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欢》鲸柠

3、初见

　　九重天上是没有四季的，可他在很小的时候通天君去人间时见过一回雪，从那时起，他便每年都在那个时候下凡，在人间等待下雪，待雪过后，又回九重天。这样的习惯维持了很久，或许是因为九重天的风景实在乏味，使得他对于看雪这事从不倦怠。

　　他7万岁那年，同往年一样在那个时候来到凡间，往常他要是走得累了，还能问问路上零星的行人，找个歇脚的地方。可因为那年的雪下得极大，路上没有任何踪迹，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白色的荒山，往常他来到凡间总希望能遇到天地间除了满天大雪只自己一人的境况，可当他真的遇到了却在无边的美景里愈走愈窒息。

　　他本就不认路，方向感又极差，平日在九重天身边都得随时带着小仙童。本想着在凡间可能岔路少些，总不至于丢了自己，再者他下凡这么多次，从没遇到过路上没有任何踪迹的情况，现如今怎么都走不出才发现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那日的雪下得没完没了，他早放弃了继续走下去的念头，有些负气的蹲在不知名的路上用枯树枝胡乱的画着些叫不出名字的图案，可每每才画出来就瞬间又被白雪掩盖。他越想越气只觉得他好歹是个神仙却连大雪都为难他，于是暗暗同雪较起劲来，由起初的胡乱的画变成了用枯枝一下一下的抽打路上的雪面。

　　随性发泄了一会儿，难得的累了。他想着再走一次，若还是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他便丢了这雪景回九重天，今后再不来了。

　　从前酒仙硬拉着他，给他算了一卦，酒仙说“他一生坦途，无甚灾难，风景处处。”他从前总觉得酒仙定是为了寻天君开心才故意如此说。可当他站起身，看到远处的一袭红衣越走越近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酒仙不仅酒酿的好，算命也算的极准。

　　那人没打伞，可青丝上少有雪渍，他想着定是哪位仙上同他一样贪慕人间雪景，所以才出现在此地。他本不是胆小羞涩之人，可那一刻看着越走越近的人脸上清冷的神情和那张生的极美的脸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小心翼翼的在心里盘算着问话，待他想好的时候，那人早已经路过了他许久，于是他从看着那人的来时的身影变成了目送他远去的背影。

　　他又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在离那人还有不远不近的距离装作随意的问：“不知仙上可知附近哪里有歇脚的地方？”

　　那人不回他只继续往前走着，他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有些心急地问：“仙上可是要回九重天，我找不到天梯了，仙上可否带我一同回去？”

　　那人这时终于转身，神情淡淡的对他说：”你年纪还小，九重天上的条律明白的写着什么，你作为天君最宠爱的小殿下肯定是知道的。如今我将你带回去交给天君，今后别再偷偷溜出来。”

　　九重天上有条律“无论是何阶品，在成年前决不可擅自离开九重天”这一条他自然是知道的，甚至当初有时逃跑不成还硬被逼着写了上千遍。

　　可后来大概因为他在这个时候总是要偷跑出来的，又因为确实没闹出过什么，所以天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如此一来，那人将他交给天君，他倒是最不必担心的。

　　他在那人转过身后急忙跟上他，规矩的跟着那人的步伐。

　　“我叫归海景迟，是不知几岁时被天君捡回来的。不知您是哪位仙君？可否告知我，等到了九重天我一定登门拜谢。”

　　“仙君又是怎的知道我是小殿下的？”

　　“不知仙君仙龄多少，但自小教导礼仪的老师就同我说看到年岁比自己大的都应该用敬称。可我看您似乎年岁并不比我大多少，我就叫您哥哥好不好？”

　　…………

　　他一路只顾着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到了天君那儿的时候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换了一袭白衣，他听到天君恭敬的叫那人“帝君”，霎时间就愣了。

　　他从前一直以为帝君该是个满头华发的老头子，因他常常听到老君他们说“帝君因为睡过了头，又没去朝会”，时不时又听得酒仙抱怨他的酒具定是又被帝君给顺走了，或有时就连天君都会对天后说两句帝君又没去宴会，弄得他颇没有面子。所以他原先想着帝君定是个极为任性，却过得自在，潇洒快乐的老神仙。

　　如今见到了，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他看着帝君的背影，不自禁地对天君道：“天君，我原以为帝君是个老头子，却不想竟这样年轻，还生的这样好看。”

　　天君无奈的看着他：“帝君的年岁其实不比你大多少，大抵也才30万岁。”

　　他睁大眼睛“30万岁还不大，我不过才7万岁”

　　天君拉起他的手往寝宫内边走边说：“其实对于神仙来说是没有年岁可言的”

　　他停下来望着天君；“那我们会不会死？又会在何时死？”

　　天君看了他一会儿道：“自然是会的，至于何时死嘛，得等他想彻底离开化为虚无的时候才能死。”

　　他似懂非懂的还想张口再问天君，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天君堵了回来。

　　天君看他急切的样子，笑着又握了握他的手：“景迟，你今日太聒噪了。”

　　他有些恼地甩开天君道：“你总这样，我不问，你说我不上进，我问了，你又嫌我，我待会儿回去就去同天后告状说你前日又弄坏了她的蔷薇。”

　　天君忙拉起他道：“这个不用我告诉你，日后你自己会明白的。至于蔷薇花弄坏了那事，我昨日就招了，就不劳小殿下费心了。”

　　他从前同天君吵，占着宠爱占到了很多便宜，如今头一回吃瘪难免恼羞成怒，一副气坏了的模样道；“你知道帝君喜欢什么吗？他送我回来，我总要谢谢他才是。”

　　天君若有所思道：“帝君的喜好……帝君对什么都是一副样子，着实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不过酒仙说他的酒具总被帝君顺走，大抵帝君喜欢这些精致的物件。”

　　他眼里突然泛着光的看着天君倒是忘记了才刚刚吃过瘪，一脸激动地说了声谢谢就跑远了。

　　跑了一段路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问：“帝君平日里都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天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帝君平日里都穿白色的衣裳，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到这话，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才帝君在大雪里一袭红衣的惊艳模样。随便应了天君一声便不管不顾的丢下天君又跑远了。

　　他自从打听到了帝君住在清欢殿，总想进去看看，顺便将谢礼一并送了。可听说清欢殿若没有帝君传唤不得擅自入内，更何况他还没有准备好送给帝君的谢礼。

　　他左想右想只想到了偷偷溜进去这一个法子，又想起酒仙曾说帝君顺走过他的酒具，他便想着，帝君大概喜欢喝酒，所以连酒具也一并喜欢了，就想着要送帝君一壶自己亲手酿的酒，于是就日日躲在酒仙的屋子外看着酒仙酿酒，幸而酒仙这人酿酒的时候不喜人打扰，他才一连呆了大半年都没被发现。在偷窥期间倒是不自觉的佩服起酒仙来了，这大半年日日早起去接桂花上的露水，也不嫌烦，还乐得自在。

　　最后又过了大半年，他终于照着酒仙的样子酿好了他的第一坛酒，想着他偷了酒仙的艺，不管怎样也算他半个老师，于是特意摘了许多的枇杷打算当做自己偷艺的谢礼，可谁知他才偷溜进去，就看到酒仙正准备将写好的纸夹在书里，许是没拿稳，那纸被风一吹就那样轻飘飘的落到了他的身前。

　　他对酿酒虽懂得不多，可也能大抵知道眼前这张纸上写的什么，想着这大概就是酒仙当做宝贝一样护着的酒方子。他又想到酒仙说帝君顺了他的酒具，于是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帝君喜欢酒仙做的酒具，定也喜欢这酒方子，于是就那样带着一筐枇杷和一张酒方子走了。

　　近来天宫的人都知道，酒仙丢了一副酿酒的方子。

　　酒仙对于酿酒十分精通，可也有酿不出的酒，若是有时在哪里尝到什么合他意的酒水，定是要缠着那酿酒的人从用什么酿到怎么酿刨根问底的，可偏偏酒仙记性极差，所以他总是将自己酿不出的酒水从用材到酿造再到火候都记在纸上，酒仙管他记下来的这些纸叫做酒方子，当做宝贝一样的护着。

　　如今丢了一副，闹得全天宫的人都知道，朝会那日，还特意向天君要了搜查令，才下了朝会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在各宫里找，可一连找了十数日都没见踪影，最后才想起来，帝君的清欢殿还未去过。

　　酒仙一开始想着帝君虽总顺走他的酒具，但对于酒水并不热衷，加上帝君年纪虽不大但地位极高又不喜人打扰，于是就将帝君给排除了。并且到后来他确是真的将帝君实实在在的给忘了，可如今各宫找遍了都没有，也就只好去得罪帝君了。

　　他将酒方子同他酿的酒放在一处，一同带去了清欢殿。

　　那日的太阳难得的温和又不失明媚。他才爬上围墙就看到帝君枕着手的睡在院子边树下的阴影里，时不时从树叶间漏下来的光斑的微微的在帝君脸上跳跃。帝君身边随意放着许多书，被风吹得乱了页。他本不到有春心的年纪，可一看到帝君，他便什么都忘了想静静的看着，又想离帝君近一些。

　　后来他还特意去问了月老说；“他看到一个生的很好看的人，自己总想离那人近一些，可又有些胆怯。”

　　月老大笑着问他：“小殿下见过那人几面？”他低下头说；“就两面”月老笑的更欢了，凑近他说；“小殿下这是见色起意了。”他虽年轻可也知道见色起意不是什么好词，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月老说的颇有道理。

　　他都不知他是怎样从围墙上摔下去的，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屁股生疼，下意识的看了看小心护着的酒，幸而没摔。

　　可才起来整理好衣裳，想去同帝君请罪，就听到外面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他原想着酒仙是不会来清欢殿的，可如今却找来了，倒让他更加觉得这酒方子是个好东西，一定不能让酒仙给搜了去。

　　他正想着怎么办时就听得酒仙说入了殿恭敬的道：“帝君，我几日前丢了副酒方子，可天宫上下找遍了都没有，我想着兴许是那贼人想着我不会来清欢殿，于是故意放在了这里，不知帝君能否让小仙找找？”

　　帝君仍闭着眼道“你既有搜查令，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你怎的就知道是有贼人故意将你的酒方子放在我的殿内，若那方子是我拿的，你岂不白白冤枉了人。”

　　酒仙看帝君不为所动的模样，犹豫了半刻道“帝君既如此说，那小仙这就告退。”

　　才出重华殿，酒仙身边的小徒弟不解的问：“老翁，你怎的不找了”

　　酒仙瞅了他一眼：“都说过多少次了，叫你别叫我老翁，我是酒仙！酒仙！你要恭敬的叫我师傅！师傅！听到没，啊！还有啊你这蠢蛋，帝君存心包庇那人，你都看不出来。真是……真是……我如此聪明，怎会有你这么笨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