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60、第六十章 城隍

　　慕远舟刚才远远看到这座城隍庙，就觉得有哪里和之前的记忆里不太一样。待他完全置身于烟雾中时，终于明白了原因。
　　烟雾散去时，他仍站在原地，而沈空青不知去了何处。
　　是沈空青消失了？
　　慕远舟嗅到一股特殊的气息。
　　不对，是他消失了。
　　而他如今身处的这一处，已经不是刚才的城隍庙了。
　　然后，面前的城隍像光芒大盛。

　　慕远舟阖眼等待光芒散去，心中的疑惑冒出头来。
　　他是来请城隍出面处理碧灵神的，若城隍应许，只需给他回应即可，何必弄这么大阵仗，看起来像是要专程见他一面一样？
　　可等到光芒消散后，慕远舟看到眼前半透明的白发老人，突然哽咽。

　　“怎么，不记得我了？”飘在半空中的老人和蔼地微笑。
　　“师父……”慕远舟激动地想要跪下，被一阵气流拖住，“您怎么在这里？”
　　“问的好。不是你要找我吗？”老人飘近前来，拍了拍慕远舟的肩膀，欣慰不已，“数年不见，我们远舟现在厉害了不少。”
　　“都是师父您教导的好。”
　　慕远舟看着眼前多年未见的老人，向来聪明的他半晌才缓过神来。
　　他师父是这里的城隍？这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师父，真的是你？”慕远舟有几分怔然，闭上眼再睁开，多年未见的师父仍在眼前，带着怀念的笑意看着他。
　　“是我。”老人，也是此地的城隍也感慨万分，“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不辛苦，”慕远舟激动的心情仍未平复，“是您教导的好。”
　　老人越看自个儿徒弟越满意，连带对徒弟选人的眼光也满意极了：“也辛苦姓明的小子了。”
　　慕远舟一怔：“师父您见过他？”
　　大概是玄瑾之前常来，次数一多就让师父记住了。
　　老人颔首，郑重嘱咐慕远舟：“他等你等的不容易，以后好好对人家。”
　　慕远舟自然应下，又听师父继续道：“他不知道城隍是我，这些年来一有机会就来找我说话。一开始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慕远舟的人，可能的话替他传几句话。后来隔一段时间，大概是思念过甚，就过来找我说上几句话。唉……”

　　“好了不说这个了，碧灵神的事情我刚刚才知道。”看着慕远舟神色怔忪，老人体贴地转移话题。他说的已经够多的了，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回去慢慢聊。
　　“您刚知道？也是，不然以您的性子早该有动作了。”有城隍在此坐镇，慕远舟知道，碧灵神嚣张不过今天了。但新的疑问又随之冒出来，“那碧灵神又是用了何种手段屏蔽了您的感知？”
　　师父脸上写满了无奈：“它哪有那么大本事？是时机太过凑巧，一月前，我刚接到地府的敕令，命我立刻回去述职，此地由同僚代管。但不料我那同僚自己的属地出了大问题，一直没顾得上我这边，才让碧灵神兴风作浪，成了气候。”
　　述职？慕远舟完全理解了师父的无奈，那就难怪了。
　　“算算正好是我离开的第二天，碧灵神就出现了。我述职完才接到通知，说我的春晖城最近不太对。”师父说着扶额叹息一声，话锋一转，考校起了慕远舟，“你来说说，这碧灵神是个什么东西？”
　　“是山魈。”慕远舟只见了它一面，却答的毫不迟疑。
　　考核通过，师父满意地点点头，两人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沈空青一个人在城隍庙里不知所措地度日如年。
　　他不知道为何香能自动燃起，为何慕远舟会突然消失，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正当他惶惶然时，身旁卷过一阵疾风，沈空青睁大双眼，身体不由自主地被疾风禁锢，双脚离地。
　　再次落到地面时，正看到碧灵神身后长出一条条黑色的雾气，如蜘蛛的长腿一般可怖。沈空青双腿一软，才发现他不知怎么就来到了碧灵神庙。

　　碧灵神万万没想到，这三个弱小的凡人，竟能把他的一波攻势尽数挡下。
　　他凝结了三成修为的一击，到了明玄瑾面前三尺处，竟然全部消失了！
　　碧灵神疑惑的眼神在三人周身来回扫射，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明玄瑾身上，眼中迸射出两道凶光：“你身上有什么法宝？交出来！”
　　交出来？这个碧灵神脑子真的不太好使。明玄瑾轻笑一声，从容地和它对视。
　　谁料碧灵神阴鸷一笑：“不听话没关系，先试试我的手段！”
　　明玄瑾突感不妙，果然身后传来“噗通”的倒地声，原萧抱着脑袋歪倒在地，神情痛苦挣扎，却紧紧咬着牙关没叫出声来。
　　“原公子！”阿筝着急地去扶他，“你怎么了？”
　　“嘿嘿……”碧灵神刚得意地笑出声来，就见明玄瑾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往身前一扔。
　　匕首当啷一声坠地，伴随着明玄瑾带着寒意的声音：“东西给你，放了他。”

　　匕首一离身，庙中的阴邪之气疯狂涌向角落里的三人，刺骨的冷风如刀，割在外露的皮肤上。
　　“啊！”阿筝脸颊一疼，用手去抹，抹到了一道血痕。
　　可碧灵神却好似受到重击，蹬蹬蹬连退三步，骇然道：“这是什么法宝？”
　　它成精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能威胁到他性命的存在。
　　明玄瑾也没想到，一柄匕首就能把碧灵神吓退。趁着碧灵神没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迅速捡回匕首，放进原萧手中。
　　冰凉的刀鞘入手，原萧立刻安静了下来。

　　碧灵神怒气滔天，它这一月以来积蓄了不少力量，只要再吞了三人做补品，就可以横行无忌了。可没想到，在这短短的功夫里，它竟会一再受挫。
　　再拖下去，恐生事端。碧灵神狠狠心，口中吐出一蓬黑血，血滴落地后如一条游走的黑蛇，蜿蜒着朝三人靠近。
　　一股腐朽的恶臭铺面而来。明玄瑾皱眉，感觉脚下的地面也在逐渐变软，仿佛双脚陷在臭气熏天的淤泥中。
　　不能让那黑血沾身。明玄瑾意识到这一点，将紧握的左手松开，一直被扣在手心里的符篆轻飘飘落地。
　　他从未主动用过远舟的符篆，也不知有没有作用。

　　符篆落地，正好撞上蜿蜒的黑蛇头部，下一刻，一条灿烂的火焰光带燃起，直直烧向碧灵神。
　　碧灵神手忙脚乱地跳开，心有余悸地看着渐渐熄灭的火焰，再也没有任何轻视的神色。
　　这个人……是它最怕的天师。
　　来自魂魄深处的危机感让碧灵神不得不拿出全部手段应对。
　　它蹲下身体，还未有所动作，整个空间突然莫名扭曲了一下。
　　一个正气浩然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哪里来的山精野鬼，胆敢在此作怪？”

　　“你是什么……”碧灵神不耐烦地转头，神情冷肃的城隍大人周身弥漫着柔和的金光，金光中散发出的净化之力刺的它浑身疼痛难忍，痛苦地倒在地上。
　　风水轮流转，先前耀武扬威的碧灵神如同丧家之犬在地上打滚，城隍威严的目光将它看了个透彻，叹了口气道：“区区一只山魈，在春晖城里装神弄鬼、诓骗百姓，险些酿成大祸。”
　　城隍说完，地上的碧灵神终于现出原形。果不其然，一只身形瘦削、黑色长毛的山魈抖抖索索地蜷缩在地。
　　城隍将庙里众人一一看过，看到原萧时，抬手递出一团鸽蛋大的光团，光团直直飘进原萧胸口。
　　原萧整个人精神一振，面色明显红润了不少。他跪地拜谢：“多谢城隍大人相救。”

　　慕远舟隔着数丈距离和明玄瑾遥遥对视，眼中漾起柔和的笑意，又听到师父的吩咐：“远舟，这个山魈交给你了。”
　　明白这又是师父考校的一重，慕远舟应下，朝山魈走去。
　　可没人料想到，那山魈尚有余力，方才装作虚弱只是隐藏自己，找机会逃过一劫。
　　山魈细小的眼睛瞟了一眼渐渐靠近的慕远舟和他身后高大肃穆的城隍，知道今日难逃一死，反而更下定了决心。
　　至少也要换一个！
　　山魈突然一扭身，直直朝着仅仅一丈远近的明玄瑾冲去！
　　一弹指间，就到了明玄瑾面前。

　　明玄瑾在山魈起身时就反应过来，但刚要避开时，却犹豫了一瞬。
　　他本可以闪开，但身后就是毫无防备的原萧和阿筝。他身上有许多保命的符篆，可原萧和阿筝若是被山魈沾身，只怕来不及救。
　　思及此，明玄瑾定定地站在原地，余光从山魈身后，看到了慕远舟镇定地朝他笑了一下。
　　自取灭亡。
　　明白了慕远舟的意思，他看着丑陋的山魈，心中有一丝怜悯。
　　在其他人都反应不及之下，山魈的尖牙即将刺进明玄瑾脖子，突然从明玄瑾袖中闪过一抹红芒。
　　瑰丽的绛红色光芒从袖中飘出，在明玄瑾面前升起一道如云雾般轻柔的屏障。
　　山魈一头撞进屏障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幕，把不明所以的原萧、阿筝和一直没敢出声的沈空青惊出一身冷汗。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碧灵神，就这么……没了？
　　明玄瑾抬起手来轻轻触碰到这薄如蝉翼的屏障，触到的瞬间屏障消失，而在他手中，躺着一张绛红色为底、金墨题字的符篆。
　　这个倒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张符篆，慕远舟是什么时候放在他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