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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落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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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河支流处,大雪封了山,村上人去不了别处,孩子也不常出来玩了。
贺员外带了家眷,离开庄上,去了平城城郊一处别墅。
只有陈赫在家,他最近有件气事儿。
他叔叔陈三斤,在干活时居然被那鞑靼人打了,那鞑靼人看着瘦,但力气是一等一的,一下子打断了叔叔几条排骨,不知道郎中怎么说的,反正断了几根骨头。
他想,他们叔侄儿真是倒霉到一起去了。
但他又不敢说,谁叫他也好点面子呢?
他闷气,而他娘则气的不轻,她娘回来说:区区一个三等人,还敢打你叔叔。
闹着报官抓那鞑靼。
那管事的贺二少冷眼看着他们闹,让他们自行处理。
回家后,村上人说,这鞑靼奴隶算贺老爷的一件财物,抓走了,打死了,贺老爷便是亏了钱财,叔叔在贺老爷庄上的活估计也干不成。于是第二天,他娘就赔着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可叔叔说,这一口闷气,他要报回来。
陈赫一惊,听叔叔这口气,他想到了有句老话叫父债子偿,总之老子犯了错,儿子总归要还的。
这两天,叔叔拿了自家的擀面杖,没事就往山上望。边望边磨着牙说:“哼,这些龟儿子……要给老子逮着,老子打断他们的三条腿……”听的陈赫在炕上□□一凉,赶紧确认了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迷瞪瞪的睁了眼,才放心睡下。
他有点儿不希望那人下山来。那天看到他那一身皮肉后,他竟几日睡不好觉。
虽然他不知道这小鞑子和老鞑子是否有关系,但总归是他们胡人的后。
三斤叔说不好真会……打他。陈赫慌张地想。
三斤叔在床沿脱袜子,想到那鞑子,回味着说,“那鞑子的娘倒是……不过哎!真是苍天不开眼”又道:“我这样的还打光棍……那些蛮人倒好不自在。”
“叔,你见没见过那小鞑子?”陈赫好奇地问。
“见过,他娘带着他刚来时,我去那里修过屋顶,只当是个貌美寡妇,没想到——”陈三斤顿了顿,“他娘只说他怕生,没大留意。”
“他没父亲?”陈赫问。
“我哪知道,有是肯定有的。就不知道是不是也死在马棚子里了……你哪来这么多屁话的。”
陈赫继续问:“叔,他吃什么?他娘呢?”
他叔没搭理,扯起了呼噜。
天亮了
雪中,胡孩恒找了一个能隐身的地方,俯下身来。枯树叶子被深埋在雪里,他猫腰躲在一丛枝丫后。他有一些弓箭,是在山上捡的,大概是庄子里二少爷时打猎落下的。
箭本来有三支,以前折坏了两支,还剩一支箭。
天赋异禀。靠着它,他还猎过一只花毛野鸡。
但他不想要钱。
如果他有钱,村上人会怎么想……他不想再波及无妄之灾。
娘在家藏了米,他吃了月余,如今也是弹尽粮绝。也许贺二少看在娘的情面上会给他口吃的,但他不想。
看见娘,他只希望她能抱抱他,喊一声自己的名字。但也许忘了他,她会开心点……和贺少安静地过下去……他越想越心绪不宁,他逐渐意识到——肮脏的血脉,他注定要一辈子活在冷冰冰的水里,被耻笑,被唾弃,被抓走养在马棚里……他的头很疼。
也许是因今早喝了一瓢冷水,他身上很烫,却又全身怕冷,十分难受。
忽的,他看到雪白的地上跳了一下。他擦了擦眼睛,以为饿出了幻觉。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
他凝神,告诉自己要冷静,再冷静……
天地间,他毛茸茸的头发像蛇一样披散开,雪落到身上,化了,他的身体几乎冷到与周围融为一体。他就像一株植物,他不自觉地调整了呼吸,让呼吸慢到几乎微不可察。像栖水的鳄鱼,像叶下的伏蟾。
忽然,他甚至觉得有一瞬他捕捉到了动物踏雪的声音。
一只白色的野兔,与雪地融为一体。
它又跳动了一下,几乎是瞬时,箭离弓弦,“嗡”的一声,箭笔直地插在树根上,雪兔应声而倒。似乎都没察觉到有人在观察它。
恒欣喜地跑过去,珍惜地捧起热乎乎的尸体,说不上什么情绪,头痛,心脏砰砰地响,震地他前胸贴后背的胸腔里一阵热浪。
他有一刻甚至觉得非常自豪,不用再匍匐乞讨——这种感觉,好似幽暗的河里出现了浮在水面的光亮。浮光掠影,刺花了眼,他却心中欢喜感激。
山林里,有人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