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玉》春落花还在

45、下山

　　第四十五章
　　林书元怒气无处发泄，最后狠狠踢了一下床柱，恨声道：“这都是在干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师兄也是，明明早就清楚最后一片碎玉在江怀身上，为什么不拿回来，非得拖成如今这糟糕的情况。
　　张长老转过身来，神情严肃：“佩之这个情况太危险了，需得尽快将那片碎玉取出来。”他安慰江怀：“小江，我会施以麻醉，取玉的过程不会太痛苦，事后只要好生调养，对你的生活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江怀望着兰珩，轻声问：“还回去后，他就能彻底好了吗？”
　　“是的。”
　　得到张长老的保证，江怀点了点头：“好，你取吧。”
　　吸了药烟，意识慢慢地抽离，迷离之际，听得长老道：“江怀，勿轻生死，佩之若是清醒，也不愿意见你这样……” 随即他便沉入一片黑暗中。
　　林书元守在门口，正等得心焦，这个节骨眼上，竟收到了丹守峰告的状，齐笑和肖焱两人在丹守阁里同人打架斗殴，被丹守阁押了回来，要让林书元定夺。
　　林书元隐约记起这两人正处在结丹的关键期，应当在丹守峰静修。他瞪着那两个少年：“你们俩又搞什么幺蛾子？”
　　肖焱望了一眼齐笑，没有吱声。一旁的齐笑嘴角青紫，一身狼狈，却紧紧地抿着唇，握着拳头，似在强忍着什么。
　　“说话！”林书元怒道，“丹守阁是让你俩去静修的，结丹这么关键的时候，竟让人给遣了回来，你俩想不想修道了！”
　　“齐笑，为什么打人？”
　　齐笑抬头，一向爱笑的脸上满是倔强，强忍着泪水，他道：“我要去找师兄。”
　　林书元一滞，眉头皱起：“你找他做什么？”
　　齐笑道：“我要回观日峰。”他望着林书元的神色，突然挣扎起来：“他在哪儿，他是不是出事了？”
　　“胡闹够了没有！”林书元铁青着脸，释放出一身威压，将齐笑狠狠地摁了下去。
　　肖焱在一旁也觉得不好受，脸色难看，呼吸沉滞，他暗自调动内息，抵抗着林书元的威压：“林师兄，山上弟子们传的是真的吗？”
　　今日一早，丹守峰上便传起了江怀和兰师兄的流言，“惊世骇俗”“德行有亏”“暗通曲款”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绝，至于江怀的，则更为难听。齐笑如何能忍，当即将那肆意侮辱江怀的弟子揍了个满脸开花。对方自然不肯罢手，肖焱上前助战，将整个丹守阁搅了个天翻地覆。
　　丹守阁自守一方，位置偏僻，消息流通受限，连那里都开始传起流言来了，恐怕整个眉山，没有谁不知道了罢。
　　林书元颓然地呼出一口气，对齐笑道：“你师兄和兰师兄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外面传得复杂，我们谁都没有资格去置喙。你若想知道，等江怀醒了，可以去问他，若是他愿意说的话。”

　　江怀慢慢地睁开干涩的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师兄，你醒了？”
　　他无力地眨了几下眼，视野逐渐清晰。齐笑正趴在他床边，眼眶通红：“你痛不痛？”
　　张长老的手段很高明，伤处涂着上好的灵药，包扎得严严实实，着实感觉不到一点痛。只是似乎躺了好久，整个人都有些钝钝的。
　　他张了张唇，原本想说话，嗓子却干哑得失了声。
　　“你先别急着讲话，我给你弄点水。”齐笑急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给他喂了点。
　　“怎么待这儿来了……”总算能顺利说话了，只是声音仍然喑哑。
　　齐笑道：“我陪陪你。”
　　江怀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他茸茸的脑袋，“吓到你了吧。”
　　齐笑摇了摇头，将江怀的手塞回了被子里，“师兄，你躺了好久。”
　　“几天了？”
　　“有十几日了。”
　　“他……”江怀轻声道，“他好了吗？”
　　“兰师兄还没醒，不过张师叔说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江怀微不可闻地叹道。

　　他醒过来后，没过几日便可下床走动了，一切如张长老所说的那般，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待到秋雨落尽，他已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齐笑住到了他隔壁，好时时照应他。天气开始转冷了，齐笑把炉子热起来。他不怕冷，但江怀大病初愈，受不得玉虚峰上的寒凉。
　　“师兄，等你好彻底了，你还回观日峰吗？”
　　江怀道：“不去了吧。”
　　齐笑道：“也是，那里人多嘴杂，而且离我太远，去看你总不太方便。”
　　齐笑又道：“你想搬去哪里？林师兄说可以去他那边，他也可以照应你。”
　　江怀微笑道：“再说吧。”
　　齐笑道：“等我修道有成，做一峰之主，我便把你接过来，谁也管不着你。”
　　江怀笑道：“阿笑以后是有大出息的，师兄等着。”
　　跃动的火光散发着融融的暖意，两人围着炉子聊天，享受着这份静谧。齐笑觉得内心非常宁静，他原本有很多话想问江怀，然而此时此刻，却突然觉得有些东西，不用去问清楚。任别人如何评说，师兄仍是师兄，是那个为他夏日煮汤、冬日添衣，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兄长。
　　他只要信他，便足够了。

　　江怀走得无声无息。
　　齐笑只觉得自己打了一会儿盹，睁开眼天已蒙蒙亮了。他正合衣躺在江怀的床上，记忆还停留在晚上未聊完的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齐笑一个翻身，掀开被子：“师兄？”
　　桌子上用杯子压着一张纸：“师弟，师兄走了。当初上山本不是为了修道，蹉跎了二十年，常感迷茫，恐眉山不是我最终归处。考虑良久，还是决定下山，或许能找到一个真正心安之处。山长水远，终有一散，勿念，珍重。”
　　齐笑将那纸捏在掌心，呆了片刻，猛地朝门外跑去，他跑出了兰沧殿、跑下了玉虚峰、跑到了山门处，长长的山道上哪里还能见到那个人。
　　“师兄——师兄——”齐笑向山下呼喊，眼泪决堤而出。他知道，江怀这一走，恐怕再难有相见之日了。
　　秋末冬初的风吹在身上，带着森森冷意。眉山的冬天，是很冷的。齐笑想到自己初到山上的第一个冬天，还没来得开脉筑基，弟子服又是单薄的一层，是那样难熬。江怀拿自己的衣服，为他做了一件双层的外袍。他仍记得师兄那时的样子，眼眶熬的有些发红，对他笑着道：“眉山每年都会发衣服，我那几件衣服都够穿了，余下来的，先给你用着。”
　　师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