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序曲》李小蹊

4、第4章 相见

　　火势在众街坊的帮助下终于被扑灭，可整个铺子被烧的只剩下了焦黑的框架，里面的货物被烧的差不多了，只有些烧了一半被水淋湿的没法继续用的书籍、笔杆熏黑毫尖烧没的毛笔、断裂倒塌在整个铺子里杂乱的货架，还冒着烟的断壁残垣在夕阳下倍感凄凉。

　　万幸的是，除了伙计腿上被断下来的窗棂砸到，有些烧伤，其他的没什么人受伤。

　　周有方安抚了李掌柜，向帮忙灭火的街坊郑重道谢，把伙计送回家养伤还给请了大夫，并在得月楼设宴答谢帮忙灭火的大伙儿。

　　周围的铺子怕火势蔓延到自己铺子，卯足了劲的帮忙灭火。在下风口的一家杂货铺还忍痛拆了半间隔开了连接才止住了火势。

　　原巷镇上的街坊多多少少都拐着弯的沾亲带故，遇上事大家过来帮衬一把也是人之常情，特别是周家一直与人为善，周有方又有个举人的功名在身，大家都愿意结一份善缘。这次的走水属于意外，大家也都愿意相帮。

　　更何况这次周家的损失很大，粗略估计得有几百两，相当于铺子七八年的收益。这几年周家丧事一件接着一件，花销较大，这几百两银子几乎让周家元气大伤。有几家的田地还挂在周有方举人名下，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在得月楼叫了几桌宴席，周有方又叫了自己的二叔、堂兄、舅兄、同窗等人过来陪酒，大家在宴席上纷纷安慰周有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接下来定会红红火火”等话说了一晚上，酒席一直吃到二更天才散。

　　“老爷，我觉得这次的火势有些蹊跷。”笔墨铺子的掌柜姓李名贵，跟李秀才沾点亲戚，四十多岁，精明能干，为这个铺子耗费了颇多心血，所以铺子被烧时才会那样激动。冷静下来的李掌柜，等主家忙完，快三更了才抱着一个匣子来到周家。在这场走水中，事发突然火势又急，掌柜的什么也搬不了只能抱着钱匣跑了出来，满打满算只有六张十两的银票、一些碎银子铜板加起来不到九十两银子，这就是整个笔墨铺子最后剩下来的了。

　　“怎么这么说？”周有方闻言一愣。

　　“今天我和阿堂跟往常一样守在铺子里，我当时在柜上理这个月的账目，阿堂去了后院洗抹布准备擦洗书柜，店里并没有客人，等我闻到焦糊味抬起头来，火势已经窜到房梁了，我想了想，当时铺子里根本就没有明火，怎么可能忽然走水！”阿堂就是那个受伤的伙计，两人平时都很勤快，对周家他们脾气秉性很了解，也很放心。

　　“可就算咱们去报官，估计也很难查出什么来。”周有方知道李掌柜并不是推脱责任的意思，他是说有可能有人蓄意纵火。

　　周家自祖辈就在这原巷镇上生活，一直都很老实本分，并没有得罪什么人，怎么会有仇家故意纵火？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又商量了一下重建铺子的一些细节，李掌柜才告辞离去。

　　第二天周有方打发三个孩子自己在家看书学习，自己一个人先去了那家拆除了半间屋子的杂货铺主家，奉上了五十两纹银，在对方“周家仁义啊”惊叹中落荒而逃，之后去了岳家。妻子的陪嫁出了这样的事，怎么着也得跟李秀才通报一声。当然，他和李掌柜的怀疑并没有说。最后李秀才也只能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李秀才还打算拿一百两银子给周有方的，说是本来就打算拿两年的收益供周有方读书的，被周有方委婉的拒绝了。

　　从李家出来，周有方又趁着时辰还早去了一趟镇江县衙，向县尊大人正式报了案，因为举人的身份倒是颇受礼遇，得到了县令郭大人的亲自接见，但周有方对案件并不抱什么希望。

　　家中接连发生大事，回到家的周有方很难静下心来，烦躁的把书扔在一边，抽出一张宣纸挥毫泼墨，画出一副春笋图，寥寥几笔，勃勃生机跃然纸上。

　　周有方习画有十多个年头了，酷爱画笋，因为周有方觉得笋坚韧不屈、蕴含生机，见过他画的人全都赞不绝口。

　　画好一副春笋图，周有方慢慢静下心来，又投入到苦读之中。

　　接下来的琐事零零碎碎，给亡妻刻碑修坟，接待闻讯赶来的佃户并承诺不会涨租，和李掌柜一起找工匠重新砌铺子、打货架、联系书商、笔墨作坊，招待循例来查访疑似纵火案的衙役，给几个孩子扯布裁夏衫，给街坊送去嫁女的随礼……桩桩件件，银子水泼一般出去，周家的积蓄眼看着少了大半。

　　这天周有方被张攒盛情邀请参加一个诗会，张攒这人有秀才功名在身，后来屡次乡试不中便歇了继续考取功名的心思，开始打理张家的庶务，但是他却一直保留了读书人的爱好，平时热衷于参加一些文人间的集会。这次也不例外，非要拉着周有方出去散散心，不好拒绝的周有方只好赴会。

　　周有方长了一张娃娃脸，两年前二十六七岁的时候面相嫩的像是刚过弱冠之年。怎么说也是个举人老爷，为了显得成熟，周有方开始蓄须。还别说，蓄须的周有方看起来成熟了不少，街坊们见了也多了一分恭敬。

　　进入四月天气微热，周有方找出一件李氏去年亲手为他缝制的深蓝色曳撒穿上，头发简单的挽了上去用一根玉簪固定。以往，这些都是李氏操心的事情，现在周有方只能亲力亲为。想到去年今日还在眼前的李氏，周有方不禁眼神微暗。

　　苏锡常地区多为平地，原巷镇也仅在镇子向北二里有个低缓的丘陵，没有个什么正经的名字，倒是镇上文人爱去的地方，这次的诗会便定在了这里。

　　诗会上的人周有方大都认识，纷纷见礼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在周有方看来，这个诗会很是无聊。来参加诗会的都是读书人，但是读书水平参差不齐，做出来的诗真的是不敢恭维，一个个的却还在那里大声叫好，而且张攒邀请周有方，他自己却一直没有露面。

　　诗会开始后大家体谅周有方刚刚丧妻，估计没什么心思作诗，便没有难为他。众人以“暮春”为题轮流做了几首诗，又互相评判了一番。写的诗没什么出彩的，倒是有个姓胡的刚刚及冠的秀才做的诗句颇有几分意境。又过了一会，周有方实在无聊的紧，便悄悄起身，趁人不注意，朝后山走去。

　　百十年前的原巷镇出过一位探花，最后虽没做到多大的官，但一手书法却不错，在后山留下了几块石刻，在整个镇江县都很有名，周有方也没带长随，一个人随意的走着，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石刻不远处，不过今天这几块石刻面前已经有人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随意的立在石刻之前，大约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细棉布的深灰色道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可不经意间露出的身体轮廓强壮有力，应该是个会武的。一头缎子般的长发随意绾在脑后，更添一分潇洒姿态，侧脸看上去如同芝兰玉树，让人一眼就能印象深刻。

　　这后生生的好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