道。
　　方才他动作虽然隐蔽，却肯定瞒不过明玄瑾。

　　“我全都记得，”明玄瑾目光温柔，“当年你赶走了水鬼，还骗船夫说他看错了，我当时想，这个人神秘的很，一定要认识一下。”
　　“所以你也顺着我的话哄骗船夫？”
　　“哪有，”明玄瑾半真半假地辩解道，“我又没见过水鬼，更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说是水草，那就水草吧。”
　　慕远舟轻笑出声：“骗人，你突然找我搭话，下船后还邀我同行，分明是猜中了我的身份。”
　　“是我运气好，”明玄瑾轻声道，“我那时一年来一次绵江城，正巧遇上你，还有水鬼助我同你搭话。”
　　“你们运气都好，是老夫运气最不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船夫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看老夫眼熟吗？那天老夫回去后越想越心有余悸，那条路也不敢再走，就来到这片水域谋生。没想到啊，快十年了，老夫终于知道那天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