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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二章 独演终了 ...

  •   安格斯演说时的表现实在是出人意料。克拉伦斯回想着他曾经在聚会上的那些发言——言不由衷的讲稿与紧张局促的面容,寡淡得像是冬日雾蒙蒙的铅灰色天空。
      此刻安格斯躺在楼梯上,已经没有了生机。他的面目却那么平和,眉头舒展,仿佛只是在做一个安然的梦。
      克拉伦斯挥了挥手,让人将安格斯的尸体安置好。也许所有人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安格斯,但只要安格斯自己觉得满足,他们的想法就是无关紧要的了。
      安格斯的表现不足以打消所有人的疑虑,但至少没有将高墙军都推到莫顿一边去。等到雷斯利到来,莫顿就已经回天乏术,只能带着人四下逃窜了。
      雷斯利承担了追击莫顿的任务,让克拉伦斯留在这里恢复守备。从权责上来讲,克拉伦斯没有服从他的必要,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安排。
      只是恢复守备,按理来说他应该轻松一些。但克拉伦斯还总是觉得脖子发痒,仿佛依旧被剑锋抵住,只要呼吸就会被划破喉咙。看着来往匆匆却又不发一言高墙军们,克拉伦斯就知道刚刚结束的动乱余威犹在。
      有人拖着高墙军的尸体在克拉伦斯眼前走过,借着墙壁上微弱的火光,克拉伦斯勉强认出了费里格的轮廓。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剑,回过神来又慢慢松开了。
      费里格是他杀的,他似乎没有为费里格之死悲愤的资格。
      刚才费里格挟持着他,被他找准机会反击。情势紧迫,一个肘击、将他摔到地上,再用剑刺穿他——只在一瞬,费里格死了,很利落。
      克拉伦斯曾经和费里格关系很不错,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多。
      克拉伦斯刚加入高墙军时,前后在费里格的队伍只里待了约莫三年,后来被调转出去一路晋升,现在职位已经在费里格之上。有眼色的人不会提及已经身居高位的克拉伦斯的平庸过往,于是,过去的事情理所应当地被人淡忘,就算是克拉伦斯自己也要稍稍回忆才能勉为其难地抽出一些斑驳的碎片。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克拉伦斯对费里格那已然模糊的印象,那就是“可敬”。费里格在高墙军的资历要深厚得多,他对新人都很友好,如同一位老师一般教给他们一些作战的技巧以及在高墙混事的法则——即便绝大多数人根本用不到这些。
      这样的人怎么会去投奔莫顿呢?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投奔了莫顿,那也不算奇怪;但他带领的队伍都投靠了莫顿,这说明他在自己的队伍里获得了支持,投靠莫顿并不只是费里格个人的想法。
      也许整个高墙军之间都存在着裂痕,而费里格带头做出了行动。今天的事情只是更长久的、更隐约的变化所带来的结果。
      已经有一些人预料到冰雪城倾覆的命运了,比如费里格、比如巴兰,梅丽可能也有所察觉,但他们采取了完全不同的行动。可以肯定的是,短时间内这些人很难达成一致。
      眼前行色匆匆一言不发清理着血迹的高墙军们,他们到底是过于坚定以至于很快从刚才的动乱中恢复过来,还是已经察觉到一些说出来也无力改变的事实了呢?
      就守住东高墙这件事,克拉伦斯算是差强人意地取得了胜利。可他望着尸体已经接近冰冷的老友的尸体——如果费里格还能够称之为“老友”的话——只觉得如此沉重。
      这时候,有人过来报告:“大人,那些投靠了莫顿的叛贼都已经控制住了。十三人已经死去,还活着的有三十二人,其中七人伤势严重,暂时无法行动。该怎么处置他们?”
      “暂时关押,我这就去审问他们。那些受伤的派人去医治,死了的就先堆在走廊里。”克拉伦斯说。
      “是。”
      克拉伦斯略感疲惫地揉了揉眉头,只此一个决定他就再度感受到了自己的温吞——现在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审问调查,要么拉拢过来一起作战,要么趁早全部杀掉。但克拉伦斯没有不了解事实就下决定的习惯,他怕杀错人,也怕放错人,他还怕自己的犹疑带来更糟糕的恶果。
      无论克拉伦斯多少次对巴兰的自负果断而咋舌,他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巴兰那些自负果断的决定,让他这个下属只需要心无旁骛地去执行,而不用管最终得到了怎样的结果——是好是坏,都是巴兰一并承担。巴兰从不把后果推到下属身上。
      克拉伦斯对巴兰并无多少好感,但他很难想象没有巴兰的高墙军会是什么样子,没有巴兰的五人会议是什么样子。

      艾力克挪了挪手指,确认它还能动。他实在是太冷了,以至于几乎觉察不到自己的四肢。
      只是寒冷而已,冰雪城每个冬天都很冷,没什么好感叹的。他想,希望这只是因为冷风从头顶的那个小窗口吹了进来,而不是因为他已经流了太多的血。
      当莱兰骑士团突兀地出现的时刻,南高墙注定死战。即便如此,伯尼还是让他回去将所有人唤醒,并不让他参与前方的战斗。可好胜的艾力克还是趁着伯尼不注意拿上了他的弓箭,走向了城墙的另一侧。这样,他不会被伯尼发现。
      艾力克眼力极佳,弓术了得,就算敌人被薄雾般的苍茫月光与纷飞细雪掩盖,他还是射中了四个人。
      艾力克将这一切归于自己的血脉。他是猎户出身,他的父亲是极为英武的猎人。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幼童之时,他与家人一起住在冰雪城北边的村庄里。那时候雪原战乱不休,雪原的流民聚在一起为了生计四下劫掠,他们的村子也遭到了流民的洗劫,那一天,他的父母全都死去了。而后,一直住在冰雪城的叔公伯尼将他接到了冰雪城。
      年幼的艾力克还会哭着想见爸爸妈妈,伯尼郑重地告诉艾力克他们都已经死去了,并向他解释死亡就是躯体化为尘土,灵魂随着艾瑟女神前往永世幸福的海洋——而下一次艾力克就会问,女神什么时候让他们回来?那个时候,伯尼就只能苦笑了。
      后来的艾力克已经忘记关于父母的绝大多数事情了,但只要他拉弓,他就能感受到父亲的灵魂与林间的微风,从他的手指吹到箭羽再吹到耳畔,像难以解读的教诲。于是他相信,父亲也是这样拉弓的。
      第四个人中箭摔倒后,他即刻冷静地瞄准了第五个人。
      就在这一瞬,暗处光芒闪过,一支箭扎中了他的小腹。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摔倒在地时还在想有没有击中第五个人。
      在连续击中四个人之后,他引起了敌人的注意。艾力克终归没有真正地狩猎过,他弓术了得,却不能敏锐地察觉周边的敌意。
      艾力克几乎是陷在了墙根里,用手支着才勉强跪坐起来。他下意识地握住腹部的那支羽箭,仿佛这样就攥住了指缝里不断流出的血——从中箭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无法思考了,疼痛招走了他全部的的思绪。
      艾力克冷汗直流,脑袋发晕。他没受过这种伤,鬼知道它是否致死,多久致死!好像下一刻就要永远睡过去,却又总保有那么一点足以感知到疼痛的意识。
      恍惚间,有一名高墙军来搀住他,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这个暂且还是安全的走廊里。
      艾力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苦笑——莱兰军的进攻很突然,这个时候南高墙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手,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伯尼的侄孙,他死在上面也许都没人管。
      艾力克知道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在战斗,那里不断有人死去。而他躲在这里,身边只有零零散散的伤员,低低的哀嚎声在匍匐游走。一位尚且能够行动的老高墙军为他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告诫他不乱动的话,等到医生来了也许还能活下来。
      哈,现在哪里来的医生呢?艾力克腹诽。
      他那点蠢蠢欲动的好战心被看穿了,可看不看穿又怎么样呢?他又没有力气回去作战。艾力克无言地捱着伤口的疼痛,想象着不远处的死战,在沉默中逐渐失温,变成一座冰冷的雕像。
      如果巴兰将军在就好了。艾力克想。
      据伯尼说,巴兰早些年曾经提出过要征服雪原,只有拥有足够的土地与人口才能抵抗德罗尼亚。这个看法在很多人眼中不可理喻,为了抵抗德罗尼亚,与雪原联盟都来不及,怎么会先进攻雪原呢?
      而艾力克只觉得应该更早一些,在他生长的村庄被雪原人洗劫的时候,冰雪城就应该对雪原复仇——谁伤害,谁付出代价,就这么简单的事。可冰雪城当时只是草草地处理了这件事,后续很少提起,因为会妨碍未来和雪原的联盟。
      对雪原的敌视让艾力克对巴兰很有好感。他认为巴兰是乐于主动进攻的人,只有善于进攻的人才守得住。即便现在是莱兰人在进攻,但谁知道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收到了巴兰的逼迫,不得已而前进呢?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形一定在巴兰将军的预料之内吧?
      只要坚持到巴兰到来,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忧了。艾力克如此坚信着。
      时间缓缓地流逝,他总觉得天应该要亮了,但黎明迟迟未至,夜晚在他的意识中被拉得无比漫长。他不知道自己伤口是否还在渗血,黑暗中无法准确分辨色彩,只觉得衣襟湿了一大片,热腾腾的血逐渐变冷,身上像是贴着一块冰。等到躯体变得与走道里凝滞的空气一样冷,那他差不多就应该死去了吧?
      艾力克再度挪了挪手指,还能动。对此刻的他来说,生与死的边界并不明晰,他不得已一遍又一遍地验证自己还活着。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了声响。艾力克本不打算望过去,但他听见了巴兰的声音,跟在伯尼身边曾经听过一次的声音。
      他偏了偏脑袋暼过去,巴兰正带着一队人风尘仆仆地赶来,面容肃穆且坚决,并不看两侧瘫倒着的几位高墙军——说真的,很少在巴兰脸上看到这么认真的表情。
      艾力克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说些什么。他并不抬头,只是低声说:“您终于来了……我们都在等着您。现在的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内吧?您一定……一定已经准备好,去摘取胜利了……”
      艾力克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口气疲惫得如同呓语。
      巴兰不会在乎一个几乎不能行动的人在说些什么的,他只会前进,只会胜利,胜利则会佐证他们的选择——这样很好,他就该这样,不该可怜一个瘫在路边的无能的人。
      但很稀奇地,艾力克发觉巴兰停下了脚步。
      艾力克不安地抬起脸望过去,这一刻他和巴兰的目光对上了。
      巴兰回头盯了他一眼,以至于艾力克能够看见巴兰的表情——巴兰凝滞了一下,那一瞬他看上去惶恐失措,如同见到了什么鬼魅;而后他一咬牙,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转过脸径直离去,再不回头。
      艾力克呆呆地看着,陡然间打了个颤。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恐惧,比快要在胸前冻成冰的血液还要冷。

      大概在将近午夜两点的时候,雷斯利将莫顿逼退至了城墙的一角。
      莫顿被几个雪原人簇拥着,已经无路可退。这个时候,莫顿终于卸下了他的乖张做派,惶恐不安地后退着直至贴在城墙上:“请您……请您冷静!我还有……”
      没等他说完,雪原人的防线就被击溃,雷斯利上前刺穿了他,收剑的时刻莫顿倒在地上,口中呕出粘稠的血。他如同脱水的鱼一般抽搐挣扎一会,很快死去了。
      雷斯利冷冷地盯着莫顿的尸体,一阵恶寒。明明只是一个皱巴巴的老人而已,简直是被他耍的团团转了!
      是的,只是一个老人而已,仅凭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引出今天的混乱。雷斯利后知后觉也许应该招揽他,让他交代德罗尼亚的全部计划,但今天雷斯利确实太焦躁了,他匆促地穿越在并不怎么熟悉的东高墙追击莫顿,心中只想着敌人就应该杀死,仿佛将莫顿杀死一切就都结束了。
      雷斯利追悔莫及却又无可奈还,最后只能嫌恶地瞥了莫顿一眼,背过身去愈发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杀死莫顿事情也没有结束,接下来该去哪里?支援南高墙?如果南高墙真的被莱兰人突破,那么莱兰人冲进城后应该会率先先占领卫军所和大法庭……应该回去整备么?还是说留在东高墙迎接梅丽的归来?
      焦头烂额的时刻,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将军!”
      雷斯利望过去:“查出什么了?”
      来人是留在格罗兹堡商会查阅莫顿信件的副官,他匆匆赶来,鼻尖发红,不知道是出了太多汗还是冻的——看他这个样子,雷斯利激动又不安,但愿他不会说出德罗尼亚更加惊人的计划。
      雷斯利的注视下,副官几乎是颤抖着说出了好消息:“德罗尼亚这次进攻,快要结束了!”
      没等雷斯利问,他搓了搓手继续说下去:“那些信件中谈到德罗尼亚会从暴风崖与冰雪城内同时进攻,暴风崖那边不归莫顿负责,基本没有提及;而冰雪城内只由莫顿负责,也就是说,莫顿既然死去,城内应该不会再出乱子了。接下来,只看南城墙的了。”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晚了——莫顿已经死了。如果消息早一点到来,也许雷斯利能提早赶到东高墙,在他的压力下东高墙就不会出内乱,说不定能救下安格斯。而暴风崖那边的进攻并没有在莫顿的信件中具体提及,这显然对守卫南高墙没有多大帮助。
      但雷斯利还是稍稍松了口气:“也就是说,德罗尼亚人追击执旗将军不是为了进攻,只是想要拖住他们,让他们没法帮助冰雪城,是吗?”
      “应该是的。”副官点了点头。
      这一点雷斯利早就隐约有所察觉,现在终于确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么,接下来就只看南城墙的了。
      这么想着,雷斯利转身向南方望去,他一时间呆住了。
      现在是深夜,而冰雪城实行了宵禁,从城墙上望去冰雪城理应一片漆黑。但此刻,远处的一角缺有光芒游动。
      在漆黑的夜幕与迷朦的风雪之下,那光芒显得如此微弱,零零散散地拉开如同一条蠕动的长虫;但它看起来又生机勃勃,星星点点地跳跃着如同翻涌的海浪。

      莱兰人撤走之后是不应该回来的。但他们回来了,像是一支暗箭。
      巴兰想出的第一个解释是霍华德背叛了他们的约定,但他又始终无法相信。这并不是因为巴兰和霍华德关系多好感情多深,实际上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私人联系,但他们的共同利益足以让他们充分地信任彼此。
      直到巴兰登上南高墙,才有下属惊慌地跑过来告诉他霍华德已经死了,莱兰军里没有他橘红色的旗帜。莱兰军回去的途中发生了兵变,霍华德被他的下属杀死了。
      这让巴兰一瞬失神,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件事——他对霍华德的判断没有错,霍华德是可信的,但他低估了维拉的力量,或者说低估了德罗尼亚的力量。霍华德的反叛对德罗尼亚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这时候,发起进攻的似乎不再是莱兰人,而是一只名为德罗尼亚的巨兽,每一波暴风般的攻击都只是它匍匐于城头轻轻的吐息。
      巴兰眼角抽搐,想尽快找到伯尼了解战况。他向守军追问伯尼在哪里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莱兰人赫然跃上城墙直冲冲地闯来,巴兰顿时惊退两步,好在有高墙军上去给他迎面一击,将他击落。
      真糟糕,他们已经上来了。巴兰盯着这一幕,短暂地失神,心中却想其实也不该这么震惊的。
      巴兰早就认清自己的处境了。他总是在会议桌前轻佻妄言,那是因为他知道说服不了谁,只有施里克偶尔会赞同一下他的看法,然后表示即便如此他的做法也根本不现实;所以在这次“猎鹿之冬”中,巴兰选择在暗中将事情做到无可转圜的地步,逼迫五人会议接受既成的事实。他几乎是挟持着五人会议行动的。
      巴兰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冰雪城输了他会被德罗尼亚清算,冰雪城赢了他会被五人会议清算,他是所有人的仇敌。相较于整个五人会议,相较于德罗尼亚,他的力量如此微弱,沦落到当下的处境也毫不奇怪。
      他早就做好了死去的准备。这么危急的局面他怎么会从来没有想过?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是这么做了。
      活着总该做点自己认同的事情,他不想垂着脑袋假装庸碌,等待快要死的时候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生前没有任何人支持他也不要紧,死后没有任何人为他挽回名誉也不要紧。如果冰雪城继续存在下去,这种存在本身就证明了他所做的一切的意义;如果冰雪城消亡了——它本来就要消亡了,不是么?
      冰雪城无论如何都不会更坏了,会变坏的只有巴兰自己的名声而已。巴兰连自己的生死与名声都不在乎,更不会在乎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他愿意献祭所有人,更愿意献祭自己。
      这好似是他一个人的演出,他来选定目标,他来计划前行,他来承担一切的荣誉与罪恶,一路上他不会再注视其他人。
      来的路上巴兰心绪翻涌,可也不过是再度确认了曾经预想过的结局——死去,而后作为叛徒被记在冰雪城的历史上——不过是这样而已!
      但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又要来说这样的话?
      “现在的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内吧?您一定已经准备好去摘取胜利了。”
      说得多漂亮,多鼓舞人心!
      可巴兰已经接受自己孤身奋战了,已经接受自己必死无疑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给他一些信任?一些无比真诚……却又毫无用处的信任。
      里维·巴兰早已认定这是他一个人的道路,他背后不应该再有支持他的声浪。那是比他的生命更难以辜负的东西,而他似乎必然会辜负了。
      莱兰人没有给巴兰时间去找伯尼,他当即指挥着残存的队伍抵挡莱兰人。莱兰军似乎很英勇,也许是清除掉了叛徒斗志昂扬的缘故。而高墙军长久没有作战,唐突受敌几乎无法反抗。
      巴兰不知疲倦一般,嘶吼着下令却不知道到底有谁回应了他。他干脆站在最前方和下属们一同作战,击杀好几个莱兰人后他的手腕开始生疼,几乎是抽搐般地颤抖;手中的剑被血浸透打滑,每次挥剑都像是要脱手。但他并不停下,露出恶劣的笑容,所有哀嚎惊叫都被他抛在脑后,好像此刻他不是在苦苦坚持,而是……纵情任性。如同饮酒,如同高歌。
      一开始跃上城头的只是一两个人,在翻越城墙的那一刻就被高墙军迎面击中直挺挺地摔了下去。慢慢地,高墙军来不及堵住所有的突破口,最后的时刻,战场挪到了城墙上。
      巴兰见到伯尼时,已经不再需要伯尼给他提供什么消息了。伯尼见到他,只径直问他是否应该撤退——
      “退到哪里去?”巴兰声音嘶哑。
      伯尼无言以对。
      巴兰没为难伯尼,他只是咧嘴笑着,疯狂又悲伤——冰雪城的陷落会是因为我吗?最为自信的、准备得最多的我!也许我应该在这里战死……那样就不必再看五人会议的脸,不必再看走道里那名伤员的脸。
      演出应当结束了,主角不是一个拯救冰雪城的英雄,而是自以为是的小丑。
      好吧,小丑就小丑,小丑也该有小丑的结局!巴兰扯了扯嘴角,握紧被血浸透几欲打滑的剑。
      他将往最前方去,去面见那荒谬的结局。

      “请撤退吧!”有人说。
      巴兰暴躁地转过脸去,他不耐烦了:“退到哪里去?”
      他这才发现不是伯尼在劝话。眼前这人穿得像是一名卫军,貌似是自己跑上来的,而伯尼还在试图阻拦他。巴兰的眼角微微抽搐:“雷斯利那小子也想命令我吗!”
      那人全然察觉不到巴兰的色厉内荏,脸上带着一丝由衷的微笑:“我不是卫军,我从大法庭来。”
      巴兰的瞳孔微缩。大法庭……大法庭……如此熟悉的名词他居然怔了片刻才想起来。他顿时有些茫然——大法庭集会结束之后他再没想起过那个地方,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帕拉尔大人让我告诉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会赢的。”
      帕拉尔?好像是被留守在大法庭的那位卫军队长。
      巴兰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人。他眯着眼笑着,巴兰这才发现很年轻,面容甚至可以形容为童稚——这样纯粹而坦荡的笑容落在巴兰眼中近乎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
      不,不……在我的掌控之外,你们还能准备什么?你们明明什么都不会,被莫顿欺骗,被困在大法庭里。
      不应该的。如果我胜利了,冰雪城得到拯救;如果我失败了,冰雪城被毁灭——就是这样而已!明明在此刻就应该结束的,我就是这样孤注一掷地前行的……从来都是。
      这一瞬疲惫终于追上了巴兰,他退后两步,喃喃道:“你们怎么敢……你们这些人……能做什么啊!”
      他目眦欲裂,脸上带着血,似乎极尽凶悍才能声明自己数十年来孤注一掷的意志。可他忽然之间却又几欲哽咽——猎鹿之冬是悲剧也好,喜剧也罢,冰雪城的历史戏剧从来都不是他独演啊。
      真糟糕……却也真好。
      细雪纷飞,大地寂寥。里维·巴兰如此渺小地站在城墙上,他不再是心中那卷历史文献的主角了。可他又再无恐慌与茫然,好似他身后站着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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