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景始》想到哪写到哪

34、对弈

　　船上不知为何有一副棋，棋盘连着棋盒，完整地被收入在一个箱子里，箱盖没盖好，微微开了条缝隙。连汭将它全盘拿了出来，摆在灯下，看样子像是最近被人使用过，船上有这样的东西，怎么看怎么不搭。
　　“要下看看吗？”
　　景秀睡了挺久，此刻也没什么瞌睡，或者正是精神比较兴奋的阶段，然而话刚出口对上连汭带些疑惑的眼光，又觉得突兀。
　　“啊，这大半夜的，你要休息吧。”
　　说罢要打算起身，对面的人却淡淡“嗯”了一声。
　　“也不是不可。”
　　……诶？
　　“睡两时辰，够了。”
　　也习惯了，他的经历，已经习惯每日睡眠极少，有时候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多睡，有时候执行任务的时候甚至无法睡觉，总之是需要时刻警戒的状态，所以这个点，若是休息也不过闭上眼睛假寐罢了。
　　他熟稔地打开棋盘，虽然不是喜欢的将棋，围棋也不会太过排斥。
　　“哦……”景秀像也不太好奇的样子，毕竟她也和他差不多，他们这个行业，吃饭睡觉都不是自己能随意决定的事吧。
　　她自觉地接过棋盒，将白棋推向连汭那方，随口道：“我习惯走黑子。”
　　“连大人请吧。”
　　景秀冲他做了个手势，顺势找了个矮点的箱子坐下，双腿蜷着，和连汭形成了一高一低的差异，连汭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伏低身子。
　　这样看，虽然连汭身形偏瘦，看着像少年模样，可往他身边一靠，还是觉着挺高的。
　　景秀其实下棋习惯不太好，一下棋就不集中，思维飘来飘去的，脑子动的很快，所以话也会跟着变多。
　　“连大人棋下得好吗？”连汭已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景秀似没有思考一般，很快跟着落了子。
　　这让连汭愣了一下，他也和挺多人下过棋了，落子如此快速地，还是第一次见，毕竟下棋不是一件求快的事情。
　　“也就一般吧。”其实他真正能下得过的，也没几个人。
　　“啊……”景秀单手在棋盒里摆弄着，发出哗哗的声音，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上。
　　两人已是落了好几子了，她速度丝毫不减，几乎在连汭落子的瞬间就落下了黑子。随着局势的展开，连汭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本性本来就偏散漫，从小就看起来漫不经心地，加上对围棋兴趣不大，每每下棋总是忍不住神游，而下棋本来就是一件要思考的事情，落一子得看三五步，于是大多数人落子很慢，越到后面，越是需要思考周全，所以虽然他不喜欢围棋，却常常喜欢下围棋。
　　因为只有在下棋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地神游又不会被人发现。
　　可是，和落子快的人下棋，就难以享受了。
　　落子快的人，一个殷泽，另一个便是景秀。
　　不，甚至景秀比殷泽落子更快。
　　到底是不太会还是……隐藏高手？

　　景秀改将两颗棋子夹在指尖把玩，对面的人，棋艺真不怎么样，她看出来了。
　　落子越来越慢，且是完全缺乏远见思虑风格，像新手，又像在背着棋谱下，可是又要落错子，比如这一手，又错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连汭却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这张面容真是奇怪，明明如何都是面无表情，可最近地，她却能直接地感受到他的情绪。
　　他情绪很淡，可还是有细微的表现。
　　比如现在，看着严肃，可那眼睛里的空洞无神，却是掩都掩盖不住。
　　在走神吧？
　　这样的猜想闪过她脑中的一刻，她莫名地觉得自己猜对了，忍不住嘴角弯了弯，有些想笑……如此精英的人，也有这样的漏洞吗。
　　思及此，她也放松了一些，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慢了，笑着道：“连大人，棋艺其实挺差的吧？不喜欢下棋？”
　　连汭眼睫抬起，拾起白子：“……更喜欢将棋一些。”
　　他没承认景秀的第一个问题，只是有些闪避般的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哦，将棋好呀，比围棋的趣味来得更直接。”景秀用棋子轻轻在棋盘上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棋的水平也和围棋一样？”
　　连汭忽然觉得后脑勺哪根筋跳了一下。
　　他确实下棋慢且糟，可一般没人如此直接，毕竟他装深沉冥思苦想也从未被人看出来，不，也许殷泽看出来过，那次他深深凝视了他良久，才开口道：“跟你下棋就是错误。”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郁闷，再开口就有些赌气的意味：“景秀姑娘对棋有些研究？”
　　景秀开心的笑了下，回道：“研究说不上。”又落下黑子一颗：“不过没输过。”
　　不是夸张，她是真没下输过，整个八象门都知道下棋不找景门拾柒，找她下棋就是自行找虐，会被打击到怀疑自己是不是猪脑……
　　连汭后脑勺的筋又跳了下。
　　脑中又忍不住去想，若是和殷泽对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毕竟殷泽是他见过下棋最厉害的人了，也许他没资格说这话，毕竟连讯哥儿下棋都比他强。不过殷泽的棋艺也是受到了个中高手的肯定罢。
　　两人又都是走快棋的风格，越想那个画面就越是觉得诡异……

　　又在走神了。
　　景秀有些好笑，可也不催他。只是细细打量起他的侧脸来，其实连汭侧脸比正脸看着更精致几分，也许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会有些不合适，但她再找不出合适的形容。
　　为什么会这样，她在脑中转了几圈，最终视线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他睫毛的弧度在被烛光照在墙上，形成一个好看的剪影。
　　剪影落在那白皙的皮肤上也是一排好看的阴影……
　　从额头饱满的弧线到眉骨的高度到鼻翼的挺直到下颚的利落，每一个线条硬一分过刚，柔一分过魅，怎么能都恰到好处。
　　景秀这么轮着想了一圈了，连汭还握着棋子不动，她从未见过下棋这么爱神游的人。
　　忍不住好奇了：“你在想什么？”
　　“嗯？”连汭忽然被她打断，匆匆向棋盒伸手，要抓棋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手里本来就有一颗，他像是没事一般，声音依然平淡：“也没想什么。”
　　他看了眼棋局，局势在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对他不利了，但也不到死局的程度，好好防守的话……他在棋盘上落下棋子，没在意对面女人弯弯的唇角又扬了几分。
　　他落好了棋，一抬首，却看到景秀像猫一般狡黠的笑，不由得慌了一下，急忙又看向棋盘，左看右看，依然觉得没什么不妥。
　　难道刚刚讲错话了还是脸上露出什么不该露的表情了？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也没什么，只是景秀和殷泽两人下棋到厮杀的画面罢了……诶？
　　可他无论在想什么都应该面不露色才对啊……
　　忽然，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景秀像是知道他会如此下子一般，很快速地将白子跟着摆了上去，这样就又轮到连汭了。

　　景秀和很多人都下过棋，每个人下棋抱着的目的都各不相同，有的人为了证明自己棋艺，有的人是为了打发时间，也有人是单纯的好胜，或是享受这种布局收网的过程，总之下棋这件事似乎在世人的定义里就是得一心一意投入进去的。
　　这个人倒奇了怪了，他既不争强好胜也不专注，心思根本不在下棋之上。
　　“呐，你其实不喜欢下棋吧？”
　　景秀又忍不住了，在棋盘上，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念头，可是大多人都不太理她，时间久了也不再开口了。
　　“唔……”他思考了一会，微微有些偏头：“也挺喜欢的。”
　　“真奇怪，你喜欢它什么呢？”
　　因为可以神游啊。他倒是没回答，毕竟答案他也不愿正大光明地讲出口，以前和殷泽一起念书学习的时候，功课总是很多，他还要练武，每一样都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所以下棋成了他唯一的释放，所以慢一点也没关系，多放空大脑也不会被人念。
　　原来时常摆着一副严谨模样的人也有这般呆愣的样子，平时看着的深不可测就像是他的防备，此刻都卸下来了，露出一个单纯又简单的样子。
　　“我也挺喜欢的。”
　　景秀听见自己如此说道。喜欢这样的恰到好处，只是这样的恰到好处为何偏偏现在才遇见。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