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鸟不至》星辰剑履

8、Chapter 7

　　“非晚，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林漠急促地吩咐道，“顾解颐同志？你跟我走一趟？”
　　顾解颐轻轻点了点头。
　　林漠回头看了他一眼，刚刚那一场惊艳全场的生死斗给他带来了太多的震撼，也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位年轻小巫圣的认知。他不弱，很强，跟他们是对等的。
　　林漠没有再说话，在前面领路，飞奔出了人口贩卖部。一到外面，方格子运输系统突然弹出两个庞大的机械臂，挥舞着森寒反光的精钢关节向林漠抓来。
　　“……？”林漠心下一凛，反身后退。顾解颐正要举杖出击，被林漠抓住，“没用的，这是隔异能的特殊材料。”
　　顾解颐不太相信，依然让凤凰权杖发出一道攻击。这次林漠却说对了，火光被无声地吸进机械臂里，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机械臂继续张牙舞爪地袭来，林漠问顾解颐：“你这凤凰权杖结实吗？”
　　顾解颐：“……挺结实的，你尽管用。”
　　于是林漠握住凤凰权杖，手臂发力，猛地看准方向向前一投，金色的杖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砰”地一声，尾端没入方格子运输系统控制台与机械臂的间隙中。“咔咔咔”几声，凤凰权杖被机械绞紧，机械臂却也停了下来。两股力量使劲儿地扭在一起，终是凤凰权杖比较坚硬。“铛”地一声，机械臂成功解体。
　　林漠这才走过去将凤凰权杖拖出来，那尾端依然是金灿灿的，别说变形了，连金漆都没蹭掉一层。
　　他“啧啧”称奇：“你们巫族的炼器术是真的厉害。”
　　“……”顾解颐不是很想告诉他，不是他们巫族的炼器术有多厉害，只是这取材取的是安禅山金矿脉中的“金王”，用天火反复烧融上千次，又用精钢大锤反复锤炼了上万次，不结实才怪呢。
　　两人继续往前奔走，路上频频遇到机械臂阻拦。顾解颐烦不胜烦，一杖将张牙舞爪的机械臂敲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地下市场包容一切，不能对我们怎么样吗？”
　　“世界上哪有这么绝对的事情，”林漠嘲弄道，“当我们真正侵犯到它的利益时，难道它不会反击？据我猜测，大概是那两个初中生身上有什么玄机，这市场背后的主事人不让我们去营救他们罢了。”
　　顾解颐蹙起了眉头。
　　这是让所有人都疑惑不已的点。两个初中生而已，哪有什么玄机？要不是那两个作死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小孩子，他们也许此生都不会踏入地下市场。
　　可是，鸽血红也看不出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还能是什么背负天命的大气运之人？
　　顾解颐如是想着，方格子总系统已近在眼前。
　　也许除地下市场背后操纵的人之外，也只有与之相斗多年的国异局才知道这个与鬼面石雕相配合的方格子控制总系统在浩大地下市场的哪一方。就在最中心最关键的地方，有着一座钢铁造就的机械城，“吱呀吱呀”的运动声不断，白色的蒸汽不时滚滚喷出。庞大的机械臂和滑轮组抓起一个个方格子，沿着轨道进进出出。
　　顾解颐忽然就顿住了脚步，当场愣住。
　　“怎么了？”林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个……”顾解颐指了指那座机械城外的滚滚蒸汽，“在我们巫族也有。”
　　“你是说蒸汽？”林漠大感意外。在他们的印象中，巫族依然是深山老林、落后腐败的代名词，能有简单机械就不错了，怎么会有蒸汽？
　　“对。”顾解颐郑重地点了点头，“很早就有了。”
　　林漠大为惊骇。不过时间不等人，此时他们多拖上一秒，两个初中生的危险就增加一分。他只能先把蒸汽的事情压在心底，先拉着顾解颐走向那滚滚白烟中。
　　“铛!”两条机械臂交叉横挡在他们面前，顾解颐又是一杖击出，这次的机械臂却似乎极其坚硬，凤凰权杖与精钢铁臂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的天……小心!”林漠反身将顾解颐扑倒在地，抱着他滚了几圈，避开了横扫过来的机械臂。一团炽白的火焰从他手中猛地喷射而出，在白雾中四处游荡跳跃，温暖炽热的微黄光芒与机械臂相撞。
　　“哧——”好像高温铁水泼上了冰天雪地的城墙，一阵瀑布似的艳红火星喷洒而出，如同火树银花，所过之处却一片焦黑。
　　整个机械城好像点燃了十斤易燃易爆品似的，“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机械臂在火光里挣扎得发了疯，大力甩动着，五指寒光森森的钢爪危险地在两人上头游动。
　　混乱之中顾解颐流水般的黑发散开铺满地上，那覆眼兼束发的黑绫活扣松开，顺着长发滑下。一双海蓝色的瞳孔暴露在空气中，最深沉的部分映上一片灼灼灿烂光芒。
　　好像瞳孔认证通过似的，那机械臂突然就停止了甩动，乖顺地缩回到控制台里，静悄悄失去了动静。
　　“怎么回事？”顾解颐愕然地睁着眼。
　　林漠也百思不得其解，站起来绕着控制台转了好几圈，奇道：“难道是哥的火烧得太猛了？”
　　——如果这里有鬼面石雕，一定会叫出机械臂给林漠两个巴掌。
　　顾解颐又重新蒙上眼睛，心中的疑云渐渐积厚。
　　这地下市场跟他们巫族……好像的确有些关联啊。
　　可是……怎么会呢？
　　“那两人大概是迷失在方格子系统里面去了。”林漠道，“我们只能一间间找过去。”
　　顾解颐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

　　在地下市场外的夜空中，居然罕见地出现了群星闪耀的景象。星河倒悬，如镜秋水，千古银河，玄妙奥义。
　　最中间的是一颗极为奇怪也极为美丽的星，它通体纯白如雪，微微发光，好像高原之上冰川雪瀑，折射出七彩的七芒星图。
　　“那颗星，我们一般称之为白星。”回溯时空，年轻的天文学家对热恋中的爱人科普道，“在一个古老的部族里，它被称之为提黎弗，意为高山之巅的梦幻冰川雪瀑。据说当提黎弗星神出现时，能帮助他的信徒编织梦境。”
　　“编织什么样的梦境？”年轻的女IT工程师问道。
　　天文学家轻轻握住望远镜，眼神深邃如这纯澈星空，声音轻远：“……内心深处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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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个方格子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机关，而是白光，融融的白光，温暖得令人沉溺其中。
　　柳致之和穆横云一开始还能保持清醒，可随着白光渐渐浓郁，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中。
　　——[柳致之的梦境]
　　“bong——”
　　“砰砰砰砰——”
　　“哧哧哧——”
　　“啊啊——”
　　剧烈的爆炸声、重物相撞落地声、气体泄露的“哧哧”声、人群的尖叫声掺杂在一起。那一个夜晚压抑而黑暗，只有化工厂那场熊熊烈火跳跃在幼年柳致之的梦翳中。恶魔的呢喃细语扭曲出重重幻影，大火灼烈，火光冲天，“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这嘈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静。
　　消防队的车奔腾驶过，灭火器喷出阵阵白烟，水柱高洒。并不太结实的化工厂已被大火烧得焦黑，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人群中的一个老太太哭得格外崩溃：“我儿子和儿媳还在里面啊！谁能救救他们？!消防官兵同志!请救救他们啊!我孙子还没上完幼儿园!他还这么小——”
　　凄惨嘶哑的苍老哭声简直撕心裂肺，明知道生还率为零的消防员们不禁悄悄抹起了眼泪。
　　柳致之茫然地伸出手去，手臂却直直穿过了重重烈火，金色火舌舔砥，却没有一丝灼烧感。
　　他回过头去，只见老太太身边站着的幼小孩子脸上的表情跟他如出一辙，仰着头，眼里倒映的是被明亮的金色火光烫得通红的夜空。
　　小孩子对于死亡的概念还相当薄弱，只知道自己某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永远离开了。他读不懂奶奶的悲痛，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然后他也哭了起来。
　　这是他十三年的生命中最后一次哭泣，不知为谁而哭，不知为何而哭。以后他再想哭时，例如在那纸钱满天的葬礼上，即使被人嘲讽薄情，也是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了。
　　柳致之清晰地看见化工厂里走出两个脚步轻快身着工装的男女，周身发着温柔的乳白色光芒，那是他的父母，柳函山和谢慧云。
　　……不是屋中高悬的黑白照片，而是虚幻透明，却有着温暖色彩的血脉相连的父母。
　　也许他们看不到多年后的柳致之，可他们却朝着幼年的柳致之走去。柳函山帮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柳老太太擦眼泪，虽然眼泪该流还是流。谢慧云则是抱住自己哭泣的小儿子，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跟他说着什么。
　　不过柳致之记得这一段，那时他只感觉周身围绕着暖融融的风，没想到是母亲在跟他做最后的道别。
　　后来柳函山也来抱了抱儿子，夫妻两个互相挽着手，似乎朝柳致之这边看来。
　　柳致之僵立在原地，似乎觉得干涩九年的双眼再次湿润起来。
　　然后是谢慧云朝他笑了起来，那口型分明在说：
　　“致之，妈妈看到你了哦。要小心，别在这里待太久。”
　　夫妻两个朝他挥了挥手，再次被大火吞噬。
　　我看到九年后的你了哦。
　　很高，很瘦，很好看。
　　也许你正在遭遇着不知名的危险。
　　赶紧离开这里吧，我希望你平安。
　　我希望你脱离贫穷、光芒万丈。我希望你走在路上，有鲜花环绕，有人携手同行。
　　没有父母奠基的路是很艰难的，但我希望你能一直走下去。
　　再见啦。
　　九年前松城的风呼啸而过，柳致之看着最后一点魂光消失，轻轻地走到九年前痛哭失声的奶奶跟前，抱了抱她。又走到九年前的自己面前。
　　小孩子的脸依旧是一片茫然，挂着几滴泪珠儿。柳致之突然间很用力地，抱住了九年前的自己。
　　他看到那个自己的眼睛讶然下移，时空相隔，他们进行了生命中绝无仅有的第一次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