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妖师》余未休

31、生民之危

　　想着此次下山也算一番历练，故而师徒几人并未乘坐灵舟，反而一致选择了御剑而行。

　　大魏国本就地属中州地界，距墟山路途算不得特别遥远，若是御剑而行，十天半月也能到王城。陆离心想，妖患之灾也不急于一时，若是沿路而行，能为周边百姓除些妖秽、以尽本心也是极好。

　　虽说尘世茫茫，万千百态。莫云扬常年待于墟山上，虽从书中习得些许字眼，于现世艰辛晓得一二，可寥寥文字毕竟单薄，直至此次下山，他才恍觉心中所想不过尔尔。

　　昭新十三年，妖祸频频，天灾不断。越向东走，旱情愈重。连绵的大旱自东南一路延伸自中州内壁，接连数月滴雨不降，如今河渠枯干，土地已是皲驳干裂得不行。明明已至深秋，这太阳却仍旧毒辣得紧，虽不如烈夏那般曝热，却是另一种磨干人心底所有盼头的燥渴。

　　庄稼焦死在田地里，百姓们自是无米可收、糠谷难存。再加上蝗灾遮天蔽日，容不得一丝青绿存世般，白日恰暮。严重的旱灾使种苗无法成活，人们凭些微救济粮撑不得多久，便以树皮、草木为生，更有甚者，以泥土果腹，长此以往，腹部肿大，面容枯槁，形如尸骨，不药而亡。天灾临世，整个大魏国饿殍遍野、流民迁徙、鸡犬绝声已成常态。

　　为入世行事方便，师徒三人早早换了行头，干练利索，一副江湖中人的短打装扮。

　　一路走来，莫云扬已是不知哀叹了多少次。既是忧心这乱世于尘民的迫害，也是怨恼自身对此的无力而助。

　　莫云扬眯了眼看向那高高挂起的日头，忍住被其晃眼的不适感，掀开身后马车的车帘，将腰侧的水壶递给端坐于其内闭目养神的陆离：“师父，这日头太盛，饮些水润润喉罢。”

　　陆离身形未动，只是摇了摇头：“辟谷之人，水米不进也不碍事。此次大旱，寻些水源本就不易，水和干粮还是留给你和袖儿用罢。”

　　瞧着陆离推脱，坐在一旁的苏袖倒是不客气地夺了来，灌了口水笑着冲他摇摇水壶：“正巧渴了，谢谢师父和小师哥的体贴关怀。”

　　瞧着那丫头一脸得意，莫云扬也只能哑然发笑。

　　“为了感谢小师哥，接下来的路程由我来赶马吧！”说着，苏袖便起身拿起莫云扬放于一侧的马鞭，催促着让他进车内歇歇，自己则坐在外面拉着缰绳，“小师哥歇着便是，一切交予师妹，勿要忧心。”

　　迎着莫云扬狐疑的目光，苏袖驾车倒也不算四平八稳，这马车摇摇晃晃中也能前进，就是几番撞得头痛、咯得人身上疼，最后还是他实在受不住，夺了鞭子，将她挤进了车内。

　　师兄妹如此亲睦友爱了几日后，便是离大魏的滁州城不远了。

　　这滁州城位于大魏王城西侧方位，是去往王城的必经之城。

　　先前师徒几人因为路况不熟，行的小道，如今越发接近官道，才觉这野地里累着的白骨愈加繁多。偶有车马、商队行过，在赤土上溅起一地飞尘，百姓们灰黄着张脸、双眼发直着沿路乞讨，也不过得了些胡乱洒在沙地里的碎米，外加一顿大棒子打骂。可若仅吃些皮肉之苦，便能换来家人活命之契，那么就算是天赐之福也不为过。

　　莫云扬和苏袖一边忙着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掏出干粮一一分给前来行乞的百姓，一边焦急地传音给陆离：“师父，这旱情比我们预想的严重，如今干粮已尽数发完，可这道上流连的百姓却丝毫未减。修仙之人不得随意干扰凡人命数，弟子无能，眼见着苍生有危，却无力相救。可此番境况，实在叫弟子心如蚁虫啃啮般难熬……”

　　陆离闻之，自是焦灼：“早前大魏国君所传书信，虽严载过此事，可临近所感，方才知其字字泣血的真切。万千条性命如风中拂柳般脆弱易折。苍生命格虽由天定，可事在人为，命数自是由己而定。这旱情之重，想必国君定有政策，也不知究竟是何故，救济粮竟短缺至此。云扬，你且先行去滁州城，看看城中是何种境况，这里有我和袖儿看顾，你且放心。”

　　莫云扬颔首，抹了把额角的汗，心中平稳了不少，冲陆离一点头，便上前解开辕木，纵身一跃上马，疾驰而去。

　　灾民们见苏袖手中的粮袋连最后一粒米也已分净，不由地叹口气四散开，衣衫褴褛地蜷坐在一起，祈求般地蹲守着下一个目标。

　　苏袖眼眶有些发红，这一路这情形分明见得也不算少，可每每总能激出她的同情与怜悯之心。修士济人，本是常理，以仁义之心，匡扶天下，此乃修士本责，更是大道真理。可修行数年，法诀真言念了一箩筐，来了世间，才方觉自身的无能，既解不了苍生之饥，也庇愈不了黎民病体。

　　旱灾、蝗灾、妖祸、兵乱……这世间苦难又何止一件。凡人求神以慰心安，自是不晓天门关闭之苦，在这妖物横行的世道，修者自身难保不说，这无神降临之果也一一验于世间。

　　没有了神仙的世界。界壁开始崩塌，法则之力逐渐紊乱，灾祸频频直至生灵俱灭……

　　苏袖不敢再细想，寻了个无人地将包袱收拢好，便一头扎入了难民堆，查看起那些重病的人们来。

　　再说莫云扬此番早已行至滁州城城门下，却只见城外尸骨累累，城门紧闭严守。

　　这滁州城城墙坚硬如铁，更是因为灾年费心加固过一番，流民冲城自是无望而谈。再者若有鬼祟靠近城门者，立于城墙上的兵士便会立即弯弓射杀。

　　莫云扬牵着马已在城外蹲守了一天一夜，任凭他如何在城墙外喊叫，那看守兵士的答复均是：“城主大人有令，城门不可打开，违者斩。”

　　同样躺在城墙附近的一位形若枯槁的老大爷瞧他多次无果而返，便拉住他的袖子劝他道：“别白费气力了，滁州城门早已关了一年有余，只有每月月初放粮时才会打开。如今才月中，小伙子，你若想进城，还需等上半月才可。”

　　莫云扬闻言一怔，听到半月，差点落下泪来。

　　修士历练期间，不可无故动用术法，不可在人界生事，不可扰乱黎民命数……此番下山虽说是以寻《妖灵录》为主的除妖卫世之行，可也不能随意用术法逼迫他人。除了自卫及匡扶大道外，修者皆需融入尘世中，体会人间八苦，与生民相系，这也是对道心的一种磨砺。

　　“既然每月均会发粮，可为何还会有这么多人丧命？”莫云扬疑道。

　　老大爷叹了口气：“在这场天灾下，每日皆会有人饥苦死去，滁州城外有救济粮发放已算是较好的境况。可这灾民万千，粮食毕竟有限，一人一捧米又能撑得了多久呢？大魏以北边境连年战火，西与南部又遭蝗旱之灾。临近界壁边陲，小老儿我自南部逃荒而来，一路见过的妖魅鬼祟那是数不胜数……”

　　他突然机警身子一抖，左右瞧了瞧，见无人才凑近莫云扬耳侧轻声道：“小伙子，你应当是修仙之人吧。你身上有它们的血味。”

　　说着，指指自己的鼻子，嘻开口黄牙笑道：“我家祖上是干半仙的，所以许多事我也晓得。王上下达的诏令里总是宽慰着百姓，只字不提如今困苦的境遇。可只有小老儿我知道，大魏要亡了，这人界也要亡了……界壁封印开始碎裂，九州南部三州已沦陷，怕是过不了多久，也会轮到大魏，不，是整个人界……”

　　莫云扬见他疯疯癫癫地说些什么，听了一通下来愈加心惊，但还是辩驳着：“人界修士那般多，大能之士与天纵之才也不在少数，若与妖物开战，胜率也绝不会低。此仗尚未开打，您为何如此丧气？”

　　老大爷闭上了浑浊的双目，嗤道：“天罚下，大能之士所能动用的功力不过十之二三，而妖族却是全盛应战。天门关闭，本就是天界为了亡你我等而造的一个套。法则之力岂可逆，届那时，人妖两界秩序破碎，生灵涂地，这人界也将不复存在。”

　　“不过，我说不得还活不到那日，便得活活饿死，”他重重咳了咳，睨了莫云扬一眼，拍拍满是尘土的破烂衣裳，起身懒懒地躺进不远处的草堆里。那里小半时辰前有人刚断气，他正好可以霸占那人的窝。

　　“你也别白费心思了，就算进城也得不到解灾之法。前线战事吃紧，粮草自是紧着将士们来，后方遭灾的百姓便命数由天了。”他眯起眼，将那人往身旁一挤，也不介意与尸体共眠，觉着草堆的舒服度远高于沙地，幸福得嘴角都咧了开来，“人界命数恩怨，本就与修者无关，何必来滁州城讨个没趣儿。若是想降妖除魔，烦请自个儿南下，去贤泉镇，那里更需要仙长们的施救……”

　　闻着老大爷讽意十足的念叨，莫云扬也不为所动。师父交代之事自是被他排在首位，至于其他人乱他心智、坏他斗志的言语，他皆是听听便是，怎会当真？

　　老大爷瞧他继续守在路旁，倒也不劝，裹紧了衣衫翻个身直直睡了过去。夜色下，城外漆黑如墨，只余得莫云扬双眸澄亮，目光如炬。

　　白日里他仔细探查过城墙附近，有很明显的车马辙印，分明有人进出过，与那所谓的一月开一次城门的说法相悖。他思忖半晌，虽说不知老大爷为何没把此事相告知，可这灾情下，严令死守却还能进得去城的人想必也绝不是等闲之辈。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口陡然亮起了两束火把，城门也开了条不大不小的缝隙。一架马车疾驰而过，行至城墙下，只见车帘一挑走出一粉衣女子，上前似是与门口之人耳语了几句，从袖中掏出个信物状的牌子递于对方察看，因着天色过于昏黑，莫云扬并未瞧清上头的字样。

　　见着那女子与守城的兵士交涉完毕，上马掀帘时。瞧着马夫挥鞭，莫云扬心中一紧，他知道，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机会了。

　　那车辇高大无比，底板想必也高悬宽阔。容不得他再三思索，莫云扬咬了牙，也顾不上安顿身侧的马匹，赌了一把捏了决掩住了自身的气息，便摸着夜色潜进了车底。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会不定时更新的，因为三次元也有点忙，大家可以慢慢看，等到过年我时间就会松很多，我一有空一定努力码字，fighting！感谢阅读！感谢在2021-11-24 23:04:48~2022-10-30 13:2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辛岁与君 10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