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倒刺 ...
-
洵阴山，围猎场。
众箭靶一字排开。宫人手捧盛放羽箭的竹筒，低头站在后面。众世家子弟纷纷拉弓，想要好好在众人面前一展身手，打扮是一个比一个的神气。
射弈场上空不停围绕着宫人的高喊声：“岐州卫尉卿之子韩漠，上上甲。”
“太常寺徐氏，甲。”
“光禄寺高氏......”
射弈场偏僻角落，一颗歪脖子榆树下，却是暗搓搓站着两个人。
紫裙少女颇是锲而不舍，一个劲地问另一人:“郡主姐姐，刚才你...怎么了？
“......”孟眉也只能僵硬摇头，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刚才那么多人看着，天杀的魏飞泽，用得着那么瞪她吗！
简直像在用目光解剖一个怪物。
不过...这应该的确是她的锅。孟眉心虚异常。
遂顾左右而言他。“快快，到你了，贺姑娘。”
“...哦哦。”贺婉一惊，扭头却见果然已经轮到自己射箭了，内心又泛起恐惧。
“...这，我，我肯定不行的。”贺婉哭丧着脸向孟眉求救，后者却装没听见，贺婉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拿起长弓。
众人本来都在顾自嬉笑，忽然却有一个尖酸女声响起。
“呦，这不是贺婉吗？”竟是半月前曾于西林书院欺辱贺婉的徐氏。
“怎么了？快射箭呀。那么多人可都等着你呢。”徐岚挑眉看她，捏着嗓子道。
紫裙少女握弓的手愈发颤抖。
“各位，讲个笑话，”那徐岚不痛不痒抓着一把长弓，懒洋洋道：“话说这鸿胪寺评事之女贺婉，生平在某个方面从未令人失望过。你们猜猜，是哪方面啊？”
众世家女们纷纷嬉笑：“徐岚姐姐，是哪方面啊？”
弓箭上，箭尖抖个不停。
“公布答案。”徐岚拖着长腔道：“那就是啊，在令人失望这方面。”
轰然大笑。
与此同时，长弓嘣的一声松开，箭轻飘飘向前飞去，只飞了不到百米就落到了地上。
“贺婉妹妹的箭法果然不同寻常，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徐岚已是笑得眉毛眼睛拧成一团。
那僵硬持弓的紫裙少女已是脸色通红，眼眶一红，就要直直坠下泪来。
“徐姐姐这箭羽，当真极好。”忽然清冷少女声音响起。
“...那是自然！”徐岚愣了一下，高昂起下巴，就哼了一声，“这一般人家的箭羽，素来是软踏踏的鹅毛，我江北徐氏的箭，可是以厉隼尾羽为箭羽，箭无虚发，势如破竹！今儿个来给这不中用的小丫头做陪，却是白白糟蹋了！”
“姐姐所言极是，这硬羽就是金贵。却是不知，这比射箭，是比被射的箭呢？还是比这射箭的技法呢？”那人却忽莞尔：“不过依本郡主看来，徐姐姐这虽然用的是上好的箭，可这射箭的手法却是...令人相当失望呢。”
徐岚登时气结，“...你！”
扭过脸来看清那人面孔，继而又阴阳怪气冷笑起来，“我道是谁，原是大名鼎鼎的长乐郡主，怎么？你孟眉又能射什么箭？”
“本郡主自然不懂什么射箭，不过，”孟眉却淡笑起来，“倒是有兴趣一试。”
“...你——”本来以为这么个瘦弱少女断断不会迎战的，没想到竟然就很干脆地答应了，徐岚登时眼瞳一缩。
眼睁睁看着纤细少女平静走上前去，从竹筒里抽出一支长尾羽箭，围猎场大风忽然刮过，她一身朱砂暗纹绣金蝶袍裙骤然裙袂飞扬，如云青丝绾成高高发髻，一张雪白清冷的脸上，一双乌黑凤目微微眯起。
徐岚心底忽升起一种不详预感。
“...郡主稍等！”徐岚深吸一口气，却已转了转眼珠，平声道：“这把弓，可也是我徐府的紫檀宝弓，方才郡主亲口所言，这射弈之事，是断断不能凭借贵贱外物判别的。那么，郡主是否合该身先士卒，换一副寻常木弓呢？”
孟眉闻言一顿，继而也平静点头。
徐岚挥了挥手，小厮立马呈上了另外一副普通棕色木弓。
孟眉拿起长弓，两眼一眯，发力拉满，就在同时，却忽然手指剧痛！
...竟是倒刺！
这徐岚必定看清了她没带射箭用的玉扳指，所以故意挑了这么一副粗糙杨木弓给她。而且，就在她射箭发力专用的大拇指位置，刚好有一片细密倒刺！
木刺猛地扎进柔软指腹，孟眉浑身一僵。
一旁的徐岚已然冷笑起来。
拿着这么把破木弓，她倒要看看，这郡主大小姐，要如何百步穿杨！
众目睽睽之下，孟眉沉默慢慢拉满长弓，粗糙弓弦的紧绷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与此同时，那木刺深深搅进她的皮肉之中。
箭弦忽松，破势如风！
“长乐郡主孟氏...上上甲！”
众人都猛地看去，却是正中靶心！
徐岚霍然瞪大双眼，面色瞬间扭曲。
“本郡主的射艺确实甚是不佳。”那众目睽睽之下的少女郡主，一身艳丽红衣，缓缓放下木弓，抿了抿朱唇，将它一点点从手上“拔起”交与宫人。
瞬间纤细雪白的手指上，坠下几滴鲜血。连那接弓的宫人也浑身一抖。
她却仍好似浑然感觉不到任何痛一般，笑得柔软妩媚：“今日令大家见笑了。”
* * *
不远处的紫薇台大殿中，大皇子却已然表情凝重在朱栏前站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前，他正在瞪大眼盯着那名自称孟眉的少女。许是这个神态终归持续得太久了，以至皇子妃最后已是笑容狰狞，甜腻撒娇将他半拉半拽地拽走了。
魏飞泽却已面容扭曲。
...她说她叫啥？
宣平侯？长乐郡主？孟眉？
开玩笑吧！
那个长得像鬼似的，一身红绿辣眼搭配，嘴角一颗大黑痣的家伙，突然出现在他的选妃画册里，清奇不做作地好似一根插在牛粪上的狗尾巴草。
和此刻他眼前这个清冷小美人...是同一个人？！
魏飞泽思考良久，终于勃然大怒：画师呢？拖出去斩了！
* * *
射弈场上，金丝蟒袍年轻人步履如风。
一个没成想，却忽然跟另一人撞了个满怀。
“...怎么走路的？！”魏飞泽捂着胸口，暴怒道。那人也是步履匆匆，个子又十分地娇小，以至于他竟没有注意到。
“...臣，臣女参见大皇子殿下！”贺婉吓呆了，把手里的木弓一扔，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算了算了！”魏飞泽显然心不在焉，敷衍低头看了她一眼，隐隐觉得有点面熟，但已是懒得再回想，黑着脸挥了挥手：“起来吧。”
“谢殿下！”紫裙少女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
...慢着。这好像是那个方才在射弈场上便一直跟着孟眉的小丫头。魏飞泽的脚刚迈出一步，又缩了回来，扭头看她。
完全没有料到堂堂大皇子竟会驻足端详自己，贺婉脸更红了，深深低着头，手指搅来搅去。
“小美人，过来。”魏飞泽慵懒勾勾手指，眯眼笑道：“我问你个事。”
魏飞泽上下打量着她，清秀鹅蛋脸，还与点婴儿肥，粉扑扑的脸颊。闻言，贺婉似乎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扭捏低头走了过去。
“...殿下？”嗓音好似蚊子。
“你跟那个郡主，很熟，是不是？”
“是，是啊。”贺婉紧张道：“郡主姐姐待婉儿可好了，方才射箭时还扎破了手呢。婉儿方才这么急匆匆，就是要去找棉布与药。”
“...扎破了手？”魏飞泽忽然两眼一眯，显然活似嗅到腥味的猫，整个人兴奋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这就命下人去找止血的上好金疮药来！
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整个人都惬意起来，末了，伸手轻挑起少女下巴，“小美人这身紫衣深得我心，只是浑身上下都没件何合适的首饰配的上呢...来人，赐鸭青点翠风头步摇！就赐予这贺...贺什么来着...哦对，贺婉！”
“......”直到瞪眼看着宫人捧着着明黄托盘走来，贺婉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张大嘴巴，浑身一个机灵，赫然跪地，“臣女谢殿下厚赏！”
魏飞泽却早已背手悠悠走了。
另一边，孟眉仍在榆树下乘凉，心里叹了口气，早就跟贺婉说过，不必忙着找药了，又不是什么致命伤，不过破一点皮罢了，但还没等她说完，贺婉已然急匆匆跑远了。
不过好在这有颗大树，倚着小憩一会也是美滋滋。孟眉正心思愉悦，忽然听见不远处似有隐隐嘈杂，眯眼一看，人群中央竟是贺婉。
孟眉登时就一愣，连忙走了过去，彼时她还以为贺婉又惹了什么麻烦，再一细看，霍，小丫头整张脸激动地通红，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
“...好一只点翠步摇，配贺妹妹这身衣服，当是美极了。”孟眉低头一看，也很意外，别人兴许还看不出，她自然认出这步摇的确成色极佳，该是宫里才有的绝佳好货。
“...姐姐，郡主姐姐，这可是方才大皇子殿下亲自赐予婉儿的。”贺婉紧紧捧着那步摇，声音都有了哭腔。
孟眉一怔。
继而喉咙一甜，几近吐血，那姓魏的又他妈乱招惹小姑娘？
魏皇子此人，可谓好色至极，还没登基时，美妾就塞满了一府，等到终于登基，简直是大街上见到个姿色不错的，就恨不得都通通抓进宫。
但看着贺婉这么兴奋，孟眉自然也是一怔。这似乎是她头一次看到贺婉如此开心，这少女总是太过自卑，此时一张俊俏脸庞终于明媚了起来。
虽然不知那魏飞泽脑子里又在想什么黄色废料，但看到贺婉这么开心，孟眉也不由微笑了起来，由衷地替她开心。
只是......
眼下这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孟眉忽然心里有了一种不详预感。
“贺妹妹，咱们好好拿着这簪子，去给你哥哥看看，好不好？”孟眉笑着哄她，“你哥哥在紫薇台呢，咱们快快过去。”
长留在此地，只怕会招致不速之客。
不说别的，大皇子妃楚如烟心肠极其歹毒，这一点孟眉可是好好领教过的。
突出体现在，魏飞泽这么好色一人，后宫佳丽三千，到死却只有一个嫡子，正是楚如烟的儿子。
这位皇子妃心思狠毒，将其他的子嗣一一残害，哪怕孟眉也终生膝下无所处，直到终于熬成了太后，宫中御医再也不敢对她欺瞒，只得跪地道：“娘娘您...身体极寒，故难有子嗣。”
鬼知道皇子妃曾暗地里给她下了什么药。
不过...无子又何妨？
她孟眉要的既不是孩子，也不是盛宠，她只要那九五之尊太后之位。到时候楚如烟那么视如心肝的宝贝儿子，还不是要对她孟眉母后相称。
虽然孟眉并不怕楚如烟，但此刻这么多人都在，楚如烟又极其善妒，万一真寻着风声来了，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唉。”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一声女子含笑叹息，“本夫人琢磨着，这位贺姑娘，你该不会是以为，大皇子殿下他...看上你了吧？”
忽然死寂一瞬，众多世家女纷纷无声让开。
狭窄的过道里，缓缓走来一位艳服美人。
“瞧瞧，都瞧瞧，这巴掌小脸都红透了呢。”她掩唇轻笑。“别是还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傻傻的玩物吧？”
紫裙少女一张小脸霎时苍白！
只见那艳服美人走到她面前，从她早已僵硬的手心拿起那步摇，轻轻晃了晃，“确实成色不错。只是，贺姑娘，您这一身寒酸布裙，这步摇啊，要是跟了你，也该自怨自艾了。”
然后它被轻飘飘扔到地上，高台履不轻不重踩了上去，慢慢碾到了肮脏的泥里。
“别哭啊姑娘。”她叹了口气，“既然想着要做小丑这个角色，这一旦哭起来，可就再也不好笑了。”
...竟是楚如烟！
孟眉已是浑身一僵，眼见那贺婉僵硬杵在原地，低头呆呆看着那早已污秽不堪的步摇，眼泪一个劲地无声往下||流。孟眉喉咙一紧。
平心而论，本来她这辈子都不愿再与楚如烟打交道的，但是......
“臣女参见皇子妃。”孟眉终是上前一步，动了动唇。
“哦？”楚如烟看了她一眼，挑眉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长乐郡主啊。”
然后她一步步朝红衣少女走了过来。
直到几乎紧紧贴在她身前。
楚如烟眯眼盯了她许久，忽然笑道：“殿下眼光果然绝佳，郡主您倒当真清艳俏丽。”
“皇子妃谬赞了。孟眉愧不敢当。”
“我说你当，你就得当。”楚如烟一字一顿慢慢道，看着少女依然淡漠的一张脸，笑得愈发厉害了，良久，拂袖转身离去，掩唇咯咯笑道：“依我看，这步摇，与其赏给那等蠢丫头，倒还不如赏赐给郡主您，这才算是，好钗配美人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