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吾之犬

35、原名潇枫

　　张二叔面沉如水，死死望着清山。

　　清山用扇子不着痕迹地遮住了脸，用目光询问潇筱。说起来他对潇竹门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因为潇筱他才一路相随。

　　潇筱摇摇头，走出来，向张二叔抱拳说道：“张二叔，我们确实不是阿一的朋友。”

　　张二叔的手又放在了背后的硬弓上。

　　潇筱含笑道：“我与阿一已经缔结连理。清山是我们的舅舅。您对阿一爱护非常，此事理应让您知晓。”

　　阿一的脸刷就红了，忐忑地看向张二叔。

　　张二叔愣住了，片刻，他怒道：“荒唐！这世间哪儿有女子与女子缔结连理的道理！阿一，你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两个人的？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阿一还未回答，潇筱就先说道：“是阿一救了我一命。阿一既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潇筱认准的……”

　　潇筱望着阿一，微笑道：“一生相守之人。所以请您放心，在我眼里，阿一比任何人都重要。水源在这里找不到，我们就去别处找，如果到处都没有，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冰湖附近查看。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张二叔炸了毛，叫道：“什么一生相守之人？你又不是男人！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女子只能嫁给男人，男人也只会喜欢女人，这才是正路，你们无路可走的。”

　　潇筱道：“张二叔，这世间只有一条正路，就是问心无愧。若人间道太窄，那我们就离开尘嚣，谁也不理，藏入山林，只要她也愿意。”

　　“你这小女子说得轻松！”张二叔向潇筱怒道，“可是你能给她什么？你能像一个男人一样为她做事，一生保护她吗？你能给她夫妻恩爱的生活，能给她一个连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吗？”

　　潇筱目光冷了下来，强硬道：“一个男人能给她的，我都可以。而且只会更多。”

　　张二叔怒极反笑，道：“好，一个女子竟然如此藐视天下男人，像我这样的男人，山里有的是，如果有朝一日这些人闹上门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保护她！”

　　张二叔瞬间反手取下硬弓，撘箭拉弓，将矛头对准潇筱，沉声道：“潇筱，现在我就将你当作男人看待，你要是能躲过我的箭，我就承认你和阿一的关系。否则，我绝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

　　阿一急了，道：“张二叔！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张二叔怒声吼了回去：“你给我闭嘴！现在没你说话的份。等这事了了我再找你算账。”

　　清山把阿一拉了过来，笑道：“放松，很快就结束了。”

　　潇筱淡淡道：“开始吧。”

　　话音刚落，张二叔就铛地一声松开了硬弓，潇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

　　阿一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作为山林中最优秀的猎人，张二叔有一双老鹰的眼，他看得出，潇筱是一只难对付的猎物，她站着不动，可眼中却一丝惊慌也没有。

　　她并不畏惧。这一箭不够。

　　张二叔在瞬间做出了判断，原本打算用第二箭撞偏第一箭，避免真的让潇筱命丧当场的，现在变成了一步变招，那第二箭射出，紧跟着又是一箭，正是三星箭。

　　潇筱突然动了，似乎很缓慢的样子，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每一步动作，像是沉入自己思绪的人不经意迈出的一步。

　　张二叔瞳孔一缩，眼底隐隐燃起了一丝火光，那是被猎物勾起的兴致。

　　这简单的一步，找到了他这三星箭唯一一个可以成功突破的方向。

　　他又射出了两箭，一箭从侧面包抄，以更快的速度追上，碰了已经飞出去的一支箭一下，顿时产生了连锁效应，三支箭依次相碰，整体扭转了六十度，使得三支箭新的落点汇聚在了潇筱前行的路上；另外一箭此时才追上，正好碰到完成了改变三星箭方向的那一箭，一个上抛，一个下行封死。

　　潇筱这一步即将落下的时刻，一抹淡淡的残影消逝，下一瞬就出现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所谓“踏竹立叶人不见，寻如乱风吹慢雪”，正是踏竹寻雪的最高艺术。

　　张二叔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反手取出剩下的五支箭，全部搭在硬弓上，射出的一刹那手腕轻抖，这五支箭竟然全部准确地找到了已经飞出的五支箭，十箭相撞，宛如烟花一般散开，几乎笼罩了潇筱周围所有空间。

　　阿一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

　　清山摇着扇子，点点头，道：“有点意思。竟会后羿射日的箭法。”

　　潇竹门的功法不仅修身，更是修性。人只有在最广袤的自由和潇洒不羁之中才能看清自我，并遵从自我本性，不论外物如何变化，自身的意志都不会被轻易影响。这一手后羿射日封死了她所有可能突破的方向，包括东西南北和天上地下，即使是踏竹寻雪，此时也不可能带着她逃离这样的封锁。

　　清山微微眯起了眼，不动声色地沟通了四周的风。

　　潇筱踩着踏竹寻雪飞速退了回去，那抹残影轻轻一晃，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芒，就停在了原地。

　　张二叔深深地望着她，他发现他看不透她。

　　看起来自己的十支箭一支不落地就要攒射到她身上，而她似乎发现自己逃不出去，放弃挣扎了。

　　可她的眼神第一次发生了些许变化，变得轻松了。

　　就好像胜券在握了一样……？

　　阿一瞪大了眼睛，一下叫出来：“潇筱……”

　　可那十支箭就在下一刻全部停住了。

　　“……赢了？”

　　张二叔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潇筱微笑道：“您用出天下最高明的箭法后羿射日，是对我的尊重，我自然也要用出天下最高明的剑术，潇竹，才配得上您的尊重。”

　　潇竹一出天下默，从此人间无剑客。

　　张二叔的目光落在了潇筱背后的长剑上，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踏竹寻雪这种步法，本就是配合潇竹一起使用的，可谓是珠联璧合。那一抹星芒残影之中，潇筱只做了一件事，便是用长剑准确地点在十支剑的力心处，将其一一卸了力。

　　“潇竹剑法，是天下最快的剑法，但是一个‘快’字，还不能完全涵盖它的高明之处。它最高明的地方，在于即使如此快，依然能如行云流水一般，永无定势，一旦出手，便自成一招。潇竹的真义在意而不在形，追求的是自由潇洒如竹叶间的清风，虽有重重阻隔，仍能携香而过。”

　　潇筱奇异地望着他，道：“您所言不错。可您为何会对潇竹如此了解？”

　　张二叔叹了口气，怅然道：“你名叫潇筱，我一听见就隐隐猜到了，原来果然是这样，你能将潇竹用的如此出神入化，在当今潇竹门年青一代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吧。你大概不知道，三十年前，潇竹门内有个除名弟子，名叫潇枫，而我就是潇枫。我的大哥就是当今潇竹门门主潇箜的父亲。算起来，我应该是你的长辈吧？”

　　潇筱心中十分震惊，她倒是听说过关于潇枫的只言片语，据说当年潇枫是自愿被本门除名的，因为他铁了心想娶中原皇上的私生女为妻。

　　潇筱心中原本是钦佩他的。

　　“我的父亲是潇藜，您是我的二爷爷。”

　　阿一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张二叔是潇筱的……二爷爷？

　　张二叔惊讶道：“原来你是小藜的孩子，我当时离开潇竹门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大。”

　　下面的人开始叙旧，上面的雷公电母就不再等待，直接浇下了大雨。

　　张二叔道：“你们到那边的洞穴里躲躲雨，我先把戒指取出来，一会儿就过去。”

　　死的透透的倒霉虎子被张二叔干脆利落地剖了腹，里面的兔子还有尸体残骸，虽然被嚼碎了吞进去了，可惜还没来得急消化。张二叔找到了那枚金戒指，借着雨水洗干净，妥帖地收好了。

　　张二叔弯腰进了山洞。这个山洞只有阿一那么高，不过好在里面还算宽敞，只是气味不太好，毕竟是老虎常年居住的地方。

　　“等这雨停了，我再去安葬虎子吧。”张二叔坐了下来，看向清山，问道，“这位兄弟，你真的是潇筱的舅舅？”

　　清山微笑点头。

　　张二叔郁闷地说道：“好歹你也是长辈，这两个姑娘不懂事瞎闹，你也不懂吗？怎么也不拦着她们？”

　　清山笑道：“没有经验，不会棒打鸳鸯。而且我觉得，这两个姑娘挺般配的。”

　　潇筱和阿一满意地笑了。

　　张二叔急道：“般配什么？一个是女子，另一个还是女子，她们怎么能在一起呢？这不胡闹吗。”

　　清山摇摇头，道：“我倒不觉得这世间夫妻都该是一男一女。黄泉有轮回，今生的鸳鸯夫妻到了下一世没准就成了两个女子，或者两个男子。可若是情还在，你难道说这情是假的吗？既然夫妻之情不假，那即使性别偶然相同了，也没有大碍，仍能是夫妻。”

　　张二叔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这是谬论！”

　　清山微笑不语了。

　　阿一望着张二叔，道：“张二叔，你之前说过要是潇筱能躲过你的箭，就承认我们的关系的，你说话要算数的啊。”

　　张二叔一脸郁闷，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是阿一，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天下男子多了去了，怎么偏偏对女子动了心？”

　　阿一噘着嘴，道：“我就是喜欢潇筱，为什么你就是不高兴呢？”

　　潇筱忽然道：“潇枫爷爷，您现在后悔吗？”

　　张二叔被她问得一愣，道：“什么？”

　　“您要是还在门中，也许爷爷去世后就轮不到我父亲来做门主，也许您就不用委身在山林之中做个名不见经传的猎人，更不必一生被禁用潇竹武功。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另外一个结果，我的父亲和二叔，也许如今都不会死。我也不用非得找到黄泉，把潇竹门的全部门人从艳火口中带回来。”

　　“你什么意思？潇竹门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藜和小箜怎么会死？”张二叔皱起眉头。

　　“您竟然全都不知道？”潇筱惊讶道。

　　“自从父亲离世，我就特意避开了所有有关于潇竹门的消息。”张二叔惭愧道。

　　“当初金兵来犯，中原势弱，潇竹门为了挽救中原朝廷，假意叛出了中原。为此我的父亲牺牲了。之后我修炼了禁术，向艳火献祭。不久之前，我放出艳火，全部潇竹门人因此殒命，而我亲手用剑杀了二叔。现在我别无他路，只能找到黄泉，才能复活因艳火而殒命的潇竹门人。”

　　张二叔一言不发地听着，半晌，才缓缓说道：“潇竹门竟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不过，你要是问我后不后悔，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觉得我是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的。”

　　“潇枫爷爷，您是潇竹门弟子，是中原朝廷的臣子，而您的夫人是皇上的女儿，身上流着君王的血。恕我直言，那时在世人看来，你们的结合也是天理难容、枉顾礼法的，可您为什么如此坚定自己是对的呢？”潇筱平静地问道。

　　张二叔怔了一刻，道：“因为我和青嬅是真心相爱的，她只有和我在一起，才会是幸福的。”

　　潇筱握着阿一的手，微笑道：“身份的差异可以因为对彼此的爱慕而跨越，那为什么性别不可以呢？只是从未有过，便一定天理不容吗？”

　　清山心中感叹，小潇筱这说话的语气，当真和姐姐越来越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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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山，为什么门不当户不对，血脉不一样，就一定不能在一起？我喜欢他，我至死都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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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二叔一时说不出话，可他还是觉得不能接受。

　　此时，山体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众人心中暗道不妙。尚未来得及反应，洞口却忽然塌了，乱石落下，堵死了洞口。

　　下一刻，一阵不妙的响声传来，他们脚下的地面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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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撒花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