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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齐集夏雨 ...

  •   自明月海回到央云已有些时日,盛夏悄悄开了个头。
      幽篁里的小池塘被骤雨冲击得满溢,几叶莲被吹得飘散,看不见鱼的踪影。
      谢云舒在竹宗师的门外徘徊,几次想要叩响房门,却心下惴惴,犹豫不决。
      齐集夏时雨,汹汹涤荡了整个幽篁里,心情就像那一叶漂荡的莲,在雨的敲打中浮沉。

      “云舒,你进来吧。”
      钟竹修的声音穿透薄薄的窗纸,听不出喜怒,谢云舒来不及收拾心情,带着一身雨天湿气进了房间。

      竹宗师的房间清简至极,没有多少生活气息,谢云舒心里略微觉得不自在,但随即又想起——竹宗师不宿在这里。
      钟竹修在幽篁里的居处,倒不如说是个办公场所,平时只在这里翻阅文卷,这一格小天地颇有严肃感。
      雨水敲在窗上吧嗒吧嗒,钟竹修正读书写批注,神色一如既往地认真淡泊。
      谢云舒走到钟竹修桌案前,心绪惶惶,原先想的措辞都被一荡而空。
      他该怎么委婉地表达,说自己其实是个魔族?
      竹宗师会不会因此将他逐出师门?
      他慢慢走向前去,深吸了一口凉气:
      “弟子……有一事想要告诉师尊。”
      雨水敲打在窗纸上,发出闷响。
      钟竹修撂笔,抬头看他,等待他的下文。他神情淡漠,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变脸色,就算竹宗师跟兰掌门私交甚笃,谢云舒也未曾见过竹宗师露出什么别样的神情——
      毕竟他看得出来,竹宗师待兰掌门,同其他人不一样。

      “弟子……想要去一趟魔渊。”
      钟竹修道:“去吧。”

      谢云舒:???

      他懵住了。
      “师尊不问问我为什么?”
      “追根溯源,人之本性,你且去吧。”钟竹修再提笔做批注,似乎刚刚答应的,不过是“中午吃鱼不吃鸭”这样轻飘飘的事情。
      谢云舒本无意去看他在写什么,此刻低头看向钟竹修,却瞥见他所读的内容,竟是仙魔两道并修之法。
      竹大宗师自不可能修炼魔功,那他看这方面的资料,便是为了……
      谢云舒想起自己与萧叶秋不同的心法,心中忽然淌过暖流,呆愣许久,小心问道:“您知道我是……”
      “魔族血脉,修仙不易,”钟竹修蘸了蘸墨,也没有抬眼看他,“你既拜入我门下,我便不会因身世责难于你,你无须担心。”
      钟竹修在心底默默补了一句:
      何况你是魔族的事情所有宗师都知道。

      “所以您教我的心法较之旁人更加柔和,是因为……”
      钟竹修似乎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沉默片刻,只道:“你既有魔族血脉,修仙之法便与你相冲,温和的修炼法门只是缓解之计,今后的修炼,你还需自己多注意。”
      谢云舒忙行礼:“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钟竹修没有因为他是魔族血统而嫌弃。
      果然,自己这师尊没有选错!
      谢云舒心下感激,拜别钟竹修,兴奋着离开了。

      钟竹修手中的笔停住了。
      方才看谢云舒腰上的玉佩已经合并成圆形,想来是这少年另有奇遇。
      他只知师尊在下山游历前交给梅师兄一枚半圆玉佩,后来被蔚梅华遗失。至于这玉佩另一半在何处,他们师兄弟几个都无从知晓。
      师尊清严仙人的往事,连跟着师尊最久的梅师兄都未曾听说过。
      如今双玉合璧,倒算得上是佳话。

      钟竹修长叹一息,合上书册,走到窗前,看向外界的烟雨苍茫,忽然恨自己不善言辞。

      在他收徒那日,蔚梅华来找过他。

      “谢云舒便是我先前救下的那个孩子,”蔚梅华神色平常,“当年我与他结下了师徒之约,故而十年来都在研究仙魔并修之法,如今他既然拜你为师,我也可松懈下来,不必于此道上继续钻研。”
      说着,蔚梅华轻松一笑,将手中书卷交与钟竹修。
      “你可别跟他提救他的人是我,我这个杂修可没能耐,教养不起这样优秀的弟子,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也别告诉兰溪,他事情已经够多了……”
      说罢,蔚梅华挥一挥衣袖,轻飘飘离开了。
      钟竹修心下哑然,倒不是不愿意接这大单子,而是他总会想起……

      五年前,蔚梅华腿断行动不便,踉跄许久,滚下台阶千层。
      十年前,梅宗师剑法轻盈卓绝,足尖轻点,越过林梢万重。

      当钟竹修翻开蔚梅华亲手撰写的书卷、看到那倾注心血的文字时,便不由得慨叹,大师兄多年不肯收徒,看似是推拒了徒弟,实则是推拒了自己。

      雨下得很大,谢云舒收拾好行装,打算冒雨赶往魔渊。
      不能再等了。
      自明月海回来的这些日子,他没有一晚安宁,每每入夜,前世的惊险杀伐总会闯入梦境,在他脑海里亮出明晃晃的利刃。
      前世他被摄了心魂,凶性大发,持剑闯入央云。
      彼时兰竹菊等长老们都已经故去,弟子群龙无首,仓皇间把杨念平推上掌门之位。
      生性温润的杨念平到底太年轻,不知所措,日夜跪在兰掌门灵柩前诵经谢罪,焦虑万分,为央云的未来苦恼不已。
      在梦里,谢云舒看着自己从山门杀进,将那一棵棵鲜活的春草斩落,红色汁液铺了央云满道。他被热血浇透,腥味黏在身上,每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红的印子。
      谢云舒往灵堂走去,看见一身缟素的杨念平,心下悲戚,嘴角却不受控地扯起一个弧度。登时大骇,魂灵在躯壳里挣扎,像是被浸到水底的人无助地抓着水流,看着希望渐渐渺茫。
      他在心底嘶吼着叫师兄快走,嘴上却笑得越发猖狂。
      师兄!师兄!快走!
      脑内轰鸣,心里嘶吼泣血,他的灵魂发出强烈悲怆的痛楚,悲哀着看着悲剧发生。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谢云舒心底的呼喊,杨念平诵经动作一顿,正欲回过头来。
      刹那,棺木溅了红。

      从明月海回来的这些日子,谢云舒心情沉重压抑,每每日薄西山,便本能地一股愧悔和恐惧,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咽喉,逼迫他审视自己肮脏的灵魂,让前世记忆时不时地敲响警钟。
      他的修为进展太慢,梅华还好好活着。
      他……
      该怎么办呀……
      在被沉痛压抑着几乎喘不过气时,谢云舒扑腾着浮出水面,终于抢夺几息生机。
      他自午夜梦回中惊醒。
      去魔渊!
      如果能杀死梅华,入魔渊又算得了什么,哪怕胆大妄为一点,夺取魔族势力又如何!

      暴雨斜洒,顺着风吹湿人的衣襟,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天地间压着沉重的气场,令人心生烦闷。
      谢云舒埋着头,心事重重赶往山门。
      “谢……云舒?”
      谢云舒被叫住,脑内嗡鸣一声,随即心下涌上一股寒意,趁着冷雨打了一个寒噤。
      那个素白的身影正站在他眼前:“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下山呀?”
      谢云舒霎时脑内一片空白。
      是他……
      如果他问起来自己要去哪……
      不行!不能被他知道自己要去魔渊!
      得赶快找个借口……
      对!找借口!
      “我……”谢云舒喉咙发哑,“我下山去……”
      忽然身上一轻。
      谢云舒微讶,抬起头来,对上梅华温柔的眉眼。
      那双眼睛淡泊干净,让人想起清澈见底的溪流,不带一丝杂色……
      谢云舒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梅华在他身上点了个咒术,灵流附着在他衣物上,烘干他的衣服,将水汽哄跑,用以避水,如此一遭,周身畅快。
      谢云舒上一世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呆愣在原地,大脑死活转不过弯来。
      “冒雨出行不易,早点回山。”
      梅华只轻轻留下一句话,绕过谢云舒离开了。
      谢云舒便继续往前走着,半晌,才想起有什么不对:
      糟了!刚刚忘记跟梅华行礼问安了!他会不会想弄死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最近几章都会篇幅较短,但是这几个副本我会尽快过,好让赶紧他们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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