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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但见长江送流水 ...

  •   辰时末,一路快马的陆绪良赶到了书社。
      走上台阶时,发现走廊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察觉陆绪良的目光后转过身来,陆绪良同他行了拱手礼,向前一步,才看清了来人。
      主淡墨绿色的长衣和外衣,灰色无纹的外衣边缘,衣襟里依稀可见藏青色的里衣,一支木簪半束墨发,革带上系着圆环样式的玉佩宫绦。
      “陆公子。”
      陆绪良颔首应下,看着他那眼角的泪痣,突然一顿,想起了昨日下午梁庚祺给送来的画像,于是笑道:“敬公子。”
      敬岳析摇了摇头,把怀里的信封样式的黄皮袋递给了陆绪良,“振衡就好,昨日梁兄找到我,这是当年写的,应该对陆公子有帮助。”
      陆绪良收下那封信,“时间还早,上楼喝杯茶?”他需要听人亲口说,而不是几张无法分辨的字迹。见敬岳析点了头,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唤来仆人冲了一壶热茶后,陆绪良坐回罗汉床的另一侧,伸手为敬岳析倒了一杯。
      敬岳析便抬手行叩首礼便道:“林陆两家是世交,林大人当年接手了这个案子,在下当时随行当场,去时陆小姐已经......”无奈的叹了口气,喝了一口茶,又道:“因为某些原因,卷宗不得被翻阅,但卷宗进库时最后是交给大理寺卿过目的。”
      陆绪良明白他的意思:当年的事您肯定已经知道不少了。
      陆绪良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但未多言,只是为他倒满了茶杯,也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那振衡兄可知道后来的事?”
      敬岳析低眸回忆了一会儿,仿佛是确认了一遍话稿,才抬起头说,“那之后,陆丞相告病,唐家搬离长宁城,以苏家为首的守旧派借机登位,翰林院的高学士‘出山’,副丞相季方舆初露锋芒联合革新派主力,一举推翻了苏陈两家。”
      “季方舆?”
      敬岳析说,“陆兄见过。”见他还不解,这才又道:“陆兄可还记得几年前季老将军去世时,长宁西城门口的‘不孝子’解灯夫?”
      陆绪良微微转动茶杯,“季老将军的长子。”
      季老将军去世的第二日,本该在灵堂里的季方舆却出现在了西城门口,西城门口绵延街巷的绛色灯笼未撤,城墙上和隽永书社外的榕树上系着三根麻绳编在一起的粗绳,季方舆习武,所以在粗绳上活动极为轻盈,一身素衣,脱色的木簪把头发困在头顶。
      人们认出他后开始破口大骂,咒骂声盘旋在低空,仿佛时是入了蜂群一般令人心烦,觉得吵闹。幼儿清醒,被吓的嚎啕大哭,就像是要替季方舆哭诉一般,但被母亲摁住了嘴巴。
      陆绪良当时就在城西的茶楼里,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季方舆那张面色苍白的脸,他看到季方舆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地在那根绳子上走着,走到中间时突然跳起,翻身,挥舞着手中那把儿时的木剑,季方舆所有的招式都是季老将军亲身授予的。
      他以自己的方式祭奠着亲人,他站的高,估计也是怕已经离开的季老将军看不到吧。
      嘈杂声让陆绪良心烦,准备起身时,他看到季方舆抽出了盘在腰间的绳镖,甩起后踢出去,隽永书社飞檐上的灯笼应声而落。
      陆绪良点了点头,“有劳振衡兄提醒。”看了一眼书案,又道:“可有人,为季老将军写过什么?”
      敬岳析果断道:“并无,若是评写一些特定且无罪的人士,都需要先拟一封请意书,争得同意后才可写,但当年的季方舆并未给出回复,之后便不了了之。”窗外伴着清风传来人进楼的脚步声,敬岳析看着窗外冷色的枫树轻声道:“这些年有人提过要不要再登门,但都作罢了,毕竟长宁书社名声大了。”
      敬岳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无奈,“当年是因为不揭季方舆的伤疤,现在却是因为没什么人在意了,翻出来又会被说多事。”
      陆绪良起身关上窗户,喧闹声被隔绝在外,敬岳析看着陆绪良逐渐低沉的瞳孔和微启的唇,“这件事我会亲自去的。”
      送走了敬岳析,陆绪良走到窗前,揉了揉太阳穴。
      陆卉宛的事,他在这四年问得人太多了,他在奶娘的家乡守株待兔,在唐家被贬的地方逗留,审问了莫名出现在房里,还被五花大绑的第一个发现陆卉宛出事的家仆,却都言辞一致。
      他该放弃吗,以这么狼狈的方式离开,留下一地的流言狼藉和尘埃中央的依旧温和的陆卉宛。
      当年不知道散播出去:陆卉宛大婚当日收到休书。
      新时代的壳子,封建依旧。
      开始有人猜测陆卉宛犯了“七出罪”,陆绪良听说后立刻折返回了长宁,私下拜托梁庚祺找了长宁书社的人写文,又花了重金让那些造谣的人闭嘴,可三人成虎,流言早就成了每日必谈,陆绪良所作的事也不能亲自出头,否则只能是欲盖弥彰,所以陆宦今的讨要公道的方式,陆绪良理解。可之后正如敬岳析所说,守旧派趁机兴风作浪但又瞬即被平息,这么巧合的事,让陆绪良不由心生芥蒂。但当年的是他差不多已经知道全了,那就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当年贾稔递给他第一碗桂花酿时,说过那么一番话:人的魂魄有千万个,就像是湖底的细沙,活人记挂死人,就好比取了死人轮回河里的细沙,一人一捧,一抓一把,告诉着河岸的人自己有心,自己牵挂,可却让轮回河变成了一汪死水,这河流也逐渐干涸,时间一久,人们也忘了为什么自己握着一把干沙。
      陆绪良伸手把窗边的指甲盖大的小石子捏起握在手心,推开窗,瀑布冲石的声音变得清晰,风卷着山上的秋意袭来,眼前的枫树枝开始晃动,被风吹得向下伸出枝杈,再抬起时正好撞见了跨越山峰姗姗来迟的暖阳,三色枫叶变得一面有光。陆绪良抬手又挥起胳膊,须臾,放下胳膊,把石子轻抛了下去。
      事情了结,陆绪良突然觉得一身轻松,毕竟猜疑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心里压力不比当年陆卉宛死去时少。
      陆绪良把茶盏未倒扣的放回茶托盘里,他该回到朝廷了,若是他想在这掀不起一点风浪的地方窝着,那大可不必回长宁,但他不得不待到下月底,吕帖然出狱的时候。
      那么这一个月里,他就要改善改善自己的口碑了,毕竟除了长宁城,他早已是“臭名远扬”了。
      陆绪良长长舒了口气,在长宁书社又待了两日后,便走到副楼那边找到了外出归来的柯元通,两人喝着茶,陆绪良慢条斯理的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柯元通深知季老将军的事翻不起什么大浪,印了也是浪费纸墨,但碍于自己有求于人和陆绪良的身份,伸手为陆绪良倒了杯茶,笑着说,“陆公子有心了,成,这事儿我一会就派人送封意书去。”
      陆绪良接过茶杯放下,沉默片刻后,也笑道:“有劳。”顿了顿又道:“封信的火漆用这个。”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圆盒,盒身是泛旧的绛色,盒盖上印着两朵海棠花,陆绪良抬手打开金属扣,里面放着一枚小巧玲珑的印章。
      柯元通在陆绪良默许下把印章拿了出来,图案是一朵海棠花,花叶却神似......榕叶?有些闹不清其中因果的柯元通狐疑的把印章放回盒里,他看错了吗?是榕树叶吧。
      虽然不懂陆绪良的意思,但他知道海棠之意,揣测陆绪良估计是打算‘同病相怜’让敬岳析接受了。确定这个意思的柯元通合上了那个盒子,“陆公子费心,柯某定办成此事。”
      “有劳。”
      陆绪良从副楼里出来,忽闻铃铛声脆,转过头看去,正好撞见了林梢延从门外走进来。
      不同那日,今日竟是一身常服,白玉色外衣,衣襟处灰色搭边,里是墨色,领口出露出同样白色的里衣边缘,近墨色的革带下余出一层两边交叠的略方的荷花边,革带上系着宫绦玉佩。陆绪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向自己的人,常服风格不同以往的深色,多了几分烟火气。
      陆绪良拱手道:“林公子。”
      林梢延未言,只是回了拱手礼。
      陆绪良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说,“林公子辛苦,上楼喝杯茶?”
      林梢延刚要点头,身旁就传来了柯元通‘热情好客’的声音,“林少卿。”
      不知道是不是陆绪良的错觉,林梢延仿佛咬了一下后槽牙,但声音却极为正常带着几丝疏离,“柯公子。”
      柯元通下了台阶,目光在两人身上一徘徊,喉咙一动,看向陆绪良意有所指道:“那个,我得出去一趟,劳烦陆公子了,照顾一下林少卿。”说着就往外走去,正好撞见了柯元通的亲信。
      那人一脸诧异,“公子您这刚回来,不喝点水这又是上哪去?”
      柯元通仰头停顿,明显是叹了口气,低头后扬起胳膊一揽,“喝茶去。”边说边拖着一头雾水的亲信离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建逸革新后,允许相同的姓氏,哪怕是和皇帝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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