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景始》想到哪写到哪

18、洵大公子呢？

　　入门前，讯哥儿暗自摸了摸腰间系着的钱袋，这里装着一枚烟弹，出事的时候可以放出信号。他又望了望河对岸刀疤他们的位置，天空隐隐泛着青光，云很厚，是要下雨的前兆。
　　“大人这边请。”
　　一个少年穿着素衣对三人做了个揖。

　　一进院内便是一阵幽香袭来，景秀抬头望了望，这院中种着棵棵金桂，还未到完全盛开已有淡淡香味。
　　院内回廊曲折，环环绕绕，风景虽宜人，可这回廊的设计却十分让人难辨，如不是由人领着，怕是根本找不见路吧。
　　景秀跟在连汭身后，忍不住皱眉，刚开始她还暗自记着路，可这转来转去的多了，她也放弃了，这些路过的，假山也好、凉亭也罢，都似一个模样。
　　她在八象门训练的时候，是练过记忆的，饶是再复杂的路她都能记得八九不离十，可这些看不到尽头的回廊，这些装潢，就像故意是要让人记不得如何走一般，这个念头刚跳出脑中，她便有丝不祥的预感……
　　“这路怕是有蹊跷。”前方的人忽然侧过头，冲她耳语道。
　　景秀点点头，他也察觉到了。
　　继而连汭冲后面讯哥儿打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转手摸向袖口内侧，避过领头少年的视线范围，不动声色在回廊柱上隔一段距离便抹些什么上去。

　　“不好意思，大人”不待景秀看清抹的是什么，那领头少年却忽然回头，笑吟吟地：“这里本身地势不好，建造时为图美观和方便，到大堂的路便绕了些。”
　　那少年颇具礼貌，不时回头介绍：“再走一小段便能到了。”
　　可景秀望着他那张带笑的脸，就觉得这笑脸像是刻在面上的面具一般，没有丝毫生气。
　　从上船的船夫到这院内上上下下的下人，皆透着一丝怪异，而让连汭更是觉得事态奇怪的是，一个达官显贵的宴请，多是热闹非凡才对，偏偏这里，从上船到现在，除了他们一行人，竟一个宾客都未看见，更别说听到什么人声了。
　　思及此，忽然前方一人匆忙地出现便更是觉得突兀。
　　那人和领路少年一般穿着，应该也是府内之人，步履匆匆，他们刚过一个转角，便听到前面人急急问道：
　　“阿玉，可曾见过大公子？”
　　转角的视线有限，应该是先只看到了领路的少年，语罢才看到转过来的连汭一行人。
　　叫阿玉的少年未开口，只是瞪了他一眼，那人立刻打住了后面的话，神色不自然地行了个礼，又匆匆离去。
　　擦身而过的时候，连汭余光瞟到少年鬓角细细的汗珠。
　　他不动声色。

　　那句问话同时让景秀皱起了眉。
　　大公子？洵府大公子？
　　洵王身体不适已是宜哥城内人尽皆知的事，按照礼仪，如今洵府内大小事皆由洵大公子接手，包括这秋宴，而堂堂秋宴主人，竟不知所踪？
　　以常理来看，十分古怪了。
　　可还由不得她细想，不远处隐约传来的人声打断了她。看样子，是快到了。

　　果然一行人再走过最后一处拱门，眼前的路便豁然开朗起来。
　　那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傍着一处人工开凿的湖泊，湖面及周边妆点着百盏金灯，加上大片的金桂，即便是如此阴郁的天气，也显得热闹华贵。
　　宾客已到了许多，均是城中身份高贵之人，大部分面孔景秀都有记忆。
　　“大人这边请。”
　　三人由着被领到了最靠近主桌的一个座位。一路走过，众人目光皆往三人身处投来，一来是连汭一声官袍，二个，大概也是因为面孔生，没见过不免好奇。

　　“呀，连大人。”
　　三人将将落席，便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那是一声盛装的嘉懿。她着一身金纱，站在那里，雍贵之气便已足够惊艳众人。此刻她笑吟吟将目光转向景秀。
　　“景秀妹妹也来了？”那副故作惊讶的模样令景秀忍不住皱眉。
　　可嘉懿只是笑笑，施然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缓缓斟了一杯。
　　“第一次来，可得好好品品这上等的秋茶，这茶啊，”她甚至给讯哥儿也斟了一杯：“可贵气地紧，挑风水呢，外边都喝不到的，只在咱们这能尝到。”
　　香气顺着烟气上浮，是形容不出的香，配上金桂的味道，又迷人，又神秘，又有种不可名状的危险。
　　嘉懿还待说些什么，无奈有人唤她，只好道了声失陪起身离开。
　　连汭望了望杯中的茶水，淡淡地金黄煞是清透，却是动也没动，只问：“这秋宴，和她有什么关系？”
　　景秀伸手转着茶盏：“杏花楼的头牌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之所以没人敢动她，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她是洵王身边的红人呢，所以秋宴一向是嘉懿主要操办打理。”
　　话虽如此说道，可她脑中却想着别的事情，毕竟她来此也是带着任务的——一个小孩子，被卖入洵府，能藏身于何处？
　　她的视线从一桌桌的宾客一一扫过，却忽然停顿于一处。
　　那是在他们对面不远处的桌上，有个男人。
　　她在杏花楼虽算不上多红的姑娘，可她刻意记过，所以到过杏花楼的客人大多都记得，来这里的人，也都是平时她在楼里见过的那些，然而那个男人，她确定她是第一次见到，可却不知为何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那人从最开始就撞上了她的视线，却也并没有移开视线，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是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何会对视如此久？
　　她在记忆里使劲搜索，却依然确定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面容清秀，所以乍眼看并不出彩，可是多看几眼又觉得莫名地魅惑，是因为他五官比常人来得更加立体？还是因为他一边眼睛戴着副眼罩的缘故？
　　男人一手端着茶盏，身边的人在与他说些什么，他却直直盯着景秀，然后，他小幅度地抬了抬手中的杯盏，冲她微笑地眨了眨眼。
　　顿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袭遍了景秀全身。
　　因为她脑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可那是绝不可能的，那个人的面容她死也不会忘记的。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然而那一瞬间涌上的恐惧感依然让景秀全身充满冰冷，直到连汭带着暖意的手指碰上她的手背。
　　“怎么了？”他用眼神询问她。
　　自打嘉懿离开后，便陆续有人络绎不绝地前来敬茶寒暄，毕竟在如此的聚集中，谁不愿和官府再打上一条线呢。
　　可他的关注度除了眼前这些人外，还依然关注着这院内的其他一切，院内的布局、仆役、甚至是身旁的人，他感受到她的呼吸的节奏从平稳清浅到越来越短促，感受到她逐渐僵直的背脊。
　　她怎么了？他在觥筹交错的空隙间，在桌下碰了碰她的手背。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也不过是一张空座。

　　景秀摇头，再看过去的时候，那边的椅子已经空了，仿佛刚刚的人影只是一时的幻觉，她暗自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急促的心跳这才平稳下来，关键时刻，她不能乱。
　　桌上摆着的秋茶是刚刚嘉懿满上的一杯，那清透的茶汤让人看着心旷神怡，她端上杯盏，将那茶汤一饮而尽。
　　来找连汭应酬的人似是越来越多，他年轻的面庞上一直挂着有些淡漠的笑意，并不附和也不怎么接话，可那些宾客的话语似是滔滔不绝没有尽头一般。
　　这令他有些头疼，不由来的又想起了殷泽，怎么他这么坏脾气的人能忍受住官场这些种种呢。

　　“这样坐着不是办法，我到四处看看。”景秀在连汭耳边道。
　　“这里地势太过复杂，不妥。”
　　景秀不动声色想了会，又对讯哥儿伸手：“你沿路做记号的粉，分我一些。”
　　“这……”讯哥儿先是一愣，又转头望向连汭。
　　“我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要么混为仆役，要么就被关了起来，刚刚宴会堂上的仆役我都看过，几乎都是十多岁不等的孩子，我要找的人不在里面。”
　　意思是，她得去其他地方搜寻。
　　连汭低低叹了口气，对讯哥儿使了个眼色：“给她香。”
　　讯哥儿随即从袖带里摸出一小截香：“有危险便找个地方点香，这香几乎无烟，气味特殊可传范围远，你点上，府内这点距离，我都闻得到。”
　　景秀点头，接过香收入袖中。
　　随即，起身离开。

　　不远处，嘉懿正笑着又结束了一段寒暄，她眼角余光瞟到一个红色身影已悄悄离开了院内。
　　她抬头望了眼阴翳的天，漫不经心地问身边的素衣少年：“阿玉，什么时辰了？”
　　“将好申时。”
　　“那快了……”

　　秋宴也和寻常的宴会差不多流程形势，无非那些歌舞表演，喝酒吃茶，寒暄聊天。
　　只是这宴会的主人却似乎一直没有现身。
　　不，应该说，这宴会的主人到底是谁？
　　景秀离开后，连汭也随即起身，四处观察这院内，边走动边想着这个问题，没有主人的宴会办起来目的何用？
　　正思索着，背后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转头，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可他体型富态，看起来一派祥和亲切。
　　“哎呀呀？不好意思这位……”他打量一眼连汭身上的官服，话音一转：“大人……可是自帝都来的连大人？”
　　连汭回头，眼前这人虽上了年纪，可那目光矍铄，带着商人特有的和气笑容，一派的从容，看样子也是做大生意的人罢。
　　不待连汭反应，那人亲昵地拍了拍连汭的肩：“嗨，年纪轻轻，前途无可限量啊。”他视线顺着连汭袖口的暗纹一路扫上，端着酒杯凑近了又问：“麟王可还好？”
　　那老人又搓了颗花生扔进嘴里咬着：“啊，佩四，老四儿或者四老儿，您爱怎么称呼怎么成。”他拍了拍胸脯，是真的那种自来熟的性子。
　　佩四这个名字连汭不是没听过，甚至说此人在民间还颇有一些名气。
　　经商的鬼才，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和皇帝谈生意的，除了他也再无二人了。
　　“自然听过，”连汭抱了抱拳：“听过很多四老儿的故事，一直想有机会能见见。”
　　“别提啦，”四老儿摆手：“坊间那传的都是夸张，嘿，牛都能给你吹飞上天喽。”
　　“不过，这宴会的主人怎的一直不见影儿呢？”
　　“哦？”连汭放下手中的秋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主人是谁呢？”
　　“洵家大公子呗。”他又四下张望了一番，口中念念着：“怎的还没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