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诉》精骛八极

4、冤家

　　桑杞得到叶垣肯定的回答后，马上便不由自主地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能够看见她毕竟是件不寻常的事。如此看来，这叶府的二公子，也要如同那位才貌卓绝的大公子一般英年早逝了。
　　许是桑杞的眼神过于明显，又或是这位二公子的心思过于通透，他顷刻间便从里头悟出了些许不能明说的内容。心下了然，却还是有礼有节地展颜一笑，故作不明地问道：“姑娘何以如此看我？”
　　桑杞这才反应过来，心底懊恼自己太过直白。好在这位二公子淘气，脑子不大灵光，若是像叶珩那般活络，她反而不知该如何自处。她默默地收回自己赤裸裸的同情目光，闷声答道：“只是好生奇怪。”
　　“哦？是哪处奇怪？”
　　桑杞看着他，没有回答。
　　叶垣兀自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说：“是不是旁人都无法发觉你的存在？”
　　桑杞看着他不致失礼的笑容，心里倏忽难受起来，五味杂陈，说不准哪种滋味更多。人死如灯灭，此时此刻他可以安然不迫地笑谈，待日后各种病痛接踵而来，他将会是怎样的煎熬？
　　这样想着，桑杞便觉得一分一秒都在这院里呆不住了，只想赶紧离开此处。她低下头，声如蚊呐地想要告别了。
　　“……天色不早，我要走了。”
　　叶垣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神仙不像话本里描述地那么神通广大，不显得仙风道骨，也不从容淡定，也不具风情，还全无凌厉，相反还有些傻呆呆的，后知后觉。虽然他脾性急躁，毫无耐心，但他毕竟不是他毛头小子，该有的风度还是得费功夫把持住，何况面前这位并不像普通姑娘一般有迹可循。思忖片刻后，于是他又扬起一抹微笑，轻声询问：“在下是否有幸可再会姑娘？”
　　桑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自己要离去了。
　　这下叶垣失却了耐性，他阴恻恻地怒视着桑杞，咬牙切齿不说话。然后拂过身，裹挟着冲天的怒火就要回房里去。
　　“难不成修仙的都这样无趣吗？”叶垣怒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心里如此想道。然而到底很是不甘，难得碰到个与众不同的存在，却不同他亲近。便折回身来，见这尊木脑袋神仙仍然杵在原处没有动静，便走回去，抬起脚狠狠往桑杞的鞋面踩住不放，见她吃疼地惊呼后终于有一丝寻常人的动容，叶垣收回脚，不禁快意地笑了笑，心情大好。
　　桑杞原本在静静沉思，心里还有对人死将灭那拂不去的哀恸。忽然感觉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她的神经似乎有些迟钝，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痛呼一声，蹲下身去探查、轻抚自己的脚。
　　叶垣哈哈大笑，他本就是被宠坏的贵公子。他看着桑杞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添了一丝人气，心情顷刻大好。
　　“原来神仙也会感到疼痛的吗？”叶垣勾起唇角，不无讥讽地说道。
　　桑杞像是听不见他话里的讥诮，只是垂着头抚着鞋面。
　　“神仙应当都会些法术？给我变一个瞧瞧？”叶垣半蹲着身子看她，不住地说话。
　　桑杞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仍是一语不发。
　　这会儿叶垣又恼了，他开始蛮不讲理地相胁道：“竟如此不将我放在眼里！我看你是住在我们叶府这树里头吧？你再不同我讲话，我就将这树给砍了，明儿我就找人过来动手！”
　　桑杞拍了拍鞋面，站了起来。这位蛮不讲理的二公子比她高出不少，桑杞得须微微仰着头看他。他们站得很近，她静静地看着叶垣，甚至可以清楚辨别叶垣眼里蕴含着的不耐与怒气。看来传闻不假，这位二公子确实被惯坏了，性格出奇地古怪。虽然她实在不明白这位二公子同她有什么可置气的，但是既然他时日不长了，她便觉得与之争吵并无必要，倒不如和谐来得好，或许她作为一个神仙的身份，也能给他平添些新鲜和意趣。想到这儿，桑杞便觉得心里不那么难受了，她平静地说道：“你想要什么？我看看能不能变罢。”
　　叶垣愣了一会儿，倒是料不到她忽然就这样说话了。他突然孩子气地笑了起来，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威胁十分奏效，有法子拿捏这木呆呆的神仙了，又或许只是单纯听到了桑杞的回音显得十分愉快。
　　“什么都好！什么都好！”锦衣玉食的叶府二公子哪里会缺想要的东西呢？只要吩咐下去，多半是轻易可得。“变什么都好！你随性来。”
　　桑杞望着叶垣这张翻得比书页还快的脸，忽然觉得真有意思。上一秒还怒气冲冲的模样，只不过答应给他变一下物什便即刻由阴转晴了，这样好打发，活脱脱就是一个孩子。她整张脸不自觉柔和下来，也泛起了笑，清凌凌的声音也不觉带了些许情感。
　　“这样，我给你变个面具罢。”桑杞忆起之前叶珩请来了川剧的戏班子在这院落里表演，她对变脸绝活很是喜欢，印象深刻，而且变脸也同叶垣阴晴不定的面色还挺契合的。这点桑杞自然是不会透露给叶垣的。
　　叶垣看着桑杞双手灵巧地结一个印，再双指一定，一点。石桌上便出现了一具精致的脸谱。
　　桑杞注意到叶垣望着桌上的脸谱面具一动不动，便觉怪异。于是她走到桌边伸手捏起那张脸谱来，递向叶垣：“喏，给你的。”
　　叶垣阴沉沉地看着她，没有动静。桑杞在一片寂静递着一张脸谱，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凝固显得有些尴尬。这顽童不知又是怎么了，她是哪儿得罪了他？正待她要放下手，将这面具自己留存起来时，叶垣伸出一只手来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近，另一只手夺过她手里的物事。
　　桑杞失了平衡倚在他胸膛前，扬起头看到他笑意吟吟的面庞，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切齿。
　　“叶某感激姑娘的赠礼！”
　　“只是姑娘所赠脸谱却是一张绿脸！其中深意不知教叶某作何感想！”
　　“你得说清楚了！别想含糊过去！不然我将你的脸画成这副模样！就这个颜色！”
　　“你若是指着这面具来含沙射影，我现在就去取刀把你这树砍了！”
　　桑杞看叶垣越说越生气，那些伪装有礼的字句逐渐换成寻常话。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喋喋不休的叶垣住了口，因为他看见她眼里亮晶晶的笑意，那么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