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鸟不至》星辰剑履

31、The End of Story

　　顾雪川的面色在此刻无比阴沉。
　　他怎么也没想到，表面愚钝顺从的宫藏鸦，会在最后一刻选择自爆——宁愿从此消弭也不愿意为他所用!
　　“……很好，很好。”顾雪川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既然我成不了神，那你们都别想活了!”
　　“砰砰砰砰砰!”
　　大雾迅速蔓延至整个山头，茫茫中只余炽热的火焰在燃烧。顾苗秀飞速拨弦十几下，手指痛得几乎无法抬起。
　　“星神殿下的武器可不是这么好驾驭的。”顾雪川嘲讽道。接着一道火焰当头泼来，惊得他将大雾收回了几丈。
　　“别那么嚣张，”林漠手中尚且燃烧着一大捧火焰，“反正你今日逃不过一个死字。”
　　“滴滴滴滴滴滴滴……”他腰间的通讯器忽然躁动起来，汇报声响起，“报告局长，地下市场围剿行动已开启!”
　　林漠轻蔑地拍了拍通讯器，缓声笑道：“看，你完了。”
　　顾雪川本来也没打算留下地下市场，意料之中，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大雾猛地收拢!
　　半神的真正威压铺天盖地，一个虚弱不堪的神禽，一个本命魂火没了一半的神族后人，两人勉强抵挡着这可怕的攻击波，不约而同都感到了窒息。
　　死亡的尽头，顾雪川似乎还有闲心逗他们玩似的，低声笑道：“苗秀，你知道吗？其实竹桐的魂体还没被完全消弭掉。”
　　“什……么……”顾苗秀吃力地问。
　　“我把他放在了凤凰地宫，”顾雪川无不得意地笑道，“有地宫力量的回护，他怎么也能撑个千百来年。”
　　漫漫寂寂的长夜，顾雪川就被锁在玄铁锁链里，带着些许见不得光的意味，看着那所暗暗恋慕的魂体在锁魂术的折磨下挣扎喘息，痛苦不堪。
　　这是极致的侮辱。
　　顾苗秀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几乎是暴怒起来，挥手就将白凌角弓砸了过去。
　　“砰!”
　　同时间响起的不只是白凌角弓呼啸而去的尖锐声响，还有凤凰明火炽热的光芒。
　　渐渐消退的大雾中，顾竹桐白袍墨发，双目沉沉：“……顾雪川，反派死于话多。”
　　“……!!!”
　　在场的人都是目瞪口呆，刚才那凄凄惨惨的主角此刻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还开口说了话。
　　“你、你、你……”顾苗秀惊了半天，重复了几个“你”字，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竹桐？!”
　　顾竹桐遥遥向着顾苗秀施了一礼，唤了一声：“母亲。”
　　大雾终于消散，顾雪川的魂体毫无遮拦地暴露在这广袤的夜空之下。依然是银白长发，湛蓝衣袍，只是从前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孔，被这尘世的贪念消磨得几近苍老。
　　大雾仿佛是他最后一层的面纱，也是最荒诞的笑话。
　　顾雪川在此刻，万念俱灰。
　　顾竹桐与他平视，却仿佛在俯视，居高临下，不带一丝情感。
　　“……你真无情。”顾雪川忽然笑了起来。
　　“……不。”顾竹桐冷酷地道，“我十五岁之前还没这么讨厌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依赖与孺慕——直到母亲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一个人。顾雪川，你真恶心。”
　　有时候最爱的人的那句话，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雪川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后退几步：“砰!”
　　他跟那被他利用尽逼到绝路的女儿一样，选择了自爆。灵魂在空中化为点点碎片，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尘世间。
　　但是他给世界带来的伤害，却如同劈开了一条巨大的黑暗裂隙，满目疮痍，需要许多人举着火把去涉险、去弥补。
　　“……周道枝死时我尚有几分震撼。”林漠面无表情地点评道，“他死了，我只觉得解放区的天空真他妈蓝得可爱。”
　　“是，现在是半夜。”顾解颐走过来冷笑道，然后林漠就感觉腰部一痛。
　　顾解颐的手指狠狠掐着那一点皮肉，非常狠辣地三百六十度旋转了一圈，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谁叫你把本命魂火给我的？!”
　　“诶诶诶诶诶停停停，”林漠掰着顾解颐的手，“冷静冷静冷静。”
　　顾解颐另一只手揪着那一团魂火，拍还给林漠。
　　林漠笑眯眯地道：“不就是给你扎了个辫子嘛，用得着这么生气？这不挺好看的？”
　　顾解颐的脸色更加黑暗，山雨欲来风满楼。
　　“别急，先问你个问题。”林漠正色道，“正常死亡的巫族人的灵魂……是不是真的永世不灭？那不就等于永生？”
　　“不，”顾解颐思索道，“除了时间以外，永生是不被允许的，你看祖凤，即使是最正统的神禽，它的灵魂也已经归于虚无了。虽然巫族人的灵魂能够在世间随意游荡，但终有一天，会在时空的间隙里被消磨掉——”
　　他转头看了看林漠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你怕什么，即使你是火神后人，也没法活得比我长啊。再说现在谈论死亡，不是太早了吗？”
　　“…………”林漠笑了起来，轻声道，“是啊。”
　　高大的山岗尽头，第一缕朝阳的光拂过第一片欢欣的紫杉树叶，撒向喜怒哀乐的人间。
　　郊区的地下市场，蔡屿一边严防死守，一边抬头看着天色，喃喃道：“天亮了……”
　　国异局的病房里，辛非晚睁开眼，看着那缕清澈跳跃的朝阳，眼神渐渐有了焦距。眨一下，眼泪却从眼角滑落。
　　在更远的华阳，起的最早的柳致之收拾完走出房门，俊朗的面庞迎着微微发亮的天空，在那一刻，没有芥蒂地笑了起来。
　　因为在这纬度更低的地域，枝条抽新，鲜花绽放，春回大地，生机勃勃。
　　而春之女神正整理着她华丽的盛装，跋涉过神州的山山水水，轻柔地向着残冬将退的松城走去。不久之后，那里将会绽开第一批真正的冰凌花。

　　虽然顾雪川死了，但“云散”计划一直轰轰烈烈地到了春天才结束。毕竟地下市场运行多年，要肃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这期间，巫圣家也开始着手巫族内部事务。三代人的齐聚让这件事变得轻松了许多。顾苗秀接连废除十八部族贵族制，改巫圣为族长，改世袭制为投票表决制。
　　巫族这个特殊的种族也正式记入神州少数民族名册，巫族人不再蜗居于安禅山里，而是走出了大山，为广袤的世界所震撼。
　　从此统治巫族长达数千年的封建制度，轰然倒塌。
　　第一任族长……很不幸，是顾解颐。
　　即使巫圣这个称号没了，顾家也是巫族的精神领袖、凤凰也是巫族的吉祥图腾。
　　至于为什么顾苗秀和顾竹桐不当……
　　顾苗秀淡淡地道：“我是病人。”
　　顾竹桐温和地道：“我不是人。”
　　一个病人，一个魂体。
　　于是林局莫名其妙地从国异局里最没后台的一跃成为后台最硬的，毕竟小静说了：“您可是巫族的第一夫人!”
　　林漠不是很想接受“第一夫人”这个称呼。
　　别的地方人间四月芳菲尽，这里是松城春日始盛开。地下市场肃清得差不多了，令人不爽的是只有恶心的闻渡又出来作妖，将蔡屿接到了澳洲去。
　　“他们跑到哪我不关心。”上层领导道，“只希望他们东山再起的地点别选在东北。”
　　“……”林漠没有什么想法，毕竟两个疯子的选择是真不好说。
　　领导估计也觉得这真的不太好说，安慰他道：“没了顾雪川，没了周道枝，他蔡屿再怎么能蹦哒，也建不起第二代地下市场，”
　　“……但愿吧。”林漠道，“对了，我们局里的小辛……”
　　“你不说我还忘了!”领导一拍大腿，正准备骂几句，“她犯的那事可真的不好办……”
　　“她说她会自己引咎辞职。”林漠面无表情地道，“我是想说她申请领走周道枝的骨灰。”
　　人死了骨灰这玩意儿没什么价值，只是周道枝这种人，一生作恶多端，按照惯例要扔进乱葬岗的。
　　领导沉默了很久，在林漠以为他要拒绝时，他却道：“批准。”
　　“……”林漠虽然有些迷惑，但也没有说什么。就在他起身走到门外时，领导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批准吗？”
　　“我不知道。”林漠诚实地道。
　　“你们都没有看过周道枝的档案。”领导道，“她是被父母卖进地下市场的，因为太过于出色被顾雪川挑中，选为继承人。”
　　地下市场的孩子大多是被绑来的，像周道枝这种被亲人抛弃的，实为少见。
　　“即使后来掌控着整个东北地区的黑暗命脉，你会发现她的处事风格的少有的宽容——凡事都留一线，她为最后的良知让了步。”领导道，“我其实，很敬佩她这个人，有个人给她收尸也好。”
　　他指了指门外：“去吧，带小辛去领骨灰。”
　　林漠默默后退一步，给白发苍苍的领导鞠了个躬。
　　他带着辛非晚去领了周道枝的骨灰，辛非晚沉默地看着那个小小的盒子，没有说话。
　　你的一生如此冰凉，最后终结于我手。
　　让我来给你最后的拥抱和长久的陪伴。
　　“我现在想明白了她最后为什么不躲。”辛非晚微微偏头道，“她看见的是我，她不信我要杀她。”
　　林漠却问：“你以后想去哪里？”
　　“南方吧，听说她老家在南方。”辛非晚道，“闽郡、桂郡、黔郡、彩云之南、或者藏区。林局，别悲春伤秋了，这不适合你，看，解颐在那里等你呢。”
　　林漠抬头一看，果然看见走廊尽头那一抹被夕阳勾勒得发亮模糊的熟悉身影。
　　他微微笑了起来，走过去和顾解颐亲昵地拥抱。
　　辛非晚微微伤感地注视着这对璧人，转而又笑了起来。四月的春风拂过她的长发，一如当年。
　　“周道枝。”她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神州春日的天空如被水洗过一遍，明亮通透得无所畏惧。安禅山的山坡上，一片灿烂的冰凌花摇曳连片，不过此时阴云不再，海清河宴。

　　千秋万代，春神慢来；人间四月，芳菲连天。山川大海，碧空如洗，是谓云散。
　　——后记·卷三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