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7、第七章 回忆

　　漆黑的夜里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暗中埋伏多时的刺客装作寄宿的客人，从一间间房门前走过。路过陈曦的房间时，猛地推开房门。
　　窄小的房间一览无余，只有床上隆起的被子隐隐拱出一个人形。
　　找到了，就是现在！刺客毫不犹豫，提剑向床上刺去。
　　然而，随着“噗”地一声剑刃与被褥摩擦的轻响，长剑毫无阻碍地刺穿被子，顶到床板上。
　　床上无人！
　　不好！刺客心中顿感不妙，难道情报有误？目标不在这里？
　　他猛地回头，蓦然发现陈曦就站在房间门口！
　　不知道何时站在那里的陈曦，对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然后，一阵尖叫声打破了寂静。
　　快杀了她！刺客再度举剑，却因为心中难以言喻的惊慌感慢了一瞬。
　　就在陈曦喊叫出声的同时，沈惊风破窗而入，闪身挡在陈曦面前，荡开逼近面前的剑芒。
　　任务失败了。刺客想要撤退，却发现门窗处均被人守住。犹豫了一瞬，沈惊风的剑已经到了他身前。
　　避无可避。
　　下一瞬间，刺客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整个人从心脏处开始，冒起诡异的黄绿色火苗。刺客痛苦地张开嘴，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沈惊风匆忙后退，未让火焰沾身。
　　“灭火，保留证据！”燕凭轻匆忙冲上来，手臂却被明玄瑾紧紧拉住。
　　很快，火势遍布刺客全身，原本握在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没用的。”明玄瑾道。
　　仅仅两息时间，烧成一个火球的刺客消失在原地，一块骨头都没有剩下。
　　诡异的是，火势并未蔓延到其他处，地板完好无损。

　　几人看着方才还好端端的大活人在几秒内化成灰烬，一时间无人言语。
　　刚刚赶到恰好目睹着火全过程的陆倩倩急喘一口气，扶着门框，声音颤抖地问：“这……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先进屋吧。”燕凭轻冷静下来。他点起蜡烛，拾起掉落的剑，将刺客烧剩下的一小撮余烬用纸包起来。
　　陆倩倩走到陈曦面前，焦急地问：“小曦，你……没受伤吧？”
　　陈曦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陆倩倩终于松了口气，突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对不起……”
　　从刺客闯进来开始就面无表情的陈曦不知所措，轻轻地碰了碰陆倩倩的发顶。

　　陆倩倩哭了半晌终于冷静下来，拿袖子擦了擦脸，郑重其事地冲大家道了个歉。
　　“不是，陆姑娘，”燕凭轻不解，“这刺客来找的是小曦，难道和你有关系吗？”
　　擦完泪的陆倩倩冷静下来，灌了口桌上凉透的茶水，不好意思道：“我觉得，刺客应该是把小曦当成我了。”
　　“什么？”燕凭轻疑惑道，“为何会有人杀你？”
　　陆倩倩嗫嚅道：“我不确定是谁，但是我感觉，他们是来找我的。”
　　“这就是你当时一定要跟着我们来斜阳镇？”燕凭轻若有所思，“当时在庙里，你就已经担心会有刺客了。”
　　“啊？我那个时候就暴露了吗？”陆倩倩茫然地想了想，奈何她虽然经常被夸聪明，和燕凭轻几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我从头开始慢慢讲吧。”
　　陆倩倩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说。
　　“我从小太过贪玩，对家里的事关注太少。可就在前一阵子，我感觉除了奶奶外，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对劲……”

　　陆倩倩和陆永宜、陆永栋两人并不是亲兄妹。
　　陆老夫人本是镖头之女，长于武艺，年幼时随父亲走南闯北，见了不少市面。后来嫁到了世代经商的陆家，渐渐展现出经商才能，帮助丈夫把绸缎生意越做越大。
　　陆老夫人和丈夫育有两子，但两个儿子虽忠实憨厚，却在武功和经商上面都表现平庸。
　　十五年前，长子陆厚和长媳在一次出门谈生意的路上遇害，尸体被砍得面目全非，随身携带的财物被洗劫一空。陆老夫人悲痛欲绝，拜托镖局中人帮忙暗中调查。
　　贼人行事粗糙，留下了不少痕迹。经过一番彻查，发现长子长媳之死竟然是山中匪寇所为。陆老夫人怒急攻心，带着手下连夜上山，将山匪尽数剿灭。
　　失去长子的陆老夫人悲痛万分。而二子陆兴很快从失去大哥的悲痛中走了出来，接过大哥经营的商铺后，似是突然开了关窍，将所有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陆家也飞速扩张，五年前研制出独一份的水云绸，一举成为皇商。
　　而陆兴不仅展现出经商之才，武功也突飞猛进，很快便超过了陆老夫人。陆老夫人看到原本资质平平的陆兴突然变得如此优秀，深感欣慰，将陆家大权尽数交给他。

　　陆倩倩所述的这些过往，同千机楼内保存的资料大同小异。
　　陆倩倩年仅两岁便失去了父母，陆老夫人对她疼宠备至，二叔也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养大，大堂兄也经常给她带各种新奇的糕点玩具。
　　本来日子应该这么平静地一直过下去。
　　虽然她不喜欢不学无术的二堂兄，觉得陆永栋养花一事肯定另有蹊跷，但看在奶奶那么高兴的份上，也不再深究。
　　直到一个月前。

　　那晚和今晚不太一样，月亮从云缝中露出一点影子，满天星辰璀璨。
　　陆倩倩临睡前不知怎么来了精神，非要跟婢女玩躲猫猫，婢女抓到她才肯睡觉。
　　四处躲藏时，陆倩倩灵机一动。
　　她的院子就这么点地方，虽然夜色迷蒙，但婢女们手捧蜡烛，将院里照的暖融融的。想要找到她只要费点功夫就能找到，然后她就只能回去乖乖睡觉了。
　　陆倩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如果她躲到别的院子里，是不是就不会被找到了？
　　奶奶和二叔都是长辈，大晚上惊动他们不好。二哥那里就算了，花朝节快开始了，碰坏他的花花草草会被骂的。大哥平日里对她宠的很，想必不会怪罪她的。
　　想到这里，陆倩倩运起轻功，轻飘飘地翻过院墙。

　　大哥的院子不大，但布局精致，山石草木在层层掩映的回廊中若隐若现。
　　陆倩倩翻墙进入，立刻被一片寂静包围。
　　居然没有一盏灯亮着，也没有一名侍卫值守。陆倩倩心里还想，大哥真是体恤下属，都不让他们值夜。
　　不过这样她就更不会被发现啦。
　　陆倩倩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西侧角落里最大的假山处，找了块缝隙钻了进去。

　　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陆倩倩打了个哈欠。
　　这里又冷又硬，不断有冷风从假山的空洞里飕飕吹过，她内力平平，身上穿的也不厚，在这外面吹一夜风怕是要得风寒。
　　可是就这么回去也太丢面子了。陆倩倩憋着一口气，强忍着涌上来的困意。
　　呼吸渐渐平缓。
　　陆倩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闭上眼睛，即将陷入沉睡时，听到近处传来几道脚步声。
　　有人来了！
　　是来找她的吗？陆倩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屏息凝神。
　　不对，来的人并没有点灯。
　　脚步声就停在她藏身之处的外面，透过山石的空隙，陆倩倩隐隐看到两个影子。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在大哥院子里？难道是进了贼人？
　　想到这里，陆倩倩更是大气不敢出，努力把自己化成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都处理干净了？”一个男声问道。
　　是大哥！陆倩倩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一松，刚要站起来跟大哥打招呼，就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回答。
　　“是，少主。”
　　那声音仿佛粗粝的钢铁摩擦般刺耳，陆倩倩打了个冷颤，呼吸乱了一拍。
　　“谁在那里？”陆永宜惊怒道。
　　从未听过大哥如此生气的陆倩倩吓得一抖，一句“大哥”压在嗓子眼，怎么都叫不出来。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陆倩倩却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大概能猜测出，自己撞破了大哥的一个大秘密。
　　但是，她已经无路可逃。
　　下一秒，她就撞进了两双不同的眼睛里。
　　一双属于她大哥，另一双属于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相同的是，这两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杀意。
　　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昏迷中清醒，陆倩倩惊魂未定地从床上坐起来，外面正是子时三更。
　　环顾四周，她已经回到自己的卧室。
　　轻柔的蚕丝被盖在身上，香炉里点着她最近常用的丁香。
　　炭火盆就在不远处烧着，陆倩倩却觉得浑身发冷。
　　是大哥把她送回来的，大哥定是把她当成擅闯陆府的贼人，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她抱紧被子，努力安慰自己，方才不过是一场误会，她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一定是误会，陆倩倩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
　　很晚了，快睡吧。
　　强迫自己睡下后，陆倩倩做了一个梦。
　　一个她年幼时连续做了一个月，长大后渐渐忘记的梦。
　　在梦里，她七岁时失足掉入井中溺亡的奶娘浑身鲜血痛苦地趴在地上，一边向前爬一边拼命朝她喊——
　　倩倩，快逃！
　　快逃。
　　她再没有睡意，抱着被子坐了一夜，直到天明。

　　　 陆倩倩的故事讲完后，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燕凭轻用指尖轻扣桌面，思考道：“所以，你就趁着老夫人七十大寿的机会，跟着我们跑出来了。”
　　陆倩倩点点头。
　　　“这就是你来到斜阳镇后，明知道你的两位兄长都会来，宁可挤在这小客栈里，也怎么都不肯去找他们的原因？”
　　陆倩倩继续委屈地点了点头：“这里好冷，窗户漏风，被子也潮乎乎的。”
　　但她别无选择。若是继续留在陆家，说不定某一天就会和奶娘一样，落井而死。
　　奶娘！陆倩倩心头一震。
　　“我奶娘的死，难道另有蹊跷？”
　　“或许吧，”燕凭轻道，“已经过去太多年，无从查起了。”
　　若是其中确有内幕，陆倩倩的奶娘定然是在无意间撞破了什么大秘密，才会被灭口，制造出落井身亡的假象。而陆倩倩无事，说明她没有听到任何有价值的内容。
　　所以今天的刺客，真的是来杀陆倩倩的？和前几天他们在破庙里遭遇的刺客是不是受同一批人指使的？

　　这时，方才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的陈曦走到陆倩倩身前。
　　“陆姐姐，”陈曦道，“今天的刺客，是来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