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景始》想到哪写到哪

13、岔路

　　景秀的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激动，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胸腔里一脉热血烧遍全身，直冲大脑。
　　她胸腔急速起伏，丝毫不惧自己左手依然被连汭握着，她的颤抖从身体传到连汭那边，他看了景秀一眼，依然拉着她离开了这个角落。
　　一路上，经过的人都朝两人投过好奇的目光。
　　景秀试着挣脱了两次，没有脱掉，连汭看似没怎么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实际却是用了巧劲她怎么也挣不开。
　　后来，她索性也不挣了，由着被他拉往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连汭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来过很多次，找地方已是轻车熟路。
　　他推门将景秀带入，再顺势关上了房门，把喧嚣隔离在外。
　　房间内没点灯，景秀也没去点灯的想法，独自站在黑暗里，只有窗外透过的月光照映出两人的轮廓。
　　“你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他声音依然似平日般慢条斯理，却带了些气愤。
　　“难道她不值得死？”
　　“死了又有何用？她的命可换逝去的人复活？”
　　“但她该死。”
　　气氛忽然安静了下了，只剩下两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半晌，连汭才又说道：“景秀，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把自己搭进去。”
　　然而她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咯咯笑了起来：“连大人，咱们不是一路人，在我们的世界里，人命不值钱的。”
　　她思绪不由得飘向遥远的过去，那些被关起的孩子，大的十多岁，小的甚至才四五岁，可就是这样的环境，为了争先恐后活下来，无所不用其极，在那个地方，人命低贱，欺骗、厮打、屠杀多正常的事，没有人说这样不对。
　　为了活下去，为了珍贵的东西，没有什么手段不能做的，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活过来的。
　　她生活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地方，她早已把自己的一切搭进去，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景秀转头，因为自小的训练，她的双目在黑暗里也能看得非常清楚，她凑近连汭，他手掌的温柔还残余在她手间，她抬手，抚上他略微低垂的脸颊。
　　这样的温度，是她不曾感受过的。
　　连汭因为被她突然的触碰僵硬了身子，他一动不动站着，不知该退开还是作何反应。
　　“我们不一样的，连汭。”
　　从我们生长的环境开始，我们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不尽相同。

　　窗外的明月高悬，临近八月十五的缘故吧，虽还未圆，也是散发着明亮的柔光。
　　在这样的柔光里，他定定望着她透亮的双眼。
　　“结盟便到此为止吧，你依然走你的阳关道，我独自过我的独木桥。”
　　“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遇见过，我这个人。”
　　她的手指顺着脸颊往下，指尖交错，从他手里摸过那张请柬，揣入自己袖中，转身推门离开。

　　门外，依然是那个繁华世界。
　　景秀一边走一边回想，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五年？还是六年？好像呆了半辈子，这里的每一条回廊每一棵树，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虽谈不上喜欢，毕竟比那个阴暗的地方好。
　　她一路走，头也不回地，径直出了杏花楼。
　　和以往一样，走到门口时，又是一轮花香飘过，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季节，杏花早已没有，飘散在空中的是清新的桂花香。
　　她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要离开这里了，不再回来，从此以后景秀这个名字将永远被遗弃在这个地方。

　　脑海中，忽然又出现那个声音淡淡地说道：
　　“嗯……你这孩子，耐性不够，惊门不适合你……”
　　“……可好歹还算聪明，要不，就去景门吧，也许能有些用处……”
　　“如今也到了该走出去的年纪了，不能总是拾柒拾柒地叫吧……”
　　“叫什么好呢……这张脸勉强还算得上秀气，不如……叫景秀吧可好。”

　　是啊，她本就是乱世中飘零的浮尘，没有生世没有名字没有羁绊，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她又开始想起这个问题，又想起那双带着温情的眼睛：“活下去啊一定要活下去。”

　　“为什么要活下去啊……”
　　她口中喃喃，再跨步，身形已隐匿进人来人往的热闹里。

　　黑暗中。
　　连汭在景秀走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个没站稳，跌坐在木凳上。
　　好远好远的记忆里，有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啊——

　　“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遇见过，我这个人。”
　　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女孩软糯的声音，看似冷静，却在尾音里带了细微的颤抖，和刚才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还有什么是一样的？
　　他自幼记忆力便超越常人，看过一眼的东西就能把细节说个十成十，所以后来他时常漫不经心，不想脑中掺杂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这十年前的记忆他还是挖了出来。
　　记忆中女孩的脸和眼前景秀的脸相互重叠，不像，是真的不像，可要说像，也像。
　　那双眼，依然倔强。
　　他心里忽然一阵发颤，撑着窗台一个翻身，房内便只剩一室黑暗，和飘散的窗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