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景始》想到哪写到哪

11、‘那个东西’

　　“听说礼将军回来了？”
　　老臣双手缩在袖口里，快步赶上前面的男人。
　　他微微侧脸，看清来人，微冲他点了头：“是回来了。”
　　“南疆战事……可有进展哇？”
　　殷泽摇头，从之前只言片语的战报来看，仍然焦灼，也是刚刚下朝才有人来报，礼央回来了，在府中等他。
　　他赶着回府，没有多言，催促着加紧回去。

　　麟王府。
　　礼央早已换了便衣，坐在前厅，有一口没一口喝茶等着殷泽，她又冲外面望了望，看时辰，该是快了。
　　正想着，视线里已出现一抹狭长身影。
　　“阿泽……”
　　殷泽来不及更衣，就着朝服坐下，他长发高束，整个脸廓更加分明，挺直的肩背让人莫名产生一种信任感，无论这世间发生何事，只要有这个男人在，一切都垮不了。
　　“形势如何？”
　　他眉头因习惯性的微皱已经有了浅浅的纹路，即使面无表情也让人感到严肃。
　　礼央轻轻笑了：“殷泽，你可还是这副模样。”
　　想她风尘仆仆赶一路回来，没有任何问候，见面的第一眼就是战事情况。她定定看着他平静脸色中带着的淡淡焦急，他十三岁便开始渐渐参与朝政，而那时起便在他脸上再难看到寻常人间的笑容。
　　殷泽看着眼前比寻常女子更带英气的脸，忽然愣了一下。
　　“也罢，我也习惯了。”礼央放下茶盏，淡淡叹了口气，再抬头，已是那副礼将军模样：“书房谈？”

　　“很糟糕，南疆。”
　　礼央用这样简单的结论开了场，那是言语难以形容的劣势，不，她甚至找不到能突破的哪怕一丝出口。
　　她参军近十年，立下战功赫赫，却是从未遇见如此情况。
　　“节节败退，从青洛到越兹，越兹再失守的话……”
　　她声音渐渐弱下去，英眉纠结，念起边境的战事，五指早已用力捏成拳，却又无可奈何。
　　殷泽坐于椅上，背脊挺得很直，这是他一贯的习惯，眉间的褶皱更加深刻，手指相互摩挲着，他在思考。
　　这一切的诡异。
　　礼央是他看着长大的，虽是女子身，从小就有极高的军事天赋，说天才毫不夸张，若不是年轻，经验没有几员大将丰富，早已是国中数一数二的将领。她出征过大大小小的战事，这是第一次殷泽从她身上看不到那股气。
　　对，礼央身上总是有一股气，无论如何的劣势和绝谷，她总能找到突破口，永不气垒，总能感受到那股气，带来无限的可能性，可如今却只剩下无奈。
　　殷泽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也没有了自信。
　　如此下去，越兹必失。
　　故必须要找出突破口。
　　“这不合理，”殷泽淡淡开口：“从以往军事交往，和西奎国力来看，对方不可能如此强盛。”
　　他视线移到礼央的脸上：“可有任何蹊跷？”
　　礼央望进他墨色的瞳仁里，然后她讲了一件事——

　　是在青洛城被攻下的前一个晚上。
　　前面的几场失利其实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礼央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战事总是如此，起起伏伏，这场长久的拉锯战已经持续很久了，加上她有自信西奎定能拿下，不过时间早晚。
　　这场注定结局的战役却在那天晚上被逆转了形势。
　　起先觉得不对劲的是喂马的一个小兵，他今年才十九岁，胆子小平日没事便爱和马匹些待在一起，营里就开玩笑叫他小马哥，这天他照样给马儿喂食梳毛的时候，忽然有一匹马极为不安地踏着地面，甩颈想挣脱缰绳。
　　小马哥“咦”了一声，觉得奇怪，照理说这些战马和寻常马匹不一样，都是经过一定训练，不会轻易受惊的。
　　他走上前，想安抚马儿，却见其他马儿也一个传一个般的嘶吼起来，落蹄之处扬起一片尘土。
　　这阵势，他自然是没见过，但脑中忽然想起不知哪里听长辈说过那么一嘴，动物在灾难面前总是特别敏感，莫不是……
　　他心里也隐约开始发慌，忙不及往自己扎营的地方跑。
　　跑到一半，只觉得狂风阵阵，抬头望天，刚刚还能看到的月光早已被黑云压住，前方似是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扬起片片尘土。
　　他眯着眼，想看清。
　　那“东西”移动速度很快，前一刻还只见些影子，不一会便压到了面前，带着诡异的响声……
　　像野兽的声音，也像人的声音。
　　他们的营地在大营的最外围，也最先接触到那个“东西”。
　　眼看着即将席卷而至，出于本能他拔腿往反方向跑，闪进了马厩里，马儿的声音更加凄凉……
　　透过栅栏，他远远望着那团“东西”，似龙卷风又和龙卷风不同，席卷进了他们的营地里……
　　而眼前这副光景已领他不大的眼瞳被恐惧撑到了极致。

　　那“东西”像是一大群速度很快的“人”，扬起的尘土只因“他们”移动的速度太快，可常识告诉他，没有一个人类会达到这样的速度，所以“他们”根本不是人，这个心底忽然涌出的想法让他越发恐惧。
　　小马哥双腿早已无力，蹲在这个充斥着马粪味道的角落里，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只闻到空气中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重。
　　“他们”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真如龙卷风过。
　　风过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前一秒的营地也很静，可至少盏盏灯火透着人的气息，如今虽外表看起来依然如此，却完完全全地失去了生气，成为了一座死营……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哆嗦地撑起身子，如何屈辱地爬出马厩，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看到了第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惊愕的双目还来不及搞清楚就已经死了罢，周身都是被撕裂的伤口，像是被野兽的咬法，不带任何人性……
　　……可是，它们若不是人，又是什么呢……它们明明穿着西奎军的战甲啊……
　　昏迷之前，他脑中一直萦绕着这个问题——
　　它们到底是什么呢……

　　“就这样，一个营的生命，转瞬即逝，而我们连它们的影子都摸不到。”
　　“狼？”
　　礼央低笑了一声：“你见过如此快速又有序的狼群？”
　　倒是不曾，殷泽忽然就明白了礼央的无力，若是知道我方差在哪里，至少有法可循，可如今这般形势，竟连对手是谁都无可得知，想找办法，也没有方向。
　　从西奎的探子集来消息来看，西奎的兵力能支撑如此久的战力就已是奇迹，不，应该说西奎发兵攻打就已是令人匪夷所思。一个小国，这样的行径无非是以卵击石，如是十年前的西奎也许还有得一搏，如今西奎已追求平静心甘情愿适应附属国这个身份良久，突然发兵……
　　这个点，他一直没想通。
　　现又有了礼央这道情报，两者明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东西……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报，连大人急信——”
　　殷泽伸手接过，从信筒中抽出纸条，展开——
　　“关键进展，洵王府，需查”

　　殷泽手指捏着纸条微微用了力，洵王……查洵府的压力他自然知道，堂堂王爷的府邸岂是随随便便给你查的，可如今边疆战事吃紧，所有进展早已容不得丝毫拖延。
　　礼央在一旁看着他严肃地侧颜，视线再一移动，她有些怔住，好些日子没见，他鬓角竟隐约有了几根银丝……
　　“阿泽……”
　　她开口想说些话，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她十分担忧他，这个男人是把自己整个心整个人都献给了国家，却忘了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罢了，会累会脆弱会迷茫。
　　可殷泽并没有感受到礼央的忧虑，他脑中盘旋着一些想法，没有成形，可也是一种解释性，只是太过荒谬，他还需要再看一步。
　　终究，他低声从齿间挤出一个字 ：“查。”

　　两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不算早，日落的一点余辉还零星批在天尾。
　　“天色不早，不如就在此住下吧。”
　　礼央本也不拘什么礼节，便应下了。
　　只是两人刚刚走出没两步，便被一人挡住了脚步。
　　“礼央……”
　　那女子面容立体，和中原人长相截然不同，她从一侧的台阶上起身，也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她双手拉住礼央的时候，礼央觉得一丝凉意从那双手传了过来。
　　“麟王妃。”
　　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看到她，可还是微微福了福身，想抽出双手却没想被来人握得很紧，如同溺水的人握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礼央，”她语气急促，甚至带着些许颤抖：“或许……你有没有看到我阿哥啊？有，有没有看到阿爹呢？”
　　她薄唇张了张，话没说出口，只因看到她卷翘睫毛下泛着水光的双瞳。
　　“嘉媞。”殷泽皱眉，语气听起来似是有些不快。
　　嘉媞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放开了礼央的手：“对不起，礼央……”
　　她汉话说得一般，自从从西奎嫁入中原后，已经变好了很多，只是在有些词句上还依然带着卷音。
　　她是西奎的和亲公主，是她当初自己一意要嫁的，却不曾想会迎来今天这般状况。
　　西奎，竟然起兵攻打了中原。
　　而她，一直待在麟王府这样的地方，什么消息都接受不到，只能偶尔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而无论这些消息是利于哪一边，她都同样难受。
　　这里面最难受的，还是她远在西奎的家人……
　　如今好不容易听说礼将军回来了，她自是有些难以克制，之前她一直安慰自己，西奎一天未破，爹爹和阿哥就一日还活着吧。
　　“对不起。”礼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们……”
　　“……是吗……”
　　她身形一顿，眼中尽是失落和空洞……
　　礼央又回头看了看殷泽，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嘉媞身上，下颚因用力而凸出一块小小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