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如旧》章鱼小丸了

51、雨天

　　头好晕……好沉……

　　谢云舒茫然地在江畔行走。
　　正是花发木荣时节，两岸的红梅绿柳渡来江上春风，迎面吹来温暖的气息。
　　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萍。
　　他原地打转一会儿，便循着春日鸟啼，拨开丛丛花枝，终于在一棵梅树下寻到了他心头之人。

　　梅华沉在温暖的阳光里，懒洋洋倚在躺椅上，手轻轻搭在圆滚滚的肚皮上，手指翻飞灵巧，正在为孩子做着小衣服。惠风拂过，落英缤纷，那些淡粉花瓣便温柔洒了他一身，正是和煦静好的景象。

　　在看到梅华的那一瞬，恍若拨云见日。
　　谢云舒喉头滚动，轻手轻脚地靠近。
　　近了……
　　近了……
　　只见梅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声叹道：“爹爹突然想吃桃花酥了……是不是你这个小家伙馋嘴呀？”
　　谢云舒脚步一顿，心底一片柔软，像是蜜糖化掉那般。
　　梅华抚着腹部，弯了弯眉眼：“那就叫你……酥儿吧。”
　　谢云舒愣住，终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梅华所取，自是不会再调侃梅华的取名能力……那孩子就先叫酥儿吧，以后再取个正经的大名。

　　听见谢云舒的笑声，梅华“诶”了一声，转头望过来。
　　对上那人的视线，谢云舒忽然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梅华已经知道了前世的事情……现在是看待他的？
　　谢云舒心下慌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梅华是那么宽容美好的人啊，谢云舒怎么忍心去拓宽他容忍的限度，去他面前求得一声原谅？

　　“你来了。”
　　梅华笑容依旧，像一柸盛放的早梅馥馥清纯，美得不可方物。
　　“我……”谢云舒看着他，眼睛倏地湿润了，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梅华微微摇头：“我不曾怪你啊……”
　　谢云舒一听，心下一喜，正要走过去再说些什么，刹那，一阵浓雾降临，遮挡了他前进的路，也遮掩了梅华的身影，急得谢云舒赶忙胡乱挥开雾霭，却怎么也驱散不了，白雾反而越来越浓厚，让他陡然失去了方向，只能焦急地大喊：
　　“梅儿！你在哪里！”
　　“梅儿！”

　　……
　　“梅儿！不要离开我！”
　　谢云舒猛然惊醒。
　　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幽篁里房间的床上，屋里没有点灯，外面天色阴沉，室内暗沉沉。
　　感觉到枕巾上潮湿的凉意，谢云舒缓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空荡的感觉突然覆盖上他的心头，谢云舒还没来得及伤神，猛地从床上起来，急匆匆地蹬上鞋子，边穿衣服边奔向屋外。

　　也许是他听错了，或是南归雁说错了，又或许……梅华现在已经回来了呢？
　　他也顾不上外面还在下雨，跌跌撞撞往寄春阁跑去。

　　雨水胡乱拍打在他的脸上，谢云舒眼里空濛，硬生生憋了一股劲。
　　狂奔能让他暂时忘却痛苦，那胸肺的炸裂感逼得他眼眶酸痛，他却跑得更快，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他心底的绝望。
　　仓促的脚步砸在雨水地里，等到谢云舒跑到寄春阁前，他却又停住了脚步，呆呆站在寄春阁前院的门外，望着门匾出神。

　　他不敢进去。
　　生怕……里面空荡无人，生怕那冰冷的现实击碎他最后这点可怜的幻想。

　　雨越下越大了，天色暗沉惨淡，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片雨云那么厚、那么沉。
　　谢云舒在雨中伫立良久，噗通一声跪倒在寄春阁门前，呜咽嚎啕。

　　密雨斜侵，
　　树枝垂腰，
　　梅儿不要他了。

　　他恨了梅华十四年，前世六年，今生八年。
　　误了梅华多少年？
　　两世相叠，已经算不清了。
　　追根溯源，他谢云舒才是那个元凶啊！

　　梅华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他都对梅华做了什么？
　　设计让他蒙冤、以至于在外飘零孤苦五年；
　　强行占有他，让他以男子之躯怀上孩子……
　　天啊！他都造了什么孽！

　　谢云舒跪在雨中，分辨不出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刚披上的衣衫又凉了个彻底，由外而内浸着寒意，连带着他的心也一同坠入冰冷坚硬的地底。
　　那个会为他烘干衣服的梅儿不要他了……

　　正当谢云舒悲痛之时，眼前忽然沉了一片阴影，头上和肩上少了冷雨持续而来的增重——
　　有人为他撑伞。

　　谢云舒愣了一下，满怀希望地抬头望去，却见杜兰溪撑着伞，不知何时翩然而至。
　　她望着寄春阁紧闭的大门，抿唇不雨，也不曾低头看一眼谢云舒。
　　二人一跪一站，静默许久。

　　“我想不通，师兄信中所言的‘前世’，到底是什么。”
　　杜兰溪语气平淡，谢云舒深深埋下了头。
　　“自你第一回去浮生栈，我便隐约察觉有些不对劲，”杜兰溪依旧望着前方，“彩音并非等闲之辈，她和玄飓，兄妹二人为祸人间已久，而他们明月海龙族又负责守护时空晷……”
　　杜兰溪顿了顿，终于垂眸扫了谢云舒一眼：“师兄信中所说的‘前世’，是否和你有关。”

　　雨滴摔在油纸伞上，像是又数不清的豆子从伞上滚落，发出“咚咚”的声响，谢云舒看着坠在自己面前的雨水涟漪，沉默半晌，心中几番挣扎，点了点头。

　　在这滚滚雨声中，他交代了一切。
　　从前世的爱恨纠葛到今生苦心筹谋的复仇，每一个故事，每一处回忆，他全都讲述给了杜兰溪。

　　杜兰溪默默听他讲述，一言不发，脸上却逐渐失了血色，握住伞柄的手微微发颤，葱白的指甲陷入木质的柄上，指节发白。
　　等到最后，谢云舒讲完自己在浮生栈听到的真相，杜兰溪才轻轻道了一声：“你先站起来。”

　　谢云舒依言站了起来，他刚刚苏醒，又被雨淋了许久，正是一副枯瘦的狼狈模样。
　　杜兰溪望着他这副形销骨立的模样，突然甩手猛扇了他一巴掌。
　　那清脆的响声响彻天地，轰隆一下直甩到人的心底。
　　谢云舒被打得耳畔嗡鸣，却一声不吭，默默受住。
　　掌门要打他，这是应当的……

　　杜兰溪喘了几息，似是在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恶狠狠甩下一句：“你随我来。”

　　谢云舒苦笑，可能……掌门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偿命吧，他这条命本就不值得救，若是能以命偿还，他自是愿意的……

　　谢云舒垂头跟在杜兰溪身后，绕过寄春阁，来到后面的梨花林。

　　杜兰溪往那扬了扬下巴：“看见那个坟了吗？”
　　谢云舒顺势望过去，点了点头。
　　那是梅华先前假死的坟，后来杜兰溪打算拆掉，却被梅华拒绝了，说是百年之后可以免了丧礼的铺张，杜兰溪素来宠自家师兄弟，就听了梅华的话，于是这个坟存留至今。

　　杜兰溪望着那处墓碑和坟包，眼底哀婉：“那个坟边上，还埋着一个人。”
　　谢云舒一懵：“什么？”
　　“那是一个尚未成型的小孩儿。”

　　杜兰溪转过头，看向谢云舒，“谢云舒，你可曾记得，去年你师伯回归央云，却被魔印夺舍？”
　　“自然记得，那确实是一场恶战，师伯还流了很多血……”谢云舒摸索出这段记忆，正说着，突然止住话头，心头一紧。
　　一个从未有过的可怕猜想浮上他的心头，该不会……那血是因为……

　　杜兰溪叹了一声：“谢云舒，我承认你对央云做的贡献和牺牲，但是你欠师兄的，这辈子、上辈子……你都偿还不清。”
　　谢云舒脑内一轰，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你以为你用命为他取来龙鳞就足够了吗？他的魔印是因你才有的，取龙鳞这事本就是你该做的，无论那龙鳞用法如何，是简单还是繁琐，都不应该由师兄受这份罪。”
　　谢云舒揪住自己的头发，又狠狠往自己脸上锤了几拳，嚎啕哭喊：“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梅儿！我对不起他呀……”
　　他捂住自己的脸，借助那眼里源源不断流出的悲伤，呜咽道：“我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那么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听了杜兰溪的话，谢云舒木然地点了点头：“我会以死谢罪，不必掌门亲自动手。”
　　杜兰溪却又扇了谢云舒一耳光，一脸恨铁不成钢：
　　“混账！你能发动你的魔族势力去害人，怎么到找人的时候就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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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在明月海。
　　马车停下，车帘被一只玉手掀开，神情憔悴的美人往外看了看，从马车上下来，对车夫施了一礼：“替我谢谢你家公主，此番恩情，他日我必会报答。”
　　那车夫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梅公子客气了。”
　　梅华本就是孤身出走，这回带的行礼是彩音为他备下的，放在储物戒指中倒也轻便。

　　彩音的那位远房亲戚已经在此地等候。
　　那人生的高大健壮，仪容不俗，梅华心中微有些紧张，却依旧从容朝他走来：“请问……是龙吟先生吗？”
　　龙吟见到梅华，却眯起了眼睛，似乎陷入一场久远的回忆：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是不是姓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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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场最佳选手：兰溪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