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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九章 我最亲爱的人(上) ...

  •   席琳和伊兰一起拖着穆尔与安娜的尸体,回到了密道门口。伊兰将二人的尸体摆好,说:“就这样吧。”
      席琳问:“为什么要杀穆尔?弗雷就是为了让穆尔逃出去才为我们断后的……那弗雷不就……”
      伊兰轻声说:“是,弗雷因我死得毫无价值。”
      席琳一时语塞。
      “我以为你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们,我是指冰雪城的这些人。”伊兰蹲下去端详着两具尸体的样态,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在酒馆的时候你从来都不主动和他搭话,只是在边上盯着他们。”
      “但他是你的朋友,他一直对你很好。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席琳艰难地形容着弗雷,“是你背叛了。”
      检查完之后伊兰站起身来——他已经想好一套对梅丽的说辞了,这里的场面也能够与之对应。他说:“是。油灯不知道还能点多久,还是快走吧,也免得引起他们怀疑。”
      “嗯。”席琳头也不回地举着灯走在前面,步伐很快,像她一个人走路时那样快。
      伊兰正觉得稍稍放松,直到发现以自己平常的速度有些跟不上,才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对。
      “你生气了?”
      “没有,为什么要生气?”
      “你生气了。”
      “真的没有。”
      车轱辘话本来还要再转几回的,但伊兰耸了耸肩,说:“那就没有吧。”
      “没……”席琳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来。
      伊兰抓住她的手腕,从她手中接过油灯,拉长音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现在先把油灯给我,我刚才摔下楼梯的时候扭了脚,虽然能走,但跟不上你。”
      席琳愣住了:“你怎么不早说……?”
      “那你又要大喊大叫了。”伊兰说,“刚才只有你能制住穆尔与安娜,但你不会掩饰情绪。你要是急躁了,他们就会有机可乘。”
      席琳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将脸别了过去——像是被利用了,可偏偏伊兰又说得都对。
      伊兰对她笑笑,举着灯顺着密道向前走去,就此结束了这番莫名的对话。
      “我任何时候说都可以吗?”席琳忽然低声道。
      “当然。”伊兰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我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见你了。”席琳说,“我感觉我快要跟不上你了。”
      伊兰不解地抬眉。
      “在你获得‘帕姆涅提拉’这个姓氏之后,你的每一次生日我都无权过问;在你开始被锡德带着巡视雪原之后,你最亲近、最可靠的护卫就不是我了;在你被授职冰雪城使者之后,你和他们的每一次谈话我都会被请出去——任何时候吗?”
      她低声陈述着,平静地宣告一个事实:
      “你要回萨奇拉也好,回波查效忠锡德也好,想留在冰雪城也好,我都可以接受。但你又好像都不是,我现在已经完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了。”
      伊兰怔了怔,他并不惊慌,但有些茫然。就算不理解也得不到好处,席琳仍旧会无条件地支持他——向来如此,但她现在却在要求解释。伊兰明白要一个人无限制付出本就是一种妄想,他只是有些不习惯。
      “对不起。”伊兰沉默了一会才出声,“是我疏忽了。”
      他拉着席琳的手腕向前走,得快点从密道离开,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我向你许诺过,总有一天你能回到北方去,回到萨奇拉的故地去,像你怀念的父母一样,养一群驯鹿,冬天的时候围着自家的火炉烤火。”伊兰举着灯,目光落在前方的黑暗中,“我还没有忘记。”
      “其实回不去也没有关系……但是,只是我吗?”席琳说。
      伊兰不解:“嗯?”
      “那个时候,你说的是我们一起回去。”席琳抬眼看着身前半步的伊兰,她灰蓝色的眼睛剔透如湖水,眼中没有什么怒气与不甘,只像是在说果然如此。
      伊兰沉默着,并不答复这一点。

      “你之前问我,我是否希望雪原加入雪夜同盟,我说那是那多尔的命令,奉命行事而已。其实那时候我还没有想清楚要怎么做,所以刚才穆尔问我以后的打算,我只能说雪原那些众所周知的战略。”伊兰额前的头发半干的血黏在额头上,加上一路疾走流下的汗,变得黏黏糊糊,格外难受。
      “锡德有非常高远的理想,这个理想会改变整个雪原的格局,甚至带领雪原走出数百年争斗的困境中——先别急着打断,我知道你不喜欢听锡德的好话,但你更想听真话。”伊兰顿了顿,“如果雪原真的能够以一个王国的形式存在,就能中止战争,开发南方的土地……慢慢来卸下雪原的气候带来的桎梏。
      “多好啊……是不是?要是不出差错,最后我会得到锡德的认可成为某个地方的领主,你也有机会回到萨奇拉。”伊兰冷笑着,“我应该忠于锡德,好好地为他效忠,当他的好儿子,当索罗姆的好弟弟。”
      “是我的问题,因为自己的仇恨拒绝了解锡德。”席琳咬了咬下唇,“如果……忠于锡德真的是更好的选择,就不用顾及我的仇恨。你按自己的……”
      “我不是说这个。”伊兰打断了她别扭的讲话。
      席琳咽下了要说的话。无论何时她都没有搞清伊兰在想什么,思虑良久终于说出自己的揣测,却总是毫不着调。
      “我只是……非常地不甘心。”伊兰低声道。
      席琳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我一直都有些抗拒这样的结果,但我也不知道我在抗拒着什么,不甘些什么。”伊兰的脸上难得呈现出几分恨意,“但刚刚穆尔的那句话……真是让我恶心得想要作呕。”
      说到最后咬牙切齿,温和的五官在血迹的点缀下都显得残酷了起来。
      席琳呆呆地看着伊兰,伊兰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不,还是有的。两年前在锡德的居所,在漫长的黑色回廊下和莱莎对话的时候。不过席琳也一样讨厌莱莎,所以当时也没有在意伊兰过于突兀的怒气。
      席琳回想着穆尔刚刚的言辞:“……‘也许维瑟提斯会成为一片正义的土地’?”
      “就是这个。锡德与索罗姆成为雪原的英雄,享有权势与名誉;背叛了故乡的你我也能实现愿望——我们是正义,维瑟提斯是正义!”伊兰神色激动,却忽而露出了悲戚的表情,“那玛尔特呢?那奥德捷勒呢?那我已经忘记了名字的弟弟妹妹呢?还有那些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的萨奇拉人?”
      “他们会被盖上正义的裹尸布,被遗弃在雪原的角落里。他们的死变得理所当然,好像他们就该如此、活该这样!他们艰难的一生就是为了点缀锡德的正义!谁会记得锡德杀了那么多人?”伊兰说,“历史只会记住正义的维瑟提斯!”
      席琳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摸到了自己的冷汗,讪讪应道:“是啊。”
      可以理解,又无法理解。玛尔特是伊兰的乳母,奥德捷勒是生父,他们因锡德与索罗姆而死,伊兰怨恨锡德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但在七年前,伊兰曾无比郑重地对席琳说,他不介意这些仇恨——因为他未曾在萨奇拉长居,对那里的人没有感情,席琳也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说?哪次才是谎言?还是伊兰什么时候变了?
      伊兰瞥了席琳一眼,深吸一口气说:“——就是这样。我不愿接受他们的死被视之为历史的正确,所以不愿为锡德效忠。现在穆尔死去,德罗尼亚必然向冰雪城开战,维系百余年的同盟也会结束,锡德加入同盟的愿望便会落空。如果我没有猜错,波查会放弃内战,与冰雪城联合,抵御德罗尼亚。在这期间,我们有机会结束帕姆涅提拉家的统治。”
      席琳还想问什么时候说波查要内战了,但她一抬眼就把话咽下去了。
      伊兰发现了她没有理解他的想法。所以他很快解释完了一切,不愿再多说什么。
      这一瞬间,席琳突然意识到不只是伊兰不断受到锡德的封赏,越走越远,快要把自己甩在身后;她自己也从来没能真正了解伊兰,旁人觉得他温和友善,席琳则认为他冷静理性到了淡漠无情的地步,现在他却忽地倾倒出一些超出她的理解的烈火般的愤怒。
      她容忍着伊兰不解释不辩白的突兀行动,伊兰也容忍着她在一遍遍解释辩白下的不理解。
      席琳低下头没由来地想,他们两个差这么多,如果不是一起长大,本该是生死仇敌吧?
      她看着伊兰拉着自己手腕的手,练剑时留下的伤口与薄茧微小而刺眼。很温暖,伊兰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牵着她走了,但席琳却感到非比寻常的孤独感,如同四周的黑暗一般沉沉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唯一光亮就在伊兰举着的油灯上,不稳定地跳跃着。
      静默中,伊兰忽然说:“被锡德达桑他们拒之门外这件事,我也没有办法,这在我能力范围之外。但在我能做决定的场合,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
      “只要在我能够决定,无论我以后沦为阶下囚或是成为维瑟提斯的亲王,甚至是变成国王、变成皇帝,你都可以来找我,也许别人会阻拦,但我永远都不会拒绝见你,这个许可的期限是永远。”
      席琳嘴唇翕动——又一次,伊兰许下了沉重的诺言。
      无法理解就无法理解吧。他们一起走了二十年,度过了二十个寒冷而难熬的冬天,交付后背已经是一种习惯,无法理解也能够凭借本能相互扶持。
      这时前方出现了向上楼梯,和刚进密道时一模一样。席琳面露喜色:“快到了!”
      伊兰也送松了一口气:“出去的时候注意观察周围。”
      “好。”席琳点头爬上木梯。

      密道出口与入口是一样的设计,推开头顶那道门,冰雪城夏季带着海洋气息的夜风就灌了进来,吹得二人眯了眯眼睛,连着密道里的污浊与滞涩感都一并吹走。
      油灯熄灭扔到一边,两人相互搀扶着一起爬了上来,瘫坐在草地上如释重负地喘气。
      “这是哪里?”
      伊兰起身环视四周:“看这里种的植物,应该是黑石厅后面的花园。那些大人物有时会在这里开宴会,一般不允许人随便进出。”
      “他们密道就通到这里?要是连着花园一并被包围了怎么办?”
      “总不会只有这一条密道的。”伊兰抬头看看天空,大致辨认一下方向,“近点也好,我要先去找卫军将军,她应该已经到黑石厅了。”
      席琳沉默了一会:“和她说完话就去找医生,不能再拖延了。”
      “只是小伤……我现在都没有感觉了。”伊兰低声说,但终归没有拒绝。
      沿着小径走了一会,终于走到细细铺好砖石的大路上。往日花开的时节这里开起宴会,高官贵妇穿梭其中,热闹非凡。现在没有这样的聚会,黑石厅的火灾也应该抽调了不少巡逻的卫军,整个花园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喷泉清亮的水声远远传来。
      “有脚步声。”耳尖的席琳提醒说,“是这里巡逻的守卫?”
      “不是,守卫没必要蹑手蹑脚轻轻走。”伊兰顺着席琳的目光走上前,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他眼前闪了过去。
      “谁在那里?”伊兰喝道。
      听到伊兰的声音,那个身影顿住了。她缓缓转过身来,用明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伊兰。
      伊兰愣住了。两年过去那个孤僻又暴躁的小女孩改变了许多——高了大半个头,脸上的稚气逐渐褪去,以往被结成辫子的头发被粗暴地剪短,看上去更像男孩了。但那藏着刀锋以至于有些凶恶的眼神没有变,依旧能够认出来。
      “明妮……?”
      明妮像以前一样跑过来,扑到他的怀里。
      伊兰想不通她为什么在这里,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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