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隐》靖一

7、杀机现

　　淅淅沥沥，雨水沿着屋檐流下。
　　谢管事顾不上换身干净的衣裳，雨中疾行，直奔容园而去。

　　容园中，一室寂静。孟以望着窗外神游已久，西窗边种着的文竹被之前的暴雨打弯，满地飘零着青叶，看上去十分萧索。三余假装若无其事地喝着茶，只是眼前白茫茫的热气散去之后，眼中是满满的失落。
　　谢管事收伞，抖了抖身上的水，推门而入。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正入话题，语气急促：“我家郎君邀孟先生去书房一趟，说有要事商谈。”
　　空气突然被打破，两人回神，齐齐看向他。
　　孟以有些诧异，沉思一会儿，说了声好。余音刚落，三余极速扭头看向他，欲言又止。
　　他跟着谢管事出去，三余默然片刻，又默默地跟上。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他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地喊了句：“先生？”
　　雨幕中孟以回头，还未说话，管事率先道：“郎君只邀了孟先生一人。”
　　又对孟以说：“也请先生放心，您的书童不会有事。”
　　孟以心下了然，安抚他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安心在容园等我回来。”
　　随后朝三余微微一笑就走了。
　　三余立于原地，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雨声“啪嗒啪嗒”，一点一滴像是要落进他心里一样。也许是因为那个玩笑，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他觉得十分不安，心乱如麻。

　　与此同时，书房中，炭火燃烧“噼啪噼啪”地作响。李珵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坐于垫上，敛着眉，心神有些恍惚。
　　回想酒宴上发生的事情，他还有些后怕。
　　陛下赏赐周阁老之后，没过多久，李玕就离席了。他性格阴晴不定，做事又一向率性恣意，如此不给面子李珵也习惯了。或者说是比这更过分的事情他也做过，相比之下，宴会上提前离席只能算是一件小事。
　　比如，他三岁时候狠心把乳母推入池中，冬日水冷，乳母煎熬了两日就没了。再比如，七岁时和内侍玩捉迷藏，规定一柱香之内，若是找不到他，就杖责三十。那一日，他居住的钟鼓宫哭声一片。
　　李珵原以为是因为他年纪太小，生母卑鄙，疏于管教，导致他不懂事，待长大了就会好些。但在李玕十四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让他后悔有此想法。
　　当朝言官被击杀于家中，死状惨烈。而前一日，这位言官才状告过三皇子玕行事不端，李玕听闻后大怒，扬言一定要让这位言官好看。
　　官员被杀是大事，朝野震惊。大理寺和京兆尹连着查了好几个月，都没找出凶手，之后便不了了之，成了唐国的一桩悬案。
　　联想到之前言论，坊间谣言四起，把凶手指向了李玕。
　　有人把这件事情告到了天子面前，天子哈哈大笑，不以为意。还戏谑了一句：“此人要是去写话本，必定能成为个大家。”
　　从小到大，陛下都十分溺爱李玕，从来不会计较他的过错，甚至是纵容他犯错。
　　小的时候，李珵曾十分羡慕，还悄悄地问过丽妃：“姨娘，为什么父亲对三弟弟这么好？即使是做错了事情也从来不会怪他，还可以不用每天背书？”
　　其实还有一点，年幼的他没有说出来，这也是他最羡慕的李玕的一点。父亲会陪李玕玩耍，却从来没有陪他玩过，也从来没用抱过他。每次见面，都只会询问他的功课。若是他答不上来，父亲都会不高兴，之后便会罚他抄书。
　　每当他问这个问题，丽妃都会蹲下，捏捏他的脸，告诫道：“你和他不一样，他可以不好好读书，做错事，但你不能，知道吗？”
　　他睁大眼睛，疑惑问道：“哪里不一样？不都是父亲的孩子吗？”
　　丽妃不告诉他，只是坚持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记好了，不能学他，听清楚了吗？”
　　小李珵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在往后的岁月里，他清楚地记住了丽妃的这句话。

　　“你和他不一样。”

　　换成现在的他，估计会放声大笑，有什么不一样？他们两个不一样都是棋子吗？
　　李珵冷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有侍女上来添菜，只听见“哎呀”一声，酒壶被她碰倒了，酒水全洒他身上。侍女急忙扯出帕子，手忙脚乱地擦拭他衣裳上的水渍，慌张道：“请殿下宽恕，奴不是故意的。”
　　他眯眼睛，随后微微一笑：“无事，你先退下吧。”

　　她眼中讶异，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这样好，很快，战战兢兢地道了一声诺，便下去了。
　　李珵看了一眼衣上的污渍，轻笑一声，有意思。以往只听闻过哪家的千金赴宴，被嫉妒她之人使了阴谋诡计，在席上污了衣裳，害千金丢了脸面。没想到今天，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还真是有意思。
　　思索一番，他起身，拱手道：“父亲，儿不胜酒力，能否……”
　　听着这一声久违的父亲，他有些恍惚。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天子打断：“你去吧。”
　　李珵道声是，退出殿中。
　　宫中的侍女大多自幼入宫，先熟悉宫中的礼仪规定，参加内人试合格后，才成为正式的内人，有品阶。而能进入含元殿服侍的侍女肯定是有品阶，并且还不低，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因此她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要引起他的猜忌，只是…他视线一转，人会去哪里呢？
　　他围着含元殿到处转悠，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还是说，是他想多了，那个侍女真的是不小心的？

　　“都计划好了吗？”

　　一个声音落入他耳中，他心下一动，快速躲至台阶一侧。另一个声音立马响起：“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前一个嗯了一声，道：“切不可大意了。”
　　两个人逐渐远去，声音越来越小，他听不太清。依稀听见“剑舞”两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转出来，盯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李珵回到了殿中，还是有些不解，那个侍女究竟是想做什么？还有那段对话？他缓缓坐下，右手大拇指贴于食指，反复划圈。再三思索后，觉得两件事情都没有意义，说不定是碰巧罢了，遂放弃思考。
　　“陛下，公孙大娘的剑舞是西京第一，等下要上前表演的就是她。”一大监讨好道。

　　剑舞？

　　他的右手一滞，猛地抬头，满脸震惊。
　　天子哦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颇为好奇：“剑舞？”
　　大监趋奉：“是啊！时有名言，‘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说的就是这位公孙大娘。”
　　天子轻飘飘一句：“那快传上来看看吧。”
　　他心脏猛地一跳，全身紧绷。
　　“咚咚咚”，密集的鼓声响彻大殿。
　　“砰”的一声，鼓声落地，公孙大娘身着一袭艳红的战服登场，头上戴着战笠，看不太清神色。
　　李珵握紧拳头，死死地盯住公孙大娘。
　　她踩着鼓点拾剑而动，往后弯腰并快速地转动身体，腰上缠着的钱带随身飘扬。
　　满座惊叹，霎时，殿中窃窃私语。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妙啊妙啊！”
　　“是啊，你瞧，晋王殿下都看呆了，连眼睛都不带转的。”
　　前者意味深长地笑道：“说起来，晋王殿下也双十年纪了，府中竟一位娇客也没有。”
　　后者哈哈一笑，打趣道：“那今日看来，晋王府怕是很快就要添上一位小世子了。”
　　李珵眉头紧锁，忽视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心中忐忑不安。
　　说还是不说？他犹豫不决。
　　不，不能说，不然他该如何解释？他没有证据，只是一个猜测罢了。

　　“陛下！”

　　一道惊恐的呼声拉开了一场刺杀。
　　原本侧身弯腰的公孙大娘，挥舞着手中的剑转了个方向，笔直地刺向高位上的天子。

　　“啊！有刺客！”

　　“快来人啊，救驾救驾！”

　　内侍尖锐的喊叫声回荡在殿中，像是被人用手掐住脖子，十分刺耳。
　　他亟亟起身，冲向高位。
　　慌乱之中，天子侧身躲过，没有刺中了要害。闻声而来的侍卫涌进殿中，围住公孙大娘，她已经失了先机，没有机会了。
　　惊魂一场，朝臣都离天子席位最近的太子殿下，久久不能回神，像是被吓傻了，呆滞于座位上。陈侍郎把手搭他肩上，紧紧握住。
　　此时，公孙大娘已经侍卫被擒拿住，跪于殿下。
　　天子按住左臂的伤口，语气阴冷地“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公孙大娘面露阴鸷，抬头恶狠狠道：“无人指使，杀你只为报恩。”

　　一人糟糕道：“不好，她要自尽，拦住她。”

　　话迟了一步，侍卫抬起她的脸，摇头：“咬舌自尽了。”
　　天子神色难看，拍案大怒道：“查，都给我查。”

　　“陛下息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大臣呼啦呼啦跪了一地，嘘若寒噤，有些胆小的还在微微颤抖。
　　他扫视他脚下跪着的臣子，王家为首的世家贵族，蠢蠢欲动的藩王，新进的寒门学士。心思各异，个个都似那豺狼虎豹，眼睛碌碌地盯着他身下的位置。
　　他压下怒气“取消冬至的休沐，另外内侍魏宁。”
　　顿了顿：“拉下去杖杀。”
　　那个叫魏宁的太监腿一软，瘫倒在地，两个侍卫上前将他拖下去，他大喊：“陛下，冤枉啊，此事与老奴无关。”
　　李珵回神，偎着烧得火红的炉子，一股寒意从心中漫出，伸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周身都发着冷。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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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文中的公孙大娘也是借用这首诗中的形象。历史上是真的有公孙大娘，并且擅长剑舞，但不是刺客。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