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隐》靖一

5、雪中梅

　　翌日，雪后初霁，红梅傲骨。
　　睡梦中，孟以翻了个身，嘴巴吧唧几下，他梦见金黄酥脆的烤鸡了。
　　平日里，吃食都是三余在做，水煮豆腐，水煮青菜，半点不见荤腥，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肉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说什么，若是敢有一丝不满，小声地说一句：“我想吃肉。”
　　三余必定甩箸：“若是先生不喜欢，便自己上市集买菜做去了。”
　　哼一声，就把饭菜都端走。
　　如若他还敢出声回嘴，三余的絮叨就来了：“您读了这么多的书，可有听说过哪个隐居山林的山人沉迷酒肉的？万一传了出去，您的名声不要紧，污了前人和后人的声誉就不好了。”
　　他极力反驳，列举出某某和某某某的事例，两人都沉迷于酒肉美色，但是依旧得时人称赞，以此证明三余的话都是胡说八道。
　　对此，三余权当没听见，睨视了他一眼，他丧气，向来只敢怒不敢言。
　　烤鸡就在他眼前，他抱住咬了一大口，口齿不清道：“肉，是肉啊！”
　　听见这话，三余伸出的手一顿，本来是想摸摸他额头，看退烧了没。
　　昨日，他们两个被晋王带回来，三余惴惴不安，一路上都在猜测晋王的目的。倒是孟以心大，清醒了一会儿，之后又在马车上昏睡过去了。
　　回府后，他被关在一间厢房，门口有两个侍卫看守，他出不去，也不知道孟以的下落。他只好鼓起勇气询问门口的侍卫，但那两个侍卫跟个哑巴似的，嘴里撬不出一句话，害他担心了一个晚上没睡着。
　　到了今天早上，才被放出来，侍卫告诉他：“孟先生在安置在容园，殿下说你要是担心，可以去看他。”
　　他心急如焚地跑来，大冬天的还出了一身汗，中途还走错了地方。结果对方就在这里呼呼大睡，还是毫无心理压力的那种。他冷笑一声，一把掀开被褥。

　　冷风侵入，孟以哆嗦着，猛地从床上坐起，迅速拉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哟，先生，您终于醒了？”

　　三余端坐在塌上，手中握着杯热茶，一缕缕热气冒出，很快消散在空中，他小抿一口，冷声说道：“昨晚睡得可还好？”
　　孟以咯噔一下，顿时头皮发麻，硬声道：“不，不太好，我担心你安危，整晚都没有睡着。”
　　三余轻哼一声，这话他听听也就算了，不能当真。
　　但想了想，当下有更要紧的事情，就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这么多了，焦灼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逃吗？”
　　见他不生气了，孟以舒了一口气，淡定说：“看样子，那个人也不打算杀我们，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安心住下吧。”
　　三余无语道：“人家只是现在不想杀我们，不代表一直不会杀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孟以打了个哈欠，继而躺下，无所谓道：“你小小年纪，就不要把人心想太复杂，我们和他无冤无仇，说不定是对方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差点杀错了人，对不起我们打算好好招待一番呢。”
　　三余：“……”
　　他捏好被角，目光单纯的看向三余，疑惑不解：“你不困吗？我昨天没有睡好，现在想睡觉了。”
　　三余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案几上，带着一腔怒气走了。

　　书房中，谢管事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早晨发生在容园的事情。话完，还感慨了一句：“这孟先生倒是心大，人看着也单纯，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会玩弄阴谋的人，还不如那个书童，太子让他当任詹侍，怕是失算了。”
　　听完谢管事的话，李珵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不是他心大，而是他有自知之明，他才退烧，腿还伤着，凭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是跑不了的。王府内外都有侍卫看守，他又不熟悉，这个时候逃跑风险太大，一不小心被抓到了，处境还不如现在。倒不如装作无事，降低我们的防备心理，再安心休养好腿，等待逃跑的时机，届时成功的几率更大。”
　　他反问管事：“这叫单纯？”
　　管事语塞：“这……”
　　李珵放下手中的折子，快到冬至节，朝堂上的事务繁多，他也有几日没睡好了。忽地，眼前一黑，他揉揉眉心，烦躁道：“昨日，他在马车上睡着了，孤抱他的时候，轻微抖了一下，应该是在装睡。而他的用意孤也猜到了，他是在试探孤，看孤究竟会不会杀他们。他骗过了那个书童，也骗过了你，如此心性，他可不简单。”
　　管事惊讶，脱口而出：“这是一场豪赌！”
　　处于那样弱势的情况下，还能想出这样的险招。好险，他差点就被骗过了。
　　李珵挑眉：“既然我们知道了孟以真正的意图，也知道了那些话不是他的本心，那两人在房中说话，侍卫守在门外听不见，你猜他是说给谁听的？”
　　他瞪大了眼睛，赶紧道：“是老奴疏忽大意了，老奴现在就加强容园的守卫。”
　　李珵摆摆手，笑到：“无妨，他既然想逃跑，不试试估计是不会甘心的。把容园的守卫减半，不要教他察觉了，反正孤有时间，就陪他玩玩。”
　　隐隐约约，他觉得有些不安，晋王向来杀伐果断，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这还是头一次，他疑问道：“郎君这是？”
　　迟疑片刻：“既然郎君不打算杀他，那把他留在府中是为了？”
　　李珵脸色一僵，随即冷语道：“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管事一愣，说声是就下去了。
　　之后，他盯着折子愣神许久，字是一个都没看进去。

　　几日一晃而过，到了廿五，冬至的前一天。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孟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他的腿本就伤得不重，现在基本好了，人也养精神不少。
　　他伸伸懒腰，望着窗外的景色，叹了一句：“今日天气不错！”
　　明面上，他的自由没有被限制，府中许多地方他都可以去。但背地里，从他踏进入晋王府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人在暗中监视他。
　　也许是因为之前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也许是临近冬至，事情多了，总之容园的侍卫少了许多，暗中监视的人也撤掉了。
　　孟以觉得是时候了，他转身出了容园。

　　之前他在府中到处转悠，一是想弄清王府的地形，方便逃跑，不然他们还没跑几步，就被抓回来了。
　　二是想再次试探晋王的底线，他和三余住进王府也好一段时间了，不打不杀，就这么监视养着，着实奇怪。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自从他把三余气跑后，三余就再也没来过容园了，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在干什么？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小孩儿脾气还真大。”
　　又自顾自说了一句：“不过也好哄，这点还是不错的。”

　　虽然他和三余说的话都是为了骗过暗中监视他的人，但是有一点没有说错，他们俩性命是无虞的。
　　他看不透晋王，也不知道晋王留他们在府中的目的，已知的危险并不可怕，未知的才可怕。留下，中间会有太多太多的变故，西京形势变化莫测，他并不想沾染，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明日是冬至节，举国欢庆的日子，早晨祭天之后就是朝贺和朝会。因此，今日晋王的事情格外多，也是王府下人最忙碌的时候。对他们而言，是绝佳的机会，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找到三余，赶在天黑之前出城。

　　“郎君，孟先生开始行动了。”
　　看见孟以出了容园，管事立马禀报给晋王。
　　他问道：“现在要不要把他抓回来？”
　　李珵自斟一杯，不紧不慢道：“不急，再等等，等希望完全破灭的时候，他才会真正的死心。”
　　管事：“……”

　　夜幕下，月光浮动。

　　孟以和三余两个人猫在树丛中，躲过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待安全了以后，三余想起一件事，他拉住孟以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先生，您的那些孤本都不要了吗？”
　　孟以骂道：“笨，书重要还是我们的命重要？”
　　三余无语：“那上次我们被黑衣人追杀的时候，我说让您丢掉那些书，您不是不肯吗？发烧的时候也念念不忘那些书。”
　　孟以语塞：“……”
　　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三余，其实那些所谓的孤本，他已经全部记下来了。之前那么护着书，只是因为他不愿再抄誊一遍罢了，而现在愿意了。
　　见孟以这个样子，三余心中有了猜想，他认识先生这么多年了，是个什么样子他还不清楚吗？他用力地抓紧孟以的衣袖，也不打算问了，就一人独自生闷气。
　　孟以扶额，现在也不是解释的好时候，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他指着偏僻的一墙角，说道：“这里地方出去后，右转走不远就是北门了，我们可以赶上最后的时间出城，离开西京。来，我先托你上去。”
　　墙有些高，他蹲下，示意三余踩着他的肩。
　　三余犹豫片刻，还是踩了上去，他扶住住墙，努力向上攀爬。孟以缓缓站起，三余扒住墙，用力一蹬腿，“啊”的一声，直接翻过墙的另一边。
　　孟以担心，又怕把人引来，只得小声问到：“你没事吧？”
　　对面没声音，他重复道：“没事吧？”
　　依旧没声音，他着急了，用力一跳，攀在墙上，被树枝勾住脚，一个不小心从墙头滚落。
　　天晕地旋，他摇了摇头，艰难地扶着墙站起，依稀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
　　孟以站定，看清了不远处的人。
　　红梅树下，还是初见时的一袭紫衣，只是手中没有抱着手炉，冷风中，衣袂飘飘，殊不知来人立于树下多久。
　　见他目光呆滞，久久不能回神，晋王笑了笑，道：“孟先生，真是好巧啊！你也来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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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郎君：亲近之人可以这么称呼自家主人，和娘子一样
唐代冬至节很盛大，相当于现在的过年，每年这个时候都有祭天，朝贺朝会酒宴等等，还会大赦天下。放假也多，官员能放假七天，冬至那一天还有守夜的习俗，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去查查。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