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6、第六章 闹剧

　　转眼间，就到了最后一日的百花大选。
　　昨天夜里，百姓们通宵搭起了一座高台，作为最后的评比之处。今日一早，这里便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密不透风。附近的屋顶上、大树上也站满了人。
　　燕凭轻几人早早选好了视野最佳的一颗大树，几人分散站在了枝杈间，身形被刚抽芽的叶子遮住了大半。
　　他们不是第一次逛花朝节，但这斜阳镇的花朝节热闹非凡，别有一番意趣。他们这两日逛下来，也算大开眼界。
　　今日的评选从巳时开始，已经持续了整一个时辰。
　　一开始，是由所有参赛者十人一组，排好队抱着自己种植的花草按顺序上台。前日晚上来邀请他们的王青正站在台边，拿着一本厚厚的花名册，按照事先登记好的花卉念出名字，每念一个，就有人抱着花上前一步，接受百姓们的检阅。
　　若是台下的百姓们喜欢这盆花，则会欢呼鼓掌。最后每一组呼声最高的一位留下，进入下一轮的遴选。
　　经过层层筛选，最后摆在台上的，仅剩三盆花和他们的主人。
　　陆永栋的香云月季，赵老板的绿云兰草，陈公子的映山红。
　　“我该下去了，”燕凭轻揉了下陈曦的脑袋，“乖乖坐着，害怕的话喊一声，你哥哥和你明大哥就在下面，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明玄瑾和慕远舟坐在下面一节树杈上，闻言点了点头。
　　陈曦小声道：“我不怕。”
　　燕凭轻身形一闪，混进了准备上台的九人之中。

　　台上十人将三盆花细细看过，在百花笺上写下了心中最佳者，投入了暗箱内。
　　台下的议论之声也传进了树上几人的耳中。
　　“咦？这是谁家的小公子？”
　　“那位靛青色衣裳的俊俏小伙子儿是谁？怎么之前没见过。”
　　“那位据说是陆大公子的朋友，替张老板来的。”
　　“陆大公子的朋友？怪不得这么一表人才。自从陆二公子参赛以来，大公子就避嫌不再做评判了。”
　　“哎你说，张老板怎么好端端就生病了呢？是不是之前下了场大雨冻着了？”
　　“我听说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得好生休养几日。”
　　“那是对外人的说法，我儿子就在张家棺材铺学手艺，听说啊，”一人压低声音道，“张老板，是撞邪了。”
　　“撞邪？此言何解？”
　　“张老板不仅棺材做的好，扎纸人纸屋的手艺也是一绝。前几天啊，张老板接了个大单子，据说是临镇的富商死了一房小妾，要张老板给准备丧葬用品。张老板带着人忙了两天才全部做好。可当天晚上关门落锁时，发现刚扎好的最精致的那个栩栩如生的纸人不见了。
　　“张老板觉得此事蹊跷，但大晚上下着雨，也不好出去找。但富商要的及，只能亲手连夜补了一个。
　　“可等到第二天早上睡醒开门时，发现半夜新扎好的纸人又不见了，而昨晚锁门前消失的纸人又回来了，整个湿漉漉的，像是淋了一夜的雨。”
　　“哎呦这可不得了，”几位听众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猜测，“难道是纸人成精了？”
　　“这神神鬼鬼的，咱也不敢乱讲。可张老板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又怎会招惹上这等邪祟？”

　　明玄瑾将树下的讨论听了个明白。
　　他马上想到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侧头笑吟吟地看向慕远舟。
　　慕远舟神情坦然，毫不心虚：“看台上，投票了，别看我。”
　　“怎么，这事与你无关？”明玄瑾笑道，“你都把张老板吓病了，要不要我去看看？”
　　虽说张老板是被自己扎的纸人吓到，但其中因果同慕远舟息息相关。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慕远舟对陆家之事尽可能置身事外，一是事先答应了陈曦，二是不能破坏规矩随便出手。
　　慕远舟丝毫不慌：“没关系，我觉得……张老板既然通过陆大公子找到你们帮忙投票，就可以找到你帮他看病。”
　　“你说的对。”明玄瑾若有所思。张老板迟迟不痊愈，早晚会派人找上他们。
　　而陆大公子刚为老夫人操办完寿宴，就出现在了斜阳镇。若是为了给亲弟弟撑场面，顺道巡视商铺，也勉强能说的过去。但这么看来，这陆大公子的人脉也未免太广了些。

　　台上的十人很快投完了票，燕凭轻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台，回到了树上。
　　坐在树顶的陆倩倩伸了个脑袋下来，好奇道：“燕大哥，你投的谁？没投我二哥吧。”
　　台上等待结果的陆永栋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而赵老板和陈公子则是满脸惴惴不安的样子。
　　燕凭轻摇头：“我是没有，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结果即将揭晓，台下众人纷纷屏息。
　　江青从箱子里一张张地抽出百花笺，读出上面的名字。
　　“第一票，香云月季。”
　　台下出现一阵沸腾的欢呼声。
　　“第二票，并蒂绿云。”
　　随着不断唱票，现场的气氛被推上高潮。
　　九票后，竟然出现了每人三票的平局。
　　江青深吸一口气，缓缓抽出最后一张百花笺，打开。
　　然后睁大了眼，带着几分讶异，大声喊道：“第十票，投给了陈公子的映山红！恭喜陈公子的映山红在今年的花朝节中拔得头筹！”
　　台下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书生打扮的陈公子被推到台前，恍恍惚惚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身边一声愤怒的质问：“不可能！”
　　陆永栋怒气冲冲地向前一步：“这不公平！我的香云月季肯定能夺魁，你们绝对有内幕！”
　　王青立马上来阻拦，安抚道：“陆二公子，您先消消气，我们投票都是在众目睽睽下进行的。这要作弊，也逃不过您的法眼啊。”
　　可惜他不但安抚不了陆二公子，也安抚不了台下的百姓们。
　　不少陆永栋的狐朋狗友，召集了一堆人来看热闹，看到这一幕纷纷发出嘘声，在人群中大喊：“不公平！不公平！”
　　有部分真心喜欢香云月季的百姓本来只是遗憾，但听了周围的吵闹，也在心里怀疑这投票是否有问题。
　　王青在台上焦头烂额。前两年花朝节从头到尾都顺利的很，谁想到陆二公子的人能这么胡搅蛮缠。
　　而且台下鱼龙混杂，三位的支持者人数不相上下，在某些人的恶意煽动之下，已经有几处人群动起手来。
　　王青只是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作为引发骚乱的源头，陆二公子作壁上观，似是对这样混乱的场面乐见其成。
　　正在事情要一发不可收拾前，从对面远远传来一身带着内力的“肃静”，有一青年男子飘飘然飞身而来，落在擂台中央。
　　竟是陆家大公子陆永宜。
　　众人纷纷被震慑住，不再吵闹。
　　“二弟，你怎能如此失礼。”陆永宜叹息一声，责备道。
　　“大哥！”陆永栋竟还有不服，狡辩道，“我的香云月季香飘百里，这世间绝无仅有，得第一是理所应当的。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胡闹！”陆永宜动了怒，斥责陆永栋，“投票过程这里的每一名百姓都亲眼所见，哪里有不公之处？胜败乃兵家常事，且每一株花草都各有特色，你岂能因自身的一时失利而归咎于旁人！”
　　陆永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训了一番，脸涨的通红，不敢再言。
　　“你回去好好反省吧，”训斥完陆永栋，陆永宜转向王青和陈公子，陈恳道歉，“今日之事是家弟鲁莽，给两位带来诸多困扰，还请两位海涵。”
　　“哪里哪里，没有没有。”陆大公子亲自赔礼，王青和陈公子都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表示不介意。

　　一出闹剧就在陆大公子的干预下消失了。
　　陆永宜带着陆永栋向众人道歉后离开此地，走之前还往陆倩倩的藏身之处看了一眼。
　　“完了完了，大哥看见我了。”陆倩倩懊恼道。
　　燕凭轻觉得奇怪：“被你大哥看见怎么了？你这么躲躲藏藏，知道你大哥在也不见面，你大哥会不开心吧。”
　　“大哥是对我很好啦……”陆倩倩犹豫了一下，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不过就在当晚，她却不得不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

　　虽然花朝节已经结束，可晚上还有夜市，前来赏花的游人都选择明日才离开。因此，几人还是得住在名扬客栈。
　　客栈太小房间有限，因此这几天来，一直是两个女孩子各一间，明玄瑾和慕远舟一间，燕凭轻和沈惊风一间。
　　进房间前，明玄瑾不着痕迹地给燕凭轻和沈惊风打了个手势。
　　“子时”。
　　两人隐晦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由于慕远舟没有内力傍身，行动间容易发出声响，这两夜几人都是约定好时间，在明玄瑾他们的屋里讨论。

　　陆倩倩一回到屋里，直接往床上一趴，把头埋进陈旧的枕头里。
　　枕头是用稻草扎的，压上去还有细碎的草屑摩擦声，闻起来有一股陈旧的潮气。
　　和她家里用的丝绸裹棉絮枕头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她一点都不后悔。
　　放下身段死皮赖脸地缠着大家来斜阳城，是她这十七年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
　　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只是……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陆家，已经越来越……
　　突然，隔壁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是陈曦的声音！陆倩倩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还没站稳就冲着门边跑去。
　　虽然陈曦看起来沉默孤僻，难以相处，而且似乎并不喜欢她，可是——
　　若是陈曦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