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如旧》章鱼小丸了

5、谁的故里

　　柳叶鸣蜩，荷花落日，谢舒推开窗子，迎了扑鼻竹香。
　　初夏阳光正好打在他窗前小案上，谢舒寻了纸笔，工整字迹写下：
　　“拜在竹宗师门下已有月余，不受梅华困扰，万事顺遂。
　　竹宗师不住幽篁里，空留简屋时时洒扫，不知夜宿何处，想来此般大宗师，当去洞天福地修行。
　　师尊授我心法与叶秋不同，乃温和剂量，进度缓慢，但周身舒畅。
　　且师尊每日都要检查弟子灵脉，确认灵力流转无阻后，再指点一二，看似寡淡，实则用心。
　　清高冷淡，亦不失心慈温和。
　　拜他为师，乃是拯救央云的第一步……”
　　谢云舒心头正暖，但忆起往昔，悲从中来，笔下停顿。
　　竹大宗师，上一世太可惜了。
　　他死于魔修阴诡的计谋之下 ，引着谢云舒一步步踏入梅华的陷阱，自此再也洗不干净手上的血污……

　　“谢云舒，你在吗！”
　　是萧叶秋！
　　谢云舒赶忙将信纸收在抽屉中，前去开门。
　　只见少年欢呼雀跃：
　　“谢云舒，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要去明月海降妖除魔了！”
　　“明月海？”谢云舒一愣。
　　“明月海最近有异常灵力波动，桃花长老想让新弟子前去历练，师尊叫我们准备行李，明日就出发！”萧叶秋推了一把谢云舒，乌亮亮的眼睛似乎在发着光，“通知你了，我去收拾行李了，回见！”
　　看着萧叶秋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谢云舒关上房门，眉头微蹙。
　　明月海？
　　他记得是桃花长老安排的一次游历，说是锻炼弟子能力，实则是郊游散心，四位宗师都带了一两名弟子前去。
　　好像在那找到了什么东西，他还梦到了一条龙……记不清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经历。
　　但是……
　　谢云舒心下一窒。
　　一起出行，那就意味着会遇见梅华……
　　还是躲不过他。

　　启程那日天气很好，萧叶秋背着小包袱畅快地冲到大门口，看见面前停的三辆马车，惊喜不已。
　　谢云舒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说是马车，实则是云车，是前任掌门清严仙人所制，在内嵌有珍稀灵石，灵力可冲云霄。
　　钟竹修带着他们先到兰掌门处行礼致意。
　　杜兰溪点头致意，身旁掌门的弟子回礼。
　　谢云舒看了一眼那俊朗少年。
　　那是杜兰溪前两年收的亲传弟子，名叫杨念平，兰掌门事务繁忙，多是他来协助处理，据说家里已经给他说好一门亲事，若是没有死在自己剑下……
　　谢云舒目色暗了暗。
　　前世有谁不是死在他手中？
　　他欠央云的，实在太多了。
　　钟竹修又带着他们来到梅华面前，谢云舒面色一沉，不情愿跟了过去，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低眉敛容，跟着萧叶秋规规矩矩行礼，道一句：“拜见师伯。”
　　梅华一身浅淡，仍不掩灼灼风姿，像是春日盛放的花。
　　“免礼，”梅华微笑，转而又招呼自己那两个新收弟子，“阿诺，照水，快来见过师弟。”
　　那两名弟子闻声赶来，与谢萧二人相互行礼致意。
　　自收徒大典匆匆一暼后，谢云舒还没有见过这两人。
　　王诺，上辈子被送到其他长老那儿去做普通弟子，有一日被人抓到他与碧石门的联络……
　　他是碧石门派来的暗探，只是不知跟了梅华，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另一位少女巧笑灵动，谢云舒上一世对她没有印象，遂不放在心上。
　　随后，菊宗师带着南归雁也到了场，几人行过礼，准备上车出发。
　　林照水跟梅华说了几句话，蹦蹦跳跳跑到了南归雁身旁。

　　云车只备了三辆，钟竹修先上车，又伸手把兰掌门拉了上去。
　　见二人手掌相触，谢云舒忽然心底生出微妙感觉，总觉得这轻微的触碰间，扯了什么千丝万缕的东西。他却不多想，正打算带着萧叶秋上车，却听自己师尊冷漠下令：
　　“到你们梅师伯车里去。”
　　“啊……”萧叶秋愣了一下。
　　谢云舒：？？？
　　师尊怎么说把他们抛弃就抛弃了？？？
　　萧叶秋倒是爽快，直接呆愣愣往后走。
　　谢云舒朝驾车的杨念平行礼作别，跟在萧叶秋身后，往后方梅华的车辆走去，心情郁闷，也只能宽慰自己：又不是和梅华单独共处一室，不慌。
　　王诺已经坐在外部驾车的位置上，亲切招呼他们过去。
　　谢云舒本就对他没有好感，面上冷淡，扯扯萧叶秋的衣袖：“上车了。”
　　“哦……”萧叶秋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他盯了一会儿后一辆马车，恍若初醒，一把推开谢云舒跑走：“谢云舒你留在这吧，我看小师叔的车还很空呢！”
　　谢云舒：“……喂！”
　　萧叶秋来到菊宗师车前，欢喜道：“师叔，我师尊叫我与您共乘！”
　　车边窗帘被撩开，萧叶秋正对上南归雁冷淡的目光，林照水也好奇地往外瞅。
　　宁菊风淡淡瞥了他一眼：“去驾车。”
　　萧叶秋：“……哦。”
　　谢舒咬咬牙，进了车门，心道总还有林照水在……

　　谢云舒想说句脏话。

　　他看着空荡荡的车内，只有梅华一人斜倚窗边，二人独处，气氛逼仄，宛有千万利箭向谢云舒袭来，他却无路可退。
　　“见……见过师伯。”谢云舒摸索着挨着门口的位置坐下，神色紧张看向别处。
　　只听梅华道：“不必拘束，云车很快，马上就到了。”
　　谢云舒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心下早已掀起巨浪，灵魂好似荡出躯壳，情绪翻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命运何其弄人！
　　车内一片安静，谢云舒眉头微蹙，终是鼓起勇气看了一眼梅华。
　　那人正撩开窗帘布往外看，晴好温柔的阳光铺在他身上，映了小半张脸一片亮堂。他惯是用一根木簪绾了全髻，囤在发顶，模样着实仙风道骨。
　　长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平白让人嫉妒！
　　谢云舒心里闷闷，靠上车壁。
　　空中气流不稳，云车有些颠簸，谢云舒心情复杂，一颗心胡乱在胸膛里乱扑腾，随着云车颠乱。
　　忽然一个猛的仄歪——
　　谢云舒眼睁睁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扑向梅华……
　　“咚——”
　　梅华被撞出一声闷哼，谢云舒挣着爬起，刹那又一个颠簸，直接让他沉在梅华怀里。
　　……靠。
　　谢云舒的脸蹭在梅华胸口，也顾不得去辨认梅华身上的香气是何种味道，着急地伸手扶向车墙，想要支撑自己起来，赶紧逃离眼前此人。
　　却在此时，梅华的手落下来，拍拍他的背。
　　“无事。”
　　谢云舒微怔，感觉肩膀处推了力，原是梅华将他扶起，还未等谢云舒反应过来，便听那人冲车门喊道：“阿诺！你还好吗！”
　　车外遥遥传来一声，“师尊！无事！不用担心我！”
　　听到应答，梅华才转过头看向谢云舒，温声关切道：“你就坐在我身边，我怕等下还有颠簸，你别在车里撞伤了。”
　　眼波柔和，声若暖风。
　　像是一下点醒了他多年前的记忆，白衣仙人问他：“跟我走，可好？”
　　印象中那些破碎的温柔，也许是真实存在过的。
　　谢云舒望着梅华呆愣片刻，又赶紧端坐回去，悄悄掐了掐掌心，暗骂自己怎么又心软了。
　　无论现在的梅华如何端正，他今后都会让整个修真界血流成河！这都是他的障眼法！谢云舒，不要被他蒙骗了！
　　谢云舒定神，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全程无言。

　　云车速度渐缓，终于落地。
　　梅华撩开车帘准备下车，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谢云舒，神情颇有些无奈：“其实……我不凶的，你不用这么害怕。”
　　我才没有害怕！
　　谢云舒在心里白了梅华一眼，往裤子上蹭了蹭自己汗湿的手心。

　　他们落脚在明月海附近的鹿尾镇，少年少女好奇地四处张望。
　　“姐姐！你看那个！”林照水眼睛一亮，指向一处小摊，尽是花样玲珑的贝壳饰品。
　　南归雁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宁菊风。
　　“好嘛，我知道啦，等我们有自由的时间再来玩。”林照水歪头，朝南归雁展出一抹笑意，跟着她走在宁菊风身侧。
　　“师尊，你看她，”王诺往林照水的方向瞥了一眼，有些撒娇意味地拽住梅华的袖子，“都快成菊师叔的弟子了。”
　　梅华笑道：“你菊师叔收了她更好，我也少操点心。”
　　“师尊！怎么可以这样！”林照水闻言却急了，赶紧凑到梅华身旁，拽住他另一个袖子，“臭王诺，休想跟我抢师尊，哼！”
　　“谁叫你非要往师妹那去凑的，略略略！”
　　……
　　若是不知道这梅华和王诺的为人，恐怕会以为是多么和谐的场面。
　　像是两片污浊奋力搅和，堪堪粉饰了宁静澄澈的水面。
　　谢云舒冷眼看着他们亲密的身影，勾了个讽刺的笑容。
　　杜兰溪打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
　　几人欢声笑语，各怀心事，往落脚的客栈走去。

　　客栈所处的街道绵延繁华。
　　蔚梅华推开窗子往下一瞧，便见那几个得了特赦令的少年游鱼一般蹿入集市。
　　宁菊风走到蔚梅华身侧，往窗外望去。
　　“在看谁，谢云舒？”
　　蔚梅华笑了一声：“看什么谢云舒啊，我看我自己的徒弟。”
　　说着又往下指了指：“喏，阿诺在那里，照水和你的小徒弟在那呢。”
　　宁菊风往他指的方向一瞥，艰难在人群中捕捉到游鱼一样乱蹿的萧叶秋，又见杜兰溪和钟竹修并肩走着。
　　再往远方望去，便见这集市长长，不知他们能逛到哪里。

　　也不知心事烦乱能否被长街烟火气冲淡。
　　谢云舒拉着萧叶秋跟在杨念平身侧，王诺也在他们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四个少年踏过鹿尾镇绵延的石板路，天色渐沉，两旁店家点起红灯笼，映得地面一片光亮，与天边晚霞相辉。
　　“你们想不想买点酒喝？”萧叶秋四处看了看，转过头提议道。
　　他先前已经被拒绝过肉串炸鱼等一系列提议，被拒原因是外面的小吃不干净，小馋虫憋了香飘四溢的一路，此时语气可怜巴巴，他看了看谢云舒，又看向杨师兄。
　　杨念平思考一阵，终于松口：“央云并不禁酒……”
　　萧叶秋眼睛一亮，就要溜到旁边小铺，又被谢云舒拽了过来。
　　杨念平轻咳一声：“不可贪杯。”
　　少年几人相视一笑，踏着落花入酒肆。
　　“忘情酒、溺亡酒、同归于尽酒……”王诺照着招牌念道，越念神情越复杂。
　　“这酒怎么这个名儿啊……”萧叶秋皱起小脸，低声嘟囔道，“忽然不想喝了……”
　　谢云舒把这份招牌仔细看了个遍，发现酒名极为消极，应该是专门让人借酒浇愁的地方。
　　“这酒起成这个名字，这店怎么还开的下去？”萧叶秋闷闷道。
　　“明月海附近的民风便是如此，因他们常出海，有性命之虞，故而此地人生性悲观，”杨念平解释道，又环顾四周，“你们看这里的人，眼角都微微向下，就是因为常年哀伤的缘故。”
　　谢云舒闻言，忽然觉得这份长相有些熟悉，沉吟道：“不仅是眼角，他们长相阴柔，身量矮小，倒也算是异域美人……”
　　这个特点，倒像是在谁身上见过……
　　“师兄！你知道得真多，鹿尾镇这里这么偏僻你都知道民俗，想来……一定看过不少书吧？”王诺忽然问道。
　　谢云舒警觉，想起王诺的卧底身份，隐隐觉得他另有图谋，于是紧张等待杨念平接下来的答复，生怕他说出什么藏秘籍的地点。
　　杨念平犹豫了一下，谨慎措辞道：“不是在书上看的，是……我有个远房亲戚的妾侍是鹿尾人。”
　　王诺点点头，偏过头去看街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沉了脸色。
　　谢云舒松了口气，好在杨师兄靠谱，要不等哪天告诉他提防着王诺？
　　不过，杨念平向来甚少提及关于自己的事情，一直在清冷的掌门殿做事，素日低调，前世谢云舒也是偶然得知他是京城的官家少爷。
　　只是……前世他死在自己剑下，终是成了那朱门胭脂盼不到的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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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央云派的辈分说明：
梅兰竹菊按顺序排大小，蔚梅华是大师兄，宁菊风是小师弟。
他们在同一年招收的弟子，也是按照他们师兄弟的大小来排的。
比如南归燕是菊的徒弟，所以她在众人当中是小师妹。而谢云舒和萧叶秋呢，因为萧叶秋早入门那么几分钟，所以理论上萧叶秋是谢云舒的师兄。
杨念平入门早几年，是谢云舒等人的师兄。
林照水喊南归雁姐姐是根据年龄。
看到收藏有6个了，哇我真的受宠若惊，虽然其中一个收藏是我自己，还有两个是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