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如旧》章鱼小丸了

62、无缘

　　“你的孩子……夭折了。”

　　刹那，丘峦崩摧。
　　山石轰隆隆滚落崩裂，震得谢云舒脑内一片嗡鸣，不知今夕何夕。
　　他盯着杜兰溪的脸，努力从中盯出几分说谎的意味，眼前忽而却发黑，叫他近乎就此晕厥。
　　他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缓了好一会儿才觅得几分清醒。

　　谢云舒面色苍白，嘴唇发颤：“怎么可能……”
　　他的眼神暗淡得可怕，声音也似沧桑许多：“我们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为什么……”
　　谢云舒的指节泛白，掌下的被单几乎要被他的指尖戳破。
　　“为什么第二个也没能……”

　　他忽然盯向杜兰溪，几度咬唇，才憋出来一句：“掌门您莫不是在……”
　　莫不是在诓骗我？

　　他知杜兰溪素来不喜欢他，梅华现在也恨他，所以他们要故意把孩子藏起来让他难过……
　　不！
　　不会的……
　　谢云舒忽而头疼起来，他的思绪乱得很，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事情，可兜兜转转，这些思绪还是抵不过掌门素来坦荡的人格。
　　她不是刁钻的小妇人，她说孩子夭折了，便真的……

　　而杜兰溪怎会不懂谢云舒的欲言又止？
　　她缄默良久，等到谢云舒稍稍平复之后，才简单解释了一句：“孩子胎里不足，又逢早产，自是难以活命。”

　　谢云舒想起那衣袍上的刺绣，脑海中不免又浮现出梅华待在明月海那个荒僻的地方孤凉的模样……
　　霎时肝肠寸断，只恨不得将心都掏了去。
　　谢云舒脑内混沌杂乱，往事零零碎碎地拼凑，像是重生而来所见的浮光掠影，可他来不及回忆任何一件完整的事情，只胡乱将情绪堆叠。

　　浑浑噩噩中，谢云舒忽地扯出一抹僵硬微笑：“也好……也好……”

　　杜兰溪以为他魇住了，正想去探他的灵脉，却听谢云舒苦苦笑道：
　　“梅儿他应是解脱了，他身为男子，本不该受此折辱……”

　　杜兰溪愣了一下，本想去探谢云舒灵脉的手忽而上移，只想狠狠甩他一耳光，中途却收了阵仗，转而去揪住谢云舒的耳朵。
　　“你说什么呢！”杜兰溪扭着他的耳朵，“他怀胎这么久，你现在……”
　　杜兰溪气得喘了几口气，随即恶狠狠续上：“你现在就用一句’解脱了’，就把他的辛苦全否决了？”

　　谢云舒被杜兰溪骂得懵懵的，一时愣是没有转过弯来。

　　杜兰溪松了手，转而气呼呼地抚自己的肚子，忽然觉得为了这个傻东西，把肚子里的孩子气坏了不太值得。
　　她估量着自己的谈话时间，沉默了片刻。

　　关于梅华和谢云舒之间的关系，杜兰溪从一开始就并不看好，梅华身在局中难以自拔，她亦是藏有诸多怀疑，于是看向谢云舒，将心中的不满暂时放下，放平声调，认真问道：
　　“谢云舒，你真的了解蔚梅华吗？”

　　谢云舒呆愣：“什么？”

　　杜兰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却看得谢云舒逐渐涌起了恐慌。

　　蔚梅华……
　　蔚梅华……
　　这三个字本该是他心头最熨帖的柔情，为什么听起来如此渺远？

　　“谢云舒……”杜兰溪叹息道，“他大了你许多岁，你们之间的距离不仅是前世今生，也是他年长你的这么多年月啊……”

　　谢云舒望着她，像是望着一层烟霭，明明有些话、有些事，就在眼下唇边，亟待解决。他却无法从雾霭朦胧中找准方向，只能放任自己盲目地往前走去。
　　亦或是，他本就在逃避。
　　逃避他和梅华之间存在的所有问题，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生活在一起，日子就能平淡顺遂、长长久久……就像他们在云州山里时那样。

　　杜兰溪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你可知道，他同你一般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曾贪玩贪嘴，经常跑下山门逛集市，回来被师尊责罚？”
　　“不知……”
　　“那你可知道，他从前也当过仗义侠士，为了救一个农妇，被老虎逼得摔下山崖，摔了好几处骨折，从此害怕疼痛？”
　　“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他如今虽是杂修，可他也曾是论剑大会的状元魁首？”
　　谢云舒赶忙点头：“这我知道。”
　　杜兰溪随即咄咄紧逼：“那他是怎么练出来的？他挨过多少打、吃过多少苦，你知道吗？”
　　谢云舒哑口无言。

　　“诚然，师兄也年长我许多，他年幼的那段时间，我也没有陪他经历过……”
　　杜兰溪喃喃，努力把记忆中那个风华绝代的仙人，和如今那个枯槁的病人拼凑在一起。
　　“但我见过他不像如今这般端庄温软的时候；见过他意气风发、闪耀夺目的时候……”

　　说到此处，她喟叹一声，望向谢云舒：
　　“谢云舒，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幸或不幸，师兄温柔、宽容，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可你永远不会看到他拥有棱角的样子，你得到的是一颗陨落的星星……你又如何能照顾好他？”

　　“我会尽我所能、倾尽所有……”
　　谢云舒努力与杜兰溪对视。
　　哪怕自己曾经做过很多混蛋的事，但是还有以后、还有将来……还有今后那么长的岁月让他去慢慢弥补。

　　杜兰溪的眼底一如既往地深沉平静，淡淡开口：“你以为，仅凭你对他年少冲动的爱意，就可以与他并肩了吗？”

　　“我……”
　　谢云舒咬咬牙，下意识觉得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悲哀地发现，任何为自己辩驳的言辞都如此单薄。
　　即便他因爱生忧生怖，时刻都把自己的心挂在刀尖上，也无法抹去自己曾经造成的伤害。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杜兰溪理了理衣摆起身，看着谢云舒这番情态，也不知再劝些什么，最后道了一声：“你再好好想想吧，若你想好了……”
　　她忽然截了话头，转身决然出门。

　　杜兰溪走后，王诺也没回来。
　　谢云舒独自躺在床上，脑子很乱，却空空如也。
　　想起梅华、想起那失去的两个孩子，谢云舒又不由得神伤。

　　这些日子他总在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身处闹市，有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吃。
　　谢云舒看着格外心疼，过去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女孩却忽然穿过他的身体跑开了，跑进熙攘的人群、混入小乞丐的群体，再难看清踪影。
　　如今想来……许是梦境早有暗示，告诉他此生将与孩子无缘。

　　谢云舒抱着被子，满怀心事，翻来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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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跨年快乐！
本来想着能不能在2020完结，结果还是太咕了……那就争取春节前完结！
然后明年的话呢，我大概有可能会开个新坑，然后月更（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