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吊客》哇啦黑鸭

2、2 决定

　　当他以饿虎扑羊的姿态向我扑来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拒绝的。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他像扔沙包一样甩出去。但我忍住了，为了我的所谓的职业操守。至少不要那么快扔出去。我仅存的一点良知这么对我说。
　　其实我哪还有什么职业操守，杀的人早就比救的人多了。每次眼睁睁地看着亡灵使者把一个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带走，我的心里竟然有一种可怕的快感。
　　但其实啊，我的本职是明明救人，我却那么喜欢放任他们死去。刚开始我还是乐意搭救的，看着他们能重新回到人间还挺开心。怪就怪那些家伙太过无耻贪婪讨厌聒噪。
　　有了解完情况后就翘起二郎腿用喝咖啡的姿势喝苹果醋，斜着眼告诉我他是天选之人，我的命有那么几万分之一掌握在他们手上，用上司一般的语气问我搭救的方案是什么；也有进了屋就扑我脚下跟我说我必须得救他，他是人间富贵草，我得遵守职业操守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也有几个月大的婴儿被扔进来，老天，我该怎么教会他求生？
　　其实更多的，是我累了。
　　我不记得多久了。当我被带回地府跪在冥王面前，他怜悯我无亲无故进了冥府就要灰飞烟灭，赐我回人间的机会，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感动。
　　他告诉我救够了人，时候到了我就能轮回。
　　人间到底是有些值得留恋的，虽然世态凉薄，但人间的花草树木阳光，足够诱惑我点下头了。我以为不会那么难的，于是鼓足了劲救人。
　　我不记得我遇见多少人了，但到现在，我依然在树屋里等着下一个冤大头。
　　我累了。何必呢。回到人间也就是和这些家伙相处。人性如此，即便有花草树木阳光，也抵不过透骨的寒意。
　　我厌恶和我交往的所有人。即使开始多么喜欢，在洞悉他们的本质之后，我只觉得恶心。
　　人性。思维。
　　这是人类高级之处，也是人类可恶之处。不管他们怎么隐藏，你总能发现他们龌龊的思想。不能，也不可能让他们顺遂心意。
　　当我知道有“皇帝”这种东西存在的时候，我实在很敬佩想出来的人。人们总说皇帝孤独，所有人都捧着他，听不了半句真话。这没什么不好，我这么想。无趣比恶心好得多。
　　所以我喜欢花草树木，我宁愿和他们呆着。阳光是最好的伴侣。自然的一切带来最好的享受，与此同时它们从不暗自猜测你，从不抗拒你。对着草木倾吐永远不用担心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也许只是因为我不知道它们在想什么。这也挺好。人类隐藏心思的本领真的很拙劣。
　　我一度厌恶我是个人类，我的脑子里会有不干不净的想法，我和那些讨厌的家伙本质上是一类人。这样的想法让我厌恶自己。因此，当我终于摆脱了人类的身份，我是轻松的。
　　摆脱了人类的身份……
　　却依旧要和人类相处。
　　我累了。
　　所以当他向我扑来时，我本能地想要把他甩回地上，但在我低头看见他的眸子的时候，我改变主意了。
　　那么干净的眸子，我从未见过。清澈如一汪碧潭，干干净净，即使抱着我大腿求爷爷告奶奶的姿态也没有半点讨厌的献媚姿态。
　　他好像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社会的险恶，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我很羡慕他。
　　所以我终究还是决定救她。
　　那一刻我有些矛盾。我担心他回去了也会被那个大染缸染黑。
　　我竟然在担心他。
　　我不希望我费尽心思救下的人成为我最最讨厌的那种人。人性本恶，谁知道呢。
　　最终我还是决定要好好负责。
　　但当我陷在沙发里头，和往常一样喝着啤酒打量对面的人时，我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怪我太懒，实在是很久没有好好干我的工作了。以至于业务实在不熟悉得紧。
　　“你叫什么？”
　　我决定从名字问起。
　　“林初尔。”那人很乖巧地回答我。
　　林初尔……我咀嚼了一番。干干净净，透彻纯真，像是他的名字。我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不知从何讲起。我觉得他接受不了这件事。我决定用轻松一点的语气展开我们的谈话。
　　“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我试探性地问。
　　他似乎挺懂，一语中的：“你是说我是那只猫？那么怎样算是打开箱门？”
　　我眉头跳了跳。这进展似乎很顺利。没想到他这么好接受。
　　我决定摊牌。
　　“虽然你刚刚从悬崖上掉下去了，但你在掉下去之前并不知道悬崖的高度，以及下面有没有树可以接住你。所以你有一半的几率生还，而这一切都可以改变。所以你来到这是为了赢得一个生还的机会。”我尽量把问题说得很简单。
　　他点点头。
　　“我要怎么做？”
　　“你不先问问我是谁？”这么直接？我有些扶额。真是求生欲大过好奇心的人。
　　“好吧，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不会告诉我这么多，”他又点点头，“那你是谁？”
　　我看起来很不好惹吗？我不禁皱皱眉头。
　　“我是能保护你的人。刚才来抓你的小黑人干不过我。”我想了想，“这个活计没有名字，你可以给我取一个酷一点的名字。比如什么无袖衫勇士，好孩子守护者什么的。”我自以为开了一个有趣的玩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却只是点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我。
　　“哦，所以我该怎么做？”
　　老天，刚刚他求爷爷告奶奶的样子可不是这种态度。我很想拍他一巴掌。
　　“三个月。在这三个月内只要你不被小黑人抓住，你就可以回去了。”说实话，我觉得小黑人这个名字实在草率的很。好吧，我起名字的功力确实不足。
　　“你呆在我身边的时候它动不了你，但偶尔会有那么几天，我会被强制带离你身边。刚开始的一个月我不会离开你，越往后越频繁。简而言之，到后面要靠你自己了。”
　　往常我说出这番话总会得到一个白眼，被认为是中二病晚期，某些家长式的人物甚至要给我训话。这家伙倒是很冷静。小别致，真东西，我在心里赞叹。
　　他皱起眉头：“所以，这个月我都是安全的？”
　　“可以这么理解。”
　　“但以后靠我自己肯定跑不过的。”
　　“头一个月我会教你新技能。既然你已经不是活人，那么总该有些新能力了。”说实话我不是很有底气。这活我已经很久没有干过了。
　　“别担心。”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听。我实在有点慌。打心底我不希望这次的业务会失败。
　　“嗯。”他咬了咬嘴唇，犹豫一下，还是很拘谨地点点头。
　　这家伙，什么态度。
　　“今晚你先在我这睡下，明天我给你开开眼。”我用一种大哥的口吻对他说。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快点熟络起来，这样更有利于帮助他。但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和我熟络起来的意思。
　　我领着他进了内屋，顺手扔了手里的易拉罐，就着地上的洞跳下去。
　　“下来吧。”我拍拍手示意他。
　　他的脑袋缓缓地出现在洞口，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
　　“这什么？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兔子洞？”
　　原谅我有点不太懂他的脑洞。
　　“你今晚睡的地方。下来吧，跳下来没感觉的。”
　　他终于是小心翼翼地撑着洞口迈进树洞，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松手让自己落下。
　　“……咦，不痛哎。”他似乎很是惊奇。
　　这棵树很老了，早就中空了。但他依然倔强地在生长。我在树洞里隔了层，一般来者睡在底下那层，我睡在他们上面那层。这样似乎能让他们安心些。
　　我整了整床铺。被子是新晒的，我很满意。
　　这家伙，居然没有表达激动的心情。我看向他，想要弄懂他在想什么。
　　他垂着头，似乎有些不开心。
　　“那，在我的家人朋友眼里，我是活的还是死的？”
　　他很在意自己的家人朋友？怪胎。
　　“这的时间和外头不一样，三个月过去了兴许你还没掉到底。”
　　“那我见不到他们了？”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这和外面差不多，几乎是复刻的，除了你不一样。所以你想见他们也行，不过是假的，对他们实际产生不了影响。”
　　他又点点头。
　　老天，他为什么总是在点头？
　　“好了，”我拍拍被褥，“你自己安静会吧，不打扰你了。”
　　我爬上扶梯，又开了罐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