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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樊楼吃酒 ...

  •   初春,小雨划过屋檐,书堂里云锦如幕,若不是雍容华贵地琉璃瓦,倒真有几分仙人居所之意。既然是皇家私塾,里面的学生自然也都是些王权富贵的世家公子,虽说难免受了家族的耳濡目染,私下间拉帮结派,但大多懂些礼仪,不至于惹是生非。
      世家公子虽多,但要说身份最尊贵的,那当然得是姓喻。宁王独子喻子熹被送进宫里那日,满朝文武的眼睛就齐齐的看过来。自他住下,阿谀奉承的人络绎不绝,送的礼都快堆满他的房间。若是这些,躲了便是了,只道还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大不敢给他脸色瞧,却悄悄使绊子。
      喻子熹不是为了这些麻烦事而来的。他是王府独子,识大局也是他的本事,只不过才一十几岁,多少有些少年人的心性,听说从小长大的几个玩伴都来了宫里,自然也是闹着要来的。好在他体贴善良,理解别人的苦衷,从未将这宫里的龌龊放在心里。
      宫里的私塾请的是翰林院的学士讲课,这些秉身持正的大学士们,看不惯少爷风气,常常布置些到街坊勘察后写篇文章这样的课业,希望这些公子哥们学会体恤民情。可惜啊,到了宫外,可不就是花天酒地了么?至于文章嘛,自有人替他们写着。
      喻子熹正收着书,外面一人将他房门打开,毫不忌讳,说道:“走走走,临江街新开了一家樊楼,咱们吃酒去。”
      喻子熹扫了来人两眼,眼神很是看不上,这便是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吕家小公子,吕浩阳了。
      要说吕氏一族,那是仅排在喻、姚之后的。只是京城本家,就出了三代宰相,一位国舅爷。吕、姚一族交好,更是几代人的事,当年姚氏能坐上皇后的位子,多仰仗了当时的吕太后赏识。如今吕相放任小公子与喻子熹交好,其背后的原因耐人寻味。可对于小辈来说,高山流水,知己相交,岂会在意出身?
      “我不去。”喻子熹继续手上的动作,“先生说了,文章明日要交,你可别让我又帮你写。”
      “看殿下这话,忒见外了吧。”吕浩阳自然地走近来帮忙,“我那不是看殿下文章写得漂亮,府里人写的,我都瞧不上呢。”
      喻子熹拍开他的手,道:“脏了我的书。”
      吕浩阳见他好像真的不感兴趣,有些急了:“进书堂也有三载了,殿下的个子都快蹭得比我高了,性子怎的越来越冷。莫不是……”
      喻子熹听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便转头看了看他,见吕浩阳一脸憋屈,因说:“有话就直说,怎么一副嫁不出去的样子。”
      “莫不是殿下也随了家里人,要疏远我了!”
      吕浩阳一口气吐出来,很是轻松。看来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
      喻子熹轻笑一声,又转过身道:“只是嫌你们太闹了罢。你还不会翻身的时候我就认得你了,这书堂里人云亦云的,你就信了?”
      “我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家命难违,我怕殿下拗不过宁王殿下。”吕浩阳说着,又暗暗不平地想到:“我不会翻身那会儿,你不也是么。”
      “哪有那么多事,父王向来鼓励我多结交朋友。”
      吕浩阳知道,喻子熹从来不信党争的流言,就连太后对他,也是极好的。于是吕浩阳释然一笑,拽着喻子熹的手臂就把人往外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让小人请喻君子去樊楼吃酒赔罪吧!”
      “有你这样请人的么!”
      从宫门出来,穿过几道围墙,再绕去东市,便到了临江街。临江街顾名思义,沿着安江而建,近皇宫,船运便捷,塞北的货物快马加鞭,再赶水路,短短半个月也是能到的。因此这一带商业发达,很多人牵家带口搬到这寻找商机。十几年来,形形色色的人涌出,大展身手,过不了多久又悄然退幕,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人潮汹涌,川流不息,路面原本有些坑洼的青石早已磨得光滑,倒是石缝间潮湿的环境长满了青苔杂草。
      临江街也是全京城当之无愧的花街。茶坊酒肆一座接着一座,其中混进些秦楼楚馆,一路吆喝声中又混进些淫声巧笑,每当夜幕降临,这一带十里灯火,歌舞升平。
      吕、喻二人还未走到永和楼正门,就听得鼓乐喧天。大门口站着两个伙计,都是有些眼力见的,待他二人走近,就拱手行礼:“客官里面请。”
      其中一个伙计领着,就要将人带去包厢,吕浩阳扫了眼二楼说道:“就在这拣个看得到江景的就是了。”
      “好嘞,公子,这就给您上酒器。”这伙计点头应下。
      两人才刚坐下,另一个伙计就将酒具、菜碟、筷著都送上了餐桌,皆为银器,很是奢华。在正餐还未上之前,伙计又为他二人斟满了酒,送上新鲜的果品和少许下酒菜,这才退下。
      “殿下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喻子熹小抿了一口,一股清冽在唇齿间散开,回味有些细细的甘甜。他素来不爱喝烈酒,他觉得又苦又辣。
      “算是没白来。”
      吕浩阳气笑了,说道:“喜欢就说好喝嘛,有那么难。待会儿,上的是他们家的招牌菜,新开的酒楼,用料是下足了功夫。殿下且等一等。”
      两人正互相损着,隔壁不知是什么人,竟传来了要死要活的声音。
      正值伙计上菜,吕浩阳有些不悦地问道:“这隔壁怎么回事?”
      伙计哈着腰回答说:“叨扰了公子,本店实在是对不住。这隔壁好早来了个书生,说是等人,也不点菜。好久人也没来,他就要了几壶酒。谁知他是个吃霸王餐的,现在嚷着要投湖自尽,伙计们正拦着呢。”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吕浩阳用绢布不紧不慢地擦着筷子,“去和他说吧,今夜永和楼,小爷我买单了。”
      伙计愣了片刻,忙贴地行了个大礼:“公子仁善,是个大好人呐。将来定是福运连连。小的这就给公子说去。”
      说完又磕了几个头,刚要退下,吕浩阳说道:“除了隔壁那书生,其他人都不准来道谢,怪烦的。”
      有钱人有有钱人的脾气,伙计又连连点头,退下去了。
      “我说,你高兴救那人也就罢了,何必要请了一整座楼逞威风呢?”
      “我吕家小公子,还差这点钱么?”
      喻子熹看着吕浩阳那地主家傻儿子的样子,讥道:“是了,都知道你吕家富甲一方,却也低调得紧,可别让你兄长知道了。”
      这话戳了吕浩阳的心了,他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讨好道:“我的好殿下,你可不能说出去了。”
      “我还不知么?若不是怕家里人知道,你巴不得跑出去吆喝呢,还会不让人来谢?”
      吕浩阳心虚地笑了笑,给喻子熹夹了块鱼肉,说道:“吃东西还堵不住嘴么。”
      待门外消停,那书生果然来请见了。
      那书生得了允许,推开门,见了窗前坐着的两位公子,怔怔的望了片刻,竟贴地跪了下来:“粗鄙小人,不知二位神仙驾临,扰了清净,实在该死。”
      吕浩阳听了他的话笑得都要倒了,看看自己面前这人,无甚表情,只是安安静静的吃着菜,那夜风吹起他的碎发,拂过温润如玉的面庞,倒真有些神仙派头。
      “过来吃饭吧。”喻子熹淡淡的说道,他很不喜欢这些繁重的礼节。
      那书生受宠若惊的站起来,一脸难以置信的坐到桌前。前面他跪得太早了,让人都没得仔细看清楚。这白面书生年纪好像也没长他们几岁,应该是好久没吃饱饭了,一脸憔悴,眼圈都青得乌了。半夜出去走一走,见的人都要以为撞着鬼了。
      吕浩阳也不是个架子大的主儿,看这书生几分面善,便询问他的难处。
      原来,这书生姓林,扬州人。家里本来有个早点铺子,生意也算能养活一家人。谁料到来了乡匪,劫了一条街的铺子不说,还打伤了人。林书生的父亲当时就在铺子忙活,被那暴徒一脚踹晕,没过几天人就没了。这群乡匪与乡绅勾结,官府只赔了店面的损失,硬是说这林伯是后来回家因别的事才没的,便草草结了官司。家里缺了个顶梁柱,林书生又要念书考功名,早点铺子便是做不下去了,只得靠他妻子和老娘绣些图案,平日他再买些字画补贴家用。一家人过得拘谨,终于凑够了林书生进京赶考的盘缠。可这林书生也是忒倒霉了些,科举落第不说,还在客栈被偷光了银两。如今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故乡路远,哪里还回得去呢?一时进退两难,忧郁成结,想着今日跳进安江,好歹做个饱死鬼,只是可怜了他在老家的老娘和妻子。
      吕浩阳听完,也很是愤愤不平,说道:“官商勾结就罢了,官府还与欺压百姓的暴徒同流合污,这样草芥人命,真是岂有此理!”
      林书生听着,也禁不住留下泪来。
      “扬州路远,就当是他乡遇知己,你需要多少盘缠,我付了罢。”喻子熹说道,他眼眶有些湿润,显然也是同情这林书生的遭遇。
      林书生听到这话,更是感激得大哭起来,起身就要给两人磕头,被吕浩阳劝住了。三人又就着地方官府的作为谈论起来,很是投机。
      “我见你论起实事来见解甚是新颖,又有一颗济世报国的心。不如,给家里寄封信,在京城住个三年,再考一次吧。”吕浩阳边吃边说,“我替你寻个住处便是了。”
      林书生又行了个礼,很是感念,说道:“今日承两位公子的大恩大德,小生毕生难忘,来日有机会定会报答。只是……”
      “只是如何?”
      林书生尴尬地笑了笑:“二位帮了小生这么多,已是小生前世积德的福报,如还提出什么请求,倒是读书人不该有的贪念了。”
      吕浩阳豪爽一笑,说道:“林兄尽管说便是了,这京城中还没有我面前这位办不到的事。”
      喻子熹点了点头,也示意林书生直言。
      “二位可认得当朝太傅晏弘道?”
      吕浩阳和喻子熹皆是一愣,只道:“听家里人说过,只晓得晏家哥哥是定国候,弟弟做了太傅,其余不甚了解。”
      林书生啧啧两声,突然精神了:“晏家是武学世家,却生出了晏太傅这样的文臣。当年他十七岁就中了状元,又写得一手好文章。于是有人用前人词作形容他‘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可谓是红极一时。”
      吕浩阳脸僵了僵,问道:“怎么?这…这晏太傅,与你也有过节?”
      “这倒不是,这倒不是,”林书生赶忙摆手说:“小生是读书人,素来钦佩晏太傅的文人风骨。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登门请教,奈何苦于门路。所以小生斗胆,不知二位贵人可有法子让小生见上太傅一面?”
      喻子熹二人皆是沉默,如说只是安排见上一面,本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这书生科考不中,动了结交权臣的歪心思,却是他二人不能容忍的。
      吕浩阳思虑片刻,说道:“不是什么难事,过几日,我二人亲自带你去就是了。只不过,见了太傅,你不许多言。”
      林书生又是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给二人行了大礼。
      “你带他去吧,我便不去了。”喻子熹毕竟身份有别,那些朝堂上的老家伙他本就不甚在意,自是不想凑这个热闹。
      “你真不去?”
      “不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韦庄《菩萨蛮》感谢在2020-04-22 16:35:07~2020-04-23 21:5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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