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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落吻 ...


  •   掌灯十分丞相府的厨房依旧繁忙,青泥小灶上的药罐还在汩汩冒着白气,厨娘切菜、烧火分身乏术,恨不能再长出一双手来,她抽空瞥了一眼站在药炉前煎药的岑寂,圆溜溜的胖身子站起来,叫道:“岑小子,快来帮我添把柴。”

      丞相府人口简单,就十来个人,大家各司其职,因此也没有勾心斗角的腌臜事,众人平时都是互帮互助,和和美美的过生活。

      岑寂虽说最与公子亲近,但也从来没有摆过架子。对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仆他还是帮助的多,这次也不例外。

      岑寂闻声,放下手里的火扇走过去将一堆柴塞进灶门,道:“刘婶,今天四婶、五婶他们怎么没在,就你一个人忙活。”

      被叫刘婶的圆润厨娘,将菜刀使得飞快,“啪啪啪”就切好了一盘萝卜,一边“噼里啪啦”翻炒,一边说道,“你四婶与吴伯回乡探亲了,说是今天回来,许是快回……”

      刘婶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走路声传来,刘婶与岑寂笑着说,“真是说谁谁就到!”

      此刻急促的脚步声已经到越来越近,岑寂问声一回头就看到红光满面的吴伯站在厨房门口,四婶虽慢他一步,但此时也赶过来了。

      吴伯是个火爆脾气,他站在厨房门口将屋内巡视了一番,在看到岑寂这个“不速之客”时,用他一贯粗哑的声音问道,“你小子怎么在这里。”吴伯带着四婶走到岑寂身边,看他烧的火一脸嫌弃,于是一皱眉头将他赶走,接着说道,“你不好好待在公子身边,来厨房做什么?”

      岑寂被吴伯推开,趁机站起来拿过扇子,一脸委屈地回道,“吴伯,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别每次……”

      “每次?每次怎样?”吴伯面色不悦地打断了岑寂的话,回头去看他,一下瞧见他正在煎药,狐疑着道,“你生病了?煎得什么药?”

      岑寂一手扇着火,一手掀开药罐的盖子看了看,道,“不是我的药,是……”

      “啊!……”

      吴伯此人不仅脾气火爆,性子还急,岑寂遇上他可是憋屈的要死,他总共才说了两句话,就被生生打断了两次。

      “难道是公子生病了?他怎么了……”

      吴伯将岑寂拉到自己眼前,完全不给岑寂解释的时间就细细盘问起来:“怎么生的病?你不是与公子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只公子公子一人生病,你也不仔细照顾着……”

      岑寂见他问个不完,怕是被他再耽搁下去药就煎糊了,大声叫道,“吴伯,公子他没有生病,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你可别在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此时吴伯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咳了咳嗓子,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的话让四婶和刘婶都听不下去了,直接给岑寂出头,指着吴伯笑骂,“你个老东西,还怪人家岑小子,是谁三番两次截了人家的话啊!”

      吴伯年轻时就为人仗义到老了也依然如此,自从谢初定救了他儿子,他就对相府忠心耿耿,来府中两年,更是将府中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仅如此他也乐于对别人施与援助之手,凡是府中哪里人手不够使,他就亲自上阵帮忙,与众人齐心协力做事且从不抱怨,反正岑寂还是很佩服他的,觉得他精通十八般武艺,所以时常向他请教……

      不过人无完人,吴伯的最大的缺点就是死要面子,尤其是在岑寂这些小辈面前,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被四婶、刘婶说出实情,吴伯嘴硬道,“我这……我这不是担心公子吗?岑小子这药到底是煎给谁的?”

      岑寂看熬的差不多了,三碗水煎成了一碗水,他将药倒在碗里,道,“给公子带来的人——叶大夫。”

      吴伯觉得自己好像听说过这位大夫,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他想问岑寂那叶大夫到底何是许人。

      岑寂端起药碗,似是知道吴伯要问什么,他一抬手,赶忙抢在吴伯说话之前说道,“吴伯,有什么话等我送完药您再问,公子现在急等这碗药,我先走了。”

      “臭小子,你记得送完药来找我……”

      岑寂端着药,走出好远都能听到吴伯中气十足的声音。

      行止院。

      谢初定一身青色衣袍,穿的任是叶白衣的衣服,交叠的衣襟被碰出了褶皱,有些散乱,并不似平素那样严正。

      岑寂端着药进门,走到谢初定身边道:“公子,叶大夫的药煎好了。”

      闻言谢初定转身去接药碗,岑寂瞧着谢初定脸色灰白,双眼布满血丝,许是过分耗费心神的缘故,他的气色很差。

      岑寂将药碗递给他,劝说道:“公子,叶大夫喝完药,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谢初定搅动着汤药,舀起一勺子,放在嘴边吹凉,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接着问岑寂道,“赵姑娘送回赵府了?”

      岑寂道:“嗯,送回去了,我特意留到午时,确定她醒后才回来。”

      “好,去通知暗卫让他回禀陛下。”

      岑寂应道:”是,我这就去找。”

      “嗯。”谢初定点头,“还有……”

      “公子吩咐。”

      谢初定将药勺放回碗中,转身看着岑寂道:“岑寂,办完事情你就直接去休息,不用过来回话。”

      “公子,你……”,岑寂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叶白衣,了解了谢初定的心思,改口问道,“公子,叶大夫何时能醒来?”

      “明早……今晚我守着他,你不必再来。”

      岑寂知道,谢初定是怕他劝他,所以才说了这些话,虽然他实在不忍心看谢初定伤害自己的身体,但岑寂也知道自己的劝阻是无济于事的,最后只应道:“是公子。”

      岑寂关上房门出去,谢初定将药吹凉,自己先试过温度,确定不烫嘴,才俯身喂给叶白衣。

      之后他每舀一勺都会自己先尝过,一勺一勺尝得仔细、喂得认真,不曾洒落出来一滴汤药。

      此刻的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满脸不安的睡容,他自责、难过、懊恼、后悔,他想,他要怎样才能与他共苦?嘴里的苦他可以与他分担,但因为自己带给他的心伤,有该用什么方法去补偿呢?

      谢初定将药碗放下,看着人事不醒的叶白衣,一遍一遍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帮了我,我却害了你。

      清晨的第一声鸟啼,让叶白衣睁开了眼睛,昏迷后的头有些疼,他盯着陌生的床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又或许他觉得无所谓、不在乎。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师父离去前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不在南林住,他跟着师父住在北回山的石屋里,他师父不仅是一名采药师,还懂得风水、命理的这些奇门之事。

      有一天,师父将他叫来跟前,说道:

      “白衣,我教给你的东西你都记住了吗?”

      那时候他是真傻,只以为师父又要考察他的功课,于是他自信满满又带着撒娇讨好的味道对他师父说:

      “师父,我这么厉害,怎么会忘记,你教给我的东西我都学会了,你就放心吧!”

      后来,在余生的许多年里,叶白衣时常想,如果自己当时不那么夸耀,师父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么早、那么坚决了……

      当时他师父摸着他的头,温柔慈爱地看着他,没有让他感受到一丝分离的痛苦,对他说道:

      “白衣,师父把最有用的东西都给你了,已经没有能再教给你的东西,不过师父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叶白衣很兴奋,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为师父做事,终于长成大人了。

      于是他欣然允诺,点头道:“好,是什么事,师父请说。”

      “你今天到山下,去寻我们正在盖的房子。”

      “师父,去哪里做什么,房子还没有盖完……你不和我一起去吗?”那时他还没有离开过他师父,还没独自一人下过山。

      他师父看着他笑:“白衣,你是不是害怕了?”

      他被师父看穿心思,但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却是害怕了。

      师父这次对他格外有耐心,第一次没骂他,而是望着空远辽阔的天空说道:“白衣,你总要自己走上一会的,这其实一点也不怕,我在没你陪着之前,都是一个人走的,我相信你一个人也敢走。”

      他听着师父鼓励的话语,就一点也不希望让师父失望,于是他道声好。

      他师父将房屋建造的图纸交给他,并对他说:“要盖三间房屋,中间的大屋已经盖好了,只剩下左右两边的小屋还未盖,你一定要在一个月内盖好房子,这期间不要在回来……这是我画的图,你一定要按照这图来盖,能做到吗?”

      他震惊的看着他师父,问道:

      “可是师父,我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住,我想回来,我不要一个人住山下,我也不要离开你……”

      他师父看他哭,转过身厉声对他说道:“叶白衣,你要是做不到,以后就不再是我叶玄参的徒儿……你选吧!”

      因为他师父的话,他止住了哭声,说道:“我去,师父我这就去,你别生气……”

      他师父依然背对他,并没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师父,我可以把你给我做的木床、桌椅带走吗?我想……我想让他们陪着我。”

      那是师父专门为他做的东西,他用惯了,有这些东西在他觉得是师父陪在他身边。

      “可以,快走吧,记住你答应我的,一个月都不要上山来,去吧,走水路,可直接下山。”

      “我记住了,师父。”他点头,将轻巧的木制窄床与桌椅都搬了出去。

      最后,直到撑着竹筏离开他也没感回头,不知身后的师父有没有看着他离开。

      他只知道,一个月后,他将左右的小屋盖好,回山的前一晚,他一宿未睡,天刚刚亮,他就划船回来山上。

      可是,等着他的是风声、鸟声、水声、叶声,唯独没有那一声“白衣”。

      他师父没在,石屋内落了厚厚的几层灰,他突然开始心慌、害怕,眼睛四处找寻,看到师父的茶壶下压着一封信,他将信拿起来,看到信封上是师父苍劲有力的字迹。

      上面开头写着吾徒二字,他心中一喜,想要将信拆开,却在陡然间看见了吾徒下面几个字,下山亲启。

      他慌慌张张地又撑着竹筏,以最快的的速度下了山。

      回到南林后,他将信拆开,看了里面的内容,而后他就跪在地上,将信捂在心口,哭到了抽搐,他躺在地上只是呜咽与流泪,一天一夜,不能起来。

      “白衣,师父走了,去到了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但师父依然会念着你,南林是你亲自找的地方,我放心,你在那里住着,不要再回石屋住。但你要记住,如果有一天南林也不在了,就代表着你和师父要彻底分开,恩情断灭,再无挂碍,师父将会彻底离开你,而后你也必要离开南林,你不要不舍,这不过是缘生缘灭。吾徒切记,离开之后万不可再回山,当可保一世平安……”

      “师父,师父,南林没了,你走了吗?师父……”叶白衣的眼泪悄然而落,打湿了头下

      谢初定阖眸靠在床棱上,忽地听到有人再喊师父,他脩乎睁眼,轻闲长睫,就看到叶白衣直直地看着床顶,嘴里叫到师父。

      谢初定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膀,道:“叶白衣,叶白衣,你醒醒,醒醒……”

      叶白衣像被魇住了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只说着谢初定听不清的话,看他这样谢初定愧疚难当,胳膊用力将叶白衣狠狠一推,提高声音叫道,“叶白衣你给我醒来。”

      在他的猛然一推之下,叶白衣果然眨了一下眼睛,瞳孔瞬间聚在了一起。

      “谢初定……”嘶哑无力的声音,从叶白衣口中传来,谢初定不敢相信这声音是叶白衣喉咙里发出来的,他想到他以前的声音那么好听,那么惑人,而现在……竟然像是从残破的窗纸里透过的风一样,粗噶嘲哳。

      “我在,你感觉如何?”他语调很轻柔,带着小心翼翼,放佛躺在床上的人是已有万千碎痕的掌中琉璃,颤一颤都会碎了一般。

      谢初定看到叶白衣转过头用空海沙子般虚无的眼睛望向他时,他觉得叶白衣是那样遥远苍荒,遥远到让他触不到,碰不着,苍荒到寸草不生,一片漠色。

      从来没有过的巨大恐慌在叶白衣望向他的那一颗袭向了他……谢初定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就再也抓不到这个近在咫尺的人了……

      于是,这股可能失去的焦灼在谢初定的心田彻底燃烧,让他抬起手放在叶白衣浓黑的丝发上,摸着他的头,似是无声的安慰。

      “谢初定,你还有亲人吗?”

      叶白衣像不知道谢初定的举动一般,仍然看着他问道。

      谢初定抚着叶白衣头的手并未停下,只是眼眸闪了闪,里面本就暗淡的光华此刻更加灰白。

      “没了,他们……都已经不在了。”说完话谢初定感觉口里的苦涩越来越重。一句不敢说出的话,让他就像溺在海水里那般胸腔咸苦,碎痛。

      他不敢说因为自己,他唯一的亲人在他眼前痛苦挣扎着死去……

      叶白衣闭上眼,泪珠滚出眼角,倾泻而下,越来越多,止而不能。

      “我也没了。”

      豆大的泪珠落在叶白衣苍白的脸颊与鬓边,让谢初定停下了动作,他看着叶白衣无声哭泣的唇颤抖着,用那只抚着他头的手将他的眼泪擦干,可是他叶白衣的眼泪发现越擦越凶。

      这时,他忽然想起,叶白衣在泉池讲的他师父亲吻他额头的事,他看着叶白衣凄楚的神情,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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