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23、第二十三章 旧事

　　此后的一路，两人全程保持缄默，直到一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下一个渡口，飞快地下了船，才双双松了口气。
　　鉴于方才水路上的波折，两人租了辆马车，走陆路前往绵江城。
　　“你怎么都不问，我们为何要去绵江城？”上了马车，明玄瑾问道。
　　慕远舟算过日子，心中早有猜测：“我知道，后日便是清明了。”
　　明玄瑾的母亲葬在绵江城，他们在一起的那两年，每逢清明，都会一同来祭拜明玄瑾的母亲。
　　说到清明……慕远舟眼神一动，想说什么，却看到明玄瑾摇头。
　　“这只是一方面，你杳无音讯后，我一直没来过这里，都是在家祭拜娘亲。所以这次，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慕远舟想了想，疑惑地问道：“难道是和九幽教有关？”
　　明玄瑾颔首：“你还记得傅浅吗？”
　　慕远舟一怔，很快想起了当年在绵江城里见到的，那个明眸皓齿温柔娴静的粉衣小姑娘。
　　“记得，傅姑娘不是你曾经的未婚妻吗？”慕远舟打趣道。
　　明玄瑾突然凑近，严肃而郑重地说道：“那都是长辈随口说的，傅浅就像我妹妹一样。而且别忘了，我们拜过堂的。”

　　慕远舟呼吸一滞，看着明玄瑾近在眼前的面容，心跳抑制不住快了几分。
　　对啊，他们是拜过堂的。
　　就在两人定情的当晚，明玄瑾就拉着他，借着满月的银辉拜了天地。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亲朋好友见证，只有两盏红烛，两杯合卺酒，就这么互许终生。
　　那一天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回想起那时，慕远舟心里都满是感动。
　　“所以，不要误会，好吗？”明玄瑾握着他的手，认真而郑重。
　　“我真没有误会，”慕远舟看着认真解释的明玄瑾，哭笑不得，“我只是开个玩笑，我们之间一直坦诚相待，怎么可能会为这个生气。”
　　明玄瑾和傅浅的婚事是在两人都年幼时，明玄瑾的父亲自作主张一力定下的，但口说无凭，况且明玄瑾和傅浅两人都从未当真过，一直以兄妹相处。
　　“我知道你不会生气，但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一点误会都不想有。”
　　慕远舟一字一句地承诺道：“你放心，不会有任何误会。”
　　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你有多在乎我，我也知道。
　　何况，他历经磨难重返阳间，又舍得和明玄瑾闹矛盾？

　　“所以，你之前从傅浅那里听到过九幽教吗？”慕远舟问。
　　明玄瑾其实也不太确定：“我们还年幼的时候，有一次傅浅跟我说，她父亲前天夜里喝醉了，说了好多奇怪的话，她隐约听到九幽教之类的。”
　　“也就是说，她父亲可能知道当年的内情？”慕远舟猜测。
　　“如果我和傅浅都没记错，确实是这样，”明玄瑾沉思，“但我总觉得，傅叔叔应当不止是了解内情那么简单。”
　　“有线索就好办，”慕远舟道，“我们明日一到绵江城就去傅家拜访？”
　　“不急，”明玄瑾声音放低，缓缓道，“恰好清明，先陪我去见见母亲吧。”

　　那日明玄瑾一眼认出慕远舟身份，下船后得知他并无要事便邀他同行，两人言谈默契，很快熟悉起来。
　　几日后便是清明，城中一片肃穆，慕远舟不想闷在城中，便随着明玄瑾来到郊外的一处墓碑前。
　　碑上刻着六个字——“爱妻明彩之墓”。
　　墓碑一尘不染，前面放着一捧新鲜的百合，像是刚有人来祭拜过，并将这里打扫一新。
　　“谢谢你愿意陪我来。”明玄瑾轻声道。
　　慕远舟摇头：“不打扰你就好。”
　　明玄瑾蹲下，拿出火折子，点燃一张张黄纸，看着他们烧成灰烬，沉默许久，才缓缓道：“这是我娘的墓。”
　　“我自幼住在这里，娘亲去世后，我便离开绵江城，每年这个时候才回来祭拜。”
　　慕远舟静静地听着。
　　“之前我都是独自前来，若她九泉之下有知，能看到我今日带朋友过来，定然十分欣喜。”
　　“都说在凡间烧了纸钱，阴间的鬼魂会收到，不知道我每年烧的纸钱，娘亲能不能用得上。”
　　“我也不知。”慕远舟心中涌起一阵伤感，想到了刚过世不久的师父，看着明玄瑾眼中的怀念和悲意，突然伸手截住了下一张即将被火苗燎到的黄纸。
　　“怎么了？”明玄瑾疑惑了一瞬，有几分不安，“难道是有什么忌讳？”
　　“你想知道吗？”慕远舟夹住黄纸的另一端，声音从缥缈的烟雾里传来，“你想知道她在哪里吗？”
　　明玄瑾神情一动，迟疑地问：“可以吗？”
　　“我试试。”慕远舟未下保证，将黄纸慢慢从明玄瑾手中抽出，黄纸突然无火自燃，融进一片灰烬里。
　　和他找师父魂魄时一样。若找不到，黄纸便会化为灰烬。
　　“玄瑾，你可能不知道，”慕远舟一点点解释，“人们离开这个世间之后，三魂七魄会投入下界，只有极少数特殊的鬼魂才能不入轮回。如果魂魄早已轮回转世，就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明玄瑾一怔，突然开怀地笑起来：“所以，我娘亲已经转世了？”
　　“应当是如此，”慕远舟道，“所以，你不想知道伯母转世后去了哪里吗？”
　　明玄瑾摇头，眉眼间的郁结尽数散开，声音都明快了几分：“不需要，娘亲在世时多行善事，因果相承，她定会托生到一户好人家。”
　　慕远舟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看着明玄瑾，心底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已逝之人刨根究底，上下求索。但人活一世，总要向前看的。
　　又有几人能做到不囿于过往？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下去：“其实，还有另一种极罕见的情况。家师仙逝前，曾同我讲过，有功德之人到了阴间，若是被生死簿赦免，则有可能被册封官职，脱离六道轮回。”
　　“师父说过，他做了一辈子善事，若是功德足够，定会跟地府要个城隍的职位，继续守护一方百姓。若我哪天想他了，便去祭拜城隍，就相当于帮他修功德了。所以，伯母或许也在下面某处，默默看着你呢。”
　　明玄瑾第一次听过这种说法，轻笑道：“看来，我以后要多往城隍庙里捐点香火钱了。”
　　慕远舟第一次安慰别人，看起来成果斐然，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方才所言，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城隍这种官职，定是有极大功德的救世之人才有机会担任，寻常百姓有怎有机会？师父当时这么说，大概是怕自己猝然长逝对他打击过大，让他有个寄托罢了。
　　毕竟，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明玄瑾心情好了不少，方才想起慕远舟的神异之处，赞叹道：“我才发现你方才做了什么，远舟，你是能沟通鬼神吗？”
　　“没那么神奇，”慕远舟无奈，“道家法术听起来玄奥，我们这一行里的大多数也仅仅只是会占卜吉凶罢了，能画符驱鬼者都是极少数。”
　　“那也已经很有用了，”明玄瑾感叹道，“如果你们和官府联合，这世间怎会有悬案？”
　　“所以我们不能插手，”慕远舟解释，“我们不能介入普通人的争端，若违背了规矩，早晚会遭到报应。”
　　明玄瑾了然地点头，又面色一沉：“那你方才替我娘亲卜算，是否违背规矩？若有报应，让我担着就是了。”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慕远舟一派淡定从容的样子，“偶尔算一次自然没问题，那些以此谋生之人才要谨慎行事，频繁窥伺天机可能会遭受反噬。”
　　“那就好。”明玄瑾放下心来。

　　明玄瑾自从母亲逝世后，就再没回过绵江城的居所，之后每年来祭拜，也只是随便找间客栈住下。
　　两人都是时隔七年故地重游，绵江城的每一处景致既熟悉又陌生，悦来客栈的店小二都换了一批。
　　入座等菜时，慕远舟总感觉周围有几道隐晦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打量他们，低声问明玄瑾：“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明玄瑾目光一冷，看向角落里的一桌，那桌登时就蹭地站起一人，匆匆几步走到他们面前。
　　“少主。”那人对明玄瑾恭敬行礼。
　　明玄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是你们少主。还有，告诉你们主子，我来这里有事要办，别在我们身边安排人。”
　　那人不敢反驳明玄瑾的话，更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站在原地犹豫不决，还是明玄瑾摆摆手，才如蒙大赦地退下。
　　慕远舟并不迟钝，通过那人对明玄瑾的称呼也能推测出他是被谁派来的，不过看明玄瑾的反应，难道他们这些年一直没见过吗？
　　心里这么想着，他直接问了出来。
　　“嗯，不想见他。”明玄瑾神色郁郁。
　　“不想见就不见，”慕远舟安慰他，“我们明日拜祭完伯母就去傅家，他再神通广大，还能把我们绑去见他吗？”
　　“你说的对，”明玄瑾深以为然，“我躲不过还有你，到时候，你帮我贴张隐身符，让他慢慢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