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吾之犬

6、抢命

　　凡人中毒，始于皮肉，散于血脉，渗透百骨，攻至心脉，后不治而卒。

　　如果是寻常的毒，像潇筱这样内力深厚的习武之人，毒发的速度会比旁人都慢点，只是，她中的既不是寻常的火毒，她的内力也不能阻挡艳火毒发。艳火以内力为祭，内力是艳火毒发的催化剂。

　　她说自己是在两天前中的火毒，她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一个奇迹。

　　阿一一直说自己是个小神医，其实没有多少事实支撑。她敢说自己的理论知识比这方圆百里内说得上名号的大夫都强，可是医学是一门实验比重极大的学科，她在实验方面却是个小菜鸟。

　　她不知道自己的实验水准有多强，因为实在是没做过几次。

　　她今天第一次给潇筱搭脉的时候，诊断到的只是毒入百骨，而她的心脉周围被一团冰/毒包裹着，那团冰/毒似乎是一直存在于潇筱体内的，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没有向四周扩散，反而一直安分地待在她心脉周围，但是正是这团冰/毒死死抵抗着火毒向心脉的侵袭，保了她一命。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这团冰/毒却发生了变化，它像是森林深处的睡狮被骤然惊醒，愤怒地吸纳着潇筱心脉附近的内力和心血，一圈圈壮大起来，竟然以潇筱心脉以及四周为战场，和那火毒激烈碰撞起来。

　　饶是铁打的心脉血管，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的呀。

　　阿一额角上渗出了汗，心里慌得不行，她搭在潇筱腕脉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她把手死死攥住，本来不太长的指甲刺进手心，她却毫无所觉。

　　她咬住舌尖，在心里对自己怒吼，那人生死关头了，没时间给你慌张了，冷静，赶快冷静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呢，火毒在和冰/毒打架，火毒觉得□□不打不行，冰/毒觉得火毒十分欠揍，它们就跟仇家似的，它们能不能不要打了，起码，不要在她心脉附近打架了？

　　我记得老头跟我说过，万物相生相克，都有内在演变之理，在某些条件下，冰能化为火，火能生出冰，是怎么做的来着……怎么做的来着……

　　阿一抱住自己的头，顾不上哭，在那黑暗的匣子里艰难地搜索着淡如水痕的记忆。

　　她后悔透了，早知道那老头说的话能救人命，就一定好好听了，这下......这下怎么办……

　　猝不及防，黑暗中发出雪亮的光——

　　“阿一，别跟那臭鸟玩儿了！听我说话！”

　　“老头儿，你说你的，我听着呢。”她拿着根狗尾巴草，逗着还只是幼鸟的小鹦鹉。

　　“我说了，你听好！天下万物，皆相生相克，不是没有缘由的，都有它的内在演变之理。我们医者，一生在做的，就是从老天手里抢人命，所谓知己知彼，我们要想当好大夫，非得弄清这万物之理不可。比方说，用冰汇聚能量，就能生出火来；火如果烧得过烈，就能激出水来，得到冰的原身。其实，所谓相生相克，不过是相关条件不同，这正好应了‘万物常变’的道理。医术也是如此，都得根据不同的病理，不同病人的自身情况，对症下药。我们要想逆天抢命，就得让病灶以为，天变了……阿一！我要炖了那臭鸟！”

　　......

　　阿一猛一抬头，对了，条件，要改变条件。不管是火毒还是冰/毒，都以潇筱自身的内力为能量源泉，她不知道练的什么功法，这内力竟有生生不息之效，才搞的这两头老虎一直有食吃，要是把它们的饭碗撤走，再应用相克之理，应该有一线希望，让它们达成短暂的平衡。

　　她终于想到一个法子，心神略微镇定下来，当下取出银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精准控制住潇筱周身经脉，把那些不停旋转的内力气穴逼停。然后小心地引导着这两头老虎远离潇筱的心脉，一边撤退，一边做了狗头军师，指挥着较弱的冰/毒一方打起了游击战。

　　经历了数次险境之后，战况终于逐渐好转起来，冰/毒和火毒消耗着弹药，终于以不同的消耗速度渐渐接近，最后在潇筱丹田之中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既不会使得一方吞并另一方，这两方也都没有余力扩散出去找事了。

　　丹田本是内力的仓库，只是这两天以来，丹田的内力储备早就付诸于一夜艳火，新产生的内力还没来得及汇入丹田，就被燃烧掉了，此时丹田就是个空壳，长期以来形成的特殊能量场正好成为捆住这两头老虎的笼子。

　　这一切做完的时候，窗外太阳已然西斜了，将近三个时辰过去了。

　　阿一取出最后一根银针，她的指尖一片冰冷，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小腿一软，她跪在了地上。

　　精神过度集中，现在放松下来，她头疼欲裂。

　　她伏在床上，不停做着深呼吸，缓解身上的不适。

　　阿一冷汗不停地往下流，头发都被浸湿了。她眼前起了雾气，隔着雾气看向床上那人，那人似乎显得无比安详。

　　呸呸呸，安详你个大头鬼，阿一你这个家伙才安详，那人好了，现在好着呢……被她救过来了。

　　被她救过来了，抢回来了。

　　......抢回来了。

　　她鼻子一抽，顿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山一般庞大沉重的委屈劈头盖脸压下来。好像风一吹就下的大雨一样，她的泪水从眼睛后头喷了出来。

　　她伏在床上，望着沉睡中的潇筱，很没脸皮地从泉水哗啦的啜泣演变成如山洪泻的嚎啕大哭，她的小爪子颤抖着爬上床，摸了几下，抓住了那人温热的手。

　　温热的手，彰示着那人还活着。

　　真好，真好啊，活着真好。

　　真是太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