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你认真的吗》Anecdotes

14、清思

　　宴席散时，天色已将近黄昏，暮鼓马上要响了。周翎风随张恒走出清晖阁，张恒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便在宫中再宿一夜，明早再回府。”

　　恰巧宁王这时从后面走来，张恒躬身道：“宁王殿下。”

　　宁王站住了脚，微微颔首。

　　“听闻犬子这几日都住在殿下宫中。”张恒道，“他性情鲁莽，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不……不曾冒犯。”宁王有些脸红道。

　　张恒看了一眼宁王，又将目光移向周翎风。后者压根不明白他目光里的意思。

　　侍从牵马来，张恒上了马，先行出宫去了。

　　周翎风随宁王回到清思殿。进门，只见罗浮带着两个小婢女笑着迎上来道：“恭喜殿下，今日赢得球赛！也恭喜周小郎君，听说陛下钦点了郎君羽林郎？”

　　周翎风撇了下嘴角，正要转身回东配殿住的屋子，忽然肚子“咕——”的一声。

　　这一声在安静的庭院里尤为响亮，罗浮登时噗嗤一声，抬袖掩住了唇。

　　周翎风脸上也难得的有些赧色，都怪张恒——他今日打了两场球，情形激烈，本就消耗地大，结果到了宴席上，因为张恒在，周翎风根本没法放开了吃。

　　宁王也看着周翎风，唇角弯了弯，对罗浮道：“去厨房备只鸭子，今晚我下厨。”

　　罗浮一愣，惊喜道：“是！殿下要做八宝鸭？”

　　宁王点点头。罗浮便十分高兴地带婢女去厨房了，倒不是说她就能享这口福，只是殿下很久没这么有兴致了。

　　周翎风挑眉：“你还会做菜？”

　　宁王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道：“宫中闲来无事，研究过一些。”

　　周翎风嘲道：“原来你也会用刀啊。”

　　宁王却不生气，伸手让小婢女替他挽起袖子，道：“你去殿里等，半个时辰就好。我看你席上一直盯着那道鸭子，很想吃吧？”

　　周翎风脊背一僵，嗤了一声，扭过头去。

　　宁王在殿后的小厨房里跟罗浮还有婢女一起忙活，周翎风则坐在殿中靠窗的坐榻上，手背支着头，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

　　半个时辰后，一整只酥皮油亮的鸭子装在大盘中，被小内监端进殿来。两个婢女忙前忙后，抬来食案摆好碗筷。

　　勾人的香气四溢。罗浮端着另外两个小菜，一壶清酒，提着裙角进来。

　　宁王是最后进来的，婢女们替他解了袖管。他对罗浮等人道：“你们也别忙活了，去吃自己的吧。”

　　居衡道：“可殿下总要人伺候……”罗浮却一拉他袖管，含笑递了个眼神，于是居衡以及婢女内监等人也下去了。

　　入夜后的天气终于凉爽下来，一丝微风吹入殿内，送来廊下宫人们的笑语声。

　　周翎风和宁王面对面坐在食案前，气氛有些尴尬，但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宁王先拿了一把小银刀，将鸭子的酥皮划开。

　　各色香料以及内馅的香味喷涌到鼻间，周翎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宁王道：“你先尝尝？”

　　周翎风也就不客气了。

　　香酥的鸭肉裹着内馅，被宁王整整齐齐切成小块布在盘子里。周翎风尝了一口，不由睁大了眼，张嘴把一整块都吞咬进去。

　　少年的腮帮子打从鼓起来之后就一直在动，没过多久，一盘的鸭肉就跟风卷残云似的没了。

　　宁王给自己也切了一小盘，然而光看着周翎风吃了，盘里只动了一块。

　　周翎风往嘴里塞进盘中最后一块鸭肉，宁王适时地道：“还要吗？”

　　周翎风没说话，但是把盘子递了过去。宁王不由笑了。

　　悄悄走到殿门口的居衡和罗浮，看着殿里两个人的互动，也禁不住会心一笑。

　　就在这时，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有人吗？宁王殿下，宁王殿下！”

　　罗浮转身走过庭院，去开殿门：“什么事？这么晚了。”

　　站在殿门口的是一个小内监，罗浮一看之下道：“元福？你怎么来了？”

　　小内监道：“罗娘子，不好了，韩别驾去向圣人进谏，被下了狱了！”

　　“什么？”说话的是急匆匆走到门口的宁王。

　　这小内监是韩别驾在宫中弘文馆里的随侍，见宁王来了，忙跪下，把话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今天宴散之后，盛帝去了麟德殿处理政务，这时候韩别驾前来求见。盛帝因为今日见宁王赢了比赛，心情倒也很好，便召见了韩别驾。

　　谁知君臣二人屏退左右，在殿中不知说了什么，盛帝忽然震怒，摔了杯盘，让金吾卫进来，直接将韩别驾拉了下去，关进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

　　“大理寺……”宁王震惊地喃喃道，手慢慢攥成了拳。

　　此时此刻，皇城里，禁军押送着韩别驾，来到大理寺牢中，狱吏开了牢笼，禁军手一推，韩别驾一个踉跄，趴倒在弥漫着淡淡臭味的牢房里。

　　随即牢门哗啦一声上锁，禁军和狱吏的脚步声远去。

　　韩别驾慢慢地爬了起来。

　　狱中火把摇动。“这不是韩别驾么，怎么也进来了？”一个轻佻的带着笑的声音响起。

　　韩别驾抬头看去，居然好巧不巧，他被关进去的这座牢房，对面就是先前被带来的边令玉。

　　边令玉已被皇帝下令免去死罪，但活罪难逃，他被夺去一切军职军衔，大理寺已经择了日子，派人把他扭送回幽州，走之前，便暂时羁押在大理寺。

　　韩别驾地上盘膝而坐，冷眼一扫边令玉：“陛下竟然没判你死罪，也是你走运。”

　　“这还要多谢您的一封奏疏啊。”边令玉背靠着牢房墙壁，笑道，“皇帝陛下才没有把罪责全归到我的身上。想必您又是去向皇帝陈情了吧？这才沦落到跟我做邻居的地步。”

　　韩别驾哼了一声，心中却甚是苦涩，他闭上眼，却听边令玉道：“只是可怜了宁王殿下了，要知道您被关进牢里，只怕是得哭鼻子了。”

　　这话正击中韩别驾的苦衷，睁眼对边令玉道：“你这种人，怎么会知道殿下的苦衷！”

　　殿下他，明明是那么温良纯善的性子，倘若要是没生在帝王家，倘若当初的那一切没有发生……

　　现如今，连身为亲生父亲的盛帝，都不愿意保护自己的儿子。明明殿下他心底，也是渴望着陛下的承认的啊。

　　“我当然不知道。”边令玉看着韩别驾，他也是在牢中无聊，所以打听打听别人的闲事，“不过皇帝陛下好像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怎么在意啊。宁王殿下是，太子也是，据说他最宠爱的是端王。连我这个初进京城的人都看出来了，韩别驾你，又何必去讨这个没趣呢？”

　　“从我向陛下进谏起，我知道会有这个结局。”韩别驾的背脊依旧停得很直。

　　“那你还要送死？”边令玉歪了歪头，“噢，这就是你们汉人的师徒之情么？”

　　韩别驾没有回答，他端坐着，静静地看向牢房顶端那狭小的窗。

　　他的所作所为，心甘情愿，无愧于心，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去向陛下为他求情。

　　他的期望当然是不可能的。

　　“父皇！”宁王站在沈贵妃的承香殿前跪道，“老师他虽然冒犯父皇，但罪不至此啊！”

　　“殿下，殿下您这是何必呢？”盛帝的贴身大内监在他面前压着声音劝道，“夜已深了，大家和贵妃已早早睡了，殿下这时喊起来，不是叫大家更生气吗？”

　　宁王双眼含泪，俯身在冰冷的砖石面上一磕：“那我就等到父皇醒来。”

　　大内监叹了口气，向宁王行过礼，转身回殿内去了。

　　宁王就这样在殿前跪了一夜。

　　清思殿里，罗浮带着宫人们也焦心了一整夜。

　　东方既白，从南边的太极宫传来鼓声响。周翎风背着行李出了自己的屋子，看见罗浮正坐在大门旁的长廊下，独自垂泪。

　　周翎风走了过去，难得的主动说了句：“我走了。”

　　罗浮忙拭了泪，站起来朝周翎风笑道：“周小郎君这就走了？是奴的疏忽，奴这就让宫人去做早饭……”

　　周翎风扭过头去道：“不必了。”

　　他又看了一眼满脸泪痕无从遮掩的女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就这样离开了。

　　离开皇宫回到张府，周翎风第一时间去见了张恒和周琛。

　　“我不做那劳什子羽林郎。”周翎风道。

　　张恒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你当这里是朔方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周翎风不耐道：“是你叫我来的！”

　　“……”张恒看了周翎风片刻，道，“你去幽州，可曾见着你要杀的人？”

　　这一句完全击中了周翎风的痛处——他见到了仇人，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他一下子面如寒霜，抿唇不语。周琛亦皱着眉、有点难过地看着他。

　　“不说你要杀的是戎族的公主以及首领。”张恒道，“即便你真的能刺杀到对方，你有把握活着回来吗？若你为复仇而死，岂不是违背你母亲遗愿？”

　　周翎风咬住了牙，一句“这不重要”呼之欲出，却没说出口。

　　“那你说该怎样？”他最后冷道。

　　“我张家接连三代，都为了灭戎人殚精竭虑。”张恒道，“当年父亲联手翟都护，夺回敦明、威远两镇，又有你母亲远嫁殷罗，牵制戎人，本是大功将成。”

　　“但就因为朝中主导这一切的长平公主，你的外祖母事败自裁，终究功亏一篑。”张恒接着道，“要想再次压制戎人，需得有个像长平公主一样的人，在朝中呼应。”

　　“你说的是谁？”周翎风皱眉道，

　　张恒看了他许久，才道：“你觉得端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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