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山海》戛玉敲冰

4、第四章

　　一处桃花源。
　　草木有灵，流水伴花，漫天桃粉。溪水清澈如月光流淌，偶尔几片调皮的花瓣跃入水中，随波而下，不背行囊流向远方。

　　一棵桃花树下，五五睁开沉重的眼皮，浑身酸痛。茫然地眯着眼看向四周，美轮美奂的景色让他心中疑虑。他明明记得在和狍鸮对阵时身受重伤，可现在能感到体内伤势在逐渐修复。
　　昏迷前，他好像看到了......

　　惊讶地一跃而起，却忘了身体不堪重负，五五顿时龇牙咧嘴，全身跟散了架似的。

　　狐耳轻抖，怔愣着看向前方天人之姿，小狐狸脸上薄薄绒毛下浮出一片红云。

　　不只是见到九南脱俗身姿而惊艳，还有知晓他的身份后，心里的尊崇仰慕，便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一想到和九南离开那片空间前，自己心里所想，心里更是一片羞愧。

　　如果他能把九尾狐大人带回去，族内所有狐肯定都会特别开心的！

　　五五突然低头耸肩笑出了声，灵动的眼睛里满是喜悦。

　　艰难地支起身子，四条小腿慢吞吞向前迈步，每走一步都酸涩难忍，如筛糠般颤抖着。五五迈着奇怪的步伐，心里还想着：自己如慷慨就义般挡在九南面前，肯定让他对自己有了不错的印象。

　　身后突然冒出有些熟悉的冷艳声音：“你醒了。”

　　还没回头，声音的主人绕到前面来，神情有些不悦地看着五五。

　　“白风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

　　五五惊讶地看着眼前冰冷美艳的脸，神色比在森林里分别的时候更差。他有些蒙，自己好像才醒，这段时间没怎么得罪她吧......
　　见她不说话，突然眼睛定睛一瞧，看到某处奇怪的地方。

　　“您的脸怎么了？”

　　听到五五略带关切的话，蛇白风下意识摸摸自己右半边青紫的脸，一阵阵疼痛，让她脸一下子黑了。眼神冰冷扫视他一眼，滑行着向不远处溪旁随地而坐的九南而去。

　　听到身后轻微的响声，九南修长的手随意划动清凉的流水，白皙与清澈交映形成一幅美妙的画卷。

　　“他醒了？”

　　“嗯。”

　　白风欲言又止看着九南永远挂在唇边的笑，把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脸上的青紫是九南全凭本能打的，没有特别强烈的男女雌雄概念，也没有不打雌性的心理，单凭着自己的感觉行事。

　　解决掉那只狍鸮后，九南并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携着昏迷重伤的五五向西继续奔走。
　　草原茫茫，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却像没事一样，速度丝毫不减。一些冒险前来的人开车路过，只觉得远处一道白影掠过，瞬间消失不见，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卷携着风呼啸而过，突然九南感应到了什么，黑色鼻尖微耸，脚步急刹下来。

　　他面色暗沉，将背上的五五叼下来，随意甩到一堆草里。昏迷中的五五感受到背后摔的疼痛，竟也痛地皱皱狐狸脸。

　　躲躲藏藏，窝窝囊囊。

　　九条尾巴貌似无意盘旋几番，突然上下齐攻，冲一个方向绞去。

　　躲闪不及，蛇白风一下子被卷个正着，被带上高空。看着下面离地高度，那冷艳的脸上有点慌乱。

　　九南挑眉道：“故意跟着我做什么？”直接把小狐狸五五忽略了，“因为狍鸮没杀死我，反而被我杀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嗤笑。

　　白风在空中不断挣扎着，声音有些颤抖：“你先让我到地上，我都跟你说。”

　　毫不留情地松开尾巴，白风狠狠地摔到地面上，蛇身泛着阵痛。她狼狈站起身，看向面前身躯隐隐约约散发杀意的九南。

　　能直接松开禁锢不是代表他非常想知道原因，而是一种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深吸一口气：“我承认把你们引到狍鸮领地是故意的，”隐晦看了九南一眼，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

　　“毕竟当初你们一个是南山妖狐，与我们北山素来不容，一个是......人类，进入到我们北山中心，身为钩吾山山神，我理应将你们除去。”

　　听到这番说辞，九南眉头微动，并没有反驳什么。兽对自己的领域占有欲极强，遭到入侵定生有报复之心，自然法则，理所应当。

　　“为确保你们死亡，我便一路跟着你们，才发现你竟然是九尾狐，还击杀了狍鸮，我就又一路尾随，提前在前方布下迷阵，想找到合适的时机暗杀你们。”

　　“我是钩吾山的山神，若没有我的指引，你们是走不出这迷阵的。”

　　九南挑眉，看向白风镇定的脸，坦率又聪明，确实很难让他拒绝。
　　不过，虽然他一向喜欢武力解决，但他不傻，修炼百年以上的山神，没理由打不过他或许还有别的隐藏的目的。

　　没关系，他喜欢一切挑战。

　　九南抬起毛茸茸的脸，狐眸带着冰冷的温柔，“行，那你就带我离开这里，我保证不跟你有冲突。”踱步走到形态惨烈的五五身边，垂眸不语。

　　“你？”

　　她抬眼望去，意识到九南话里有话，连忙滑行过去。

　　白风看着小狐狸的样子，顿时恍然。

　　碧绿色的蛇尾一卷，将五五轻柔地放到她的蛇身上。看到九南疑惑的眼神，急忙道：“我们现在快走，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在中途歇脚。”首先窜了出去。
　　九南脸上突然出现了五彩斑斓的表情，见蛇白风几乎没影了，脸色定格在屎黄色，感觉有点不对头，只好尾随追去。

　　于是他们就来到这片堪称仙境的桃花源，白风解释说，这里是她平时一处落脚点，用来休息最为方便。
　　白风将五五放到一棵高大的桃树下，还特意找些花瓣垫在他的身下。九南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见到五五气息微弱但还有气，皱起眉头。

　　突然白风的一个举动几乎让九南喷血，掏出一株发着淡金色光奇形怪状的草药塞进五五的口中。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五五脸色的灰绿慢慢消散，身上有些渗人的血口也在愈合中，能想象到内脏的伤势也在恢复。
　　心思微动，九南化回人类模样，慢慢逼近蹲在五五身旁的白风。

　　她回头看着九南身上也是可怕的伤痕，想到刚才激烈战斗，咬咬牙又掏出一株药草递上前，

　　“这是甘乌草，百年结，可解百毒、修伤病，北山上就这么两株......”

　　“砰”一声巨响，白风以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出很远。

　　她面前一片昏黑，眼冒金星。只觉得右脸在不断肿胀，疼痛难忍，不禁眼中冒出生理泪水。
　　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泪眼朦胧间，看到九南俊颜平静，黑眸直视着她的眼睛，白风原本涌上的怒火蓦地散去，蛇身发凉。

　　他突然扬起一抹笑：“我的事需要你管吗？”压抑住想在她身上踩一脚的冲动。

　　直接转身离开坐到离他们很远的溪边，整理起自己的仪表。

　　九南心中郁结，原本的想法在她一个举动下破散了。

　　白风误解了他的话，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些什么，将五五从死亡面前救回来。
　　剑上的毒素是他研究出的，在大学时间里，虽然他选的是临床专业，是因为他对人体结构的优弱点的兴趣非常浓厚，但他同样对药学有极大的兴趣。

　　李若死亡之前看到的他手里的东西，就是新研究出的毒素。

　　在森林里趁五五睡着时，将毒素涂抹在剑刃上，以备不时之需。从未试用过毒素的威力，九南便把目光投向昏迷重伤的五五，既然他中毒了，不妨拿他试验一下毒素，便能基本确定毒素侵体时间。

　　青丘山，或许自己探索者也能找到去的路，只不过耗费时间相对长些。但眼前就有毒药试验体，为何要浪费这机会？
　　所以对白风说带他自己一人出去时，已经断定五五不会活着出去，便没放在心上，只可惜......

　　九南回头看一眼已经爬起来的蛇白风，睫毛轻颤，目光冷静。

　　救活就算了，这只小狐狸还是有点用。

　　抬头看向桃花瓣飘落时透进的斑驳阳光，反正还有很多种族可以试验，不急一时。

　　看着九南的神情，丝毫不在意这边发生的事，对刚才救活五五的举动甚至做出……
　　她咬紧牙根，凶狠地看向还未醒来的五五，都是这小子害她被打！
　　看起来，他也不是那么重要啊。

　　表情恢复冰冷，盘旋绕道那棵桃树上等待他醒过来。白风只能暗道倒霉，还浪费了一株救命药草。

　　这也就是为何五五醒来问出那样的话，白风神色不佳甚至态度恶劣的原因。

　　游走到九南身边盘起蛇身，犹豫着递出刚才未被接过的甘乌草。九南静静地看着药草，白风尴尬地举着药草好久，正以为他不会拿的时候，九南伸出手拿起药草，握到手心里。

　　“谢谢。”

　　在他先前对雌性无情举动的印象下，突然一句谢谢，倒是让白风受宠若惊。

　　看着九南俊脸冲她微微点头，黑眸里原本只有不敢陷入的温柔，现在多了分疑惑和认真，不知怎的心里涌过一丝被肯定的暖流。

　　九南没想到被打后还能有这番举动，或许目的不纯，但总之这样对他有利。九南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表示一下感谢。

　　五五一瘸一拐，走的也挺快，可能是即将正式见到九尾狐大人，心里偶像的力量使然。
　　“九南大人！”就连语气中都透露着明显的喜悦之情。
　　一双眸子期盼地盯着九南的后背看，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伟岸，毕竟是自家大人嘛。五五心里美滋滋。

　　小鼻子嗅嗅，咦，他家大人好像换了一种香料。神秘中带着优雅韵味，像黑夜里的光源一般诱惑迷人。果然，这种香味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九南大人真厉害！

　　九南和白风神色各异地看向五五单纯开心的脸，心里不禁冒出同一个念头，这小子运气不错。
　　他抬头望向天空，发觉很久没有进食了，应该适当补充□□力。而且他记得这小子提过一嘴他饿了？
　　“既然醒了，已到中午，可以进食了。”九南点头示意五五坐过来。

　　手中闪现一个东西，五五和白风都疑惑地凑上前去看，发现是一只乌黑发亮的精致木偶，面孔精雕细琢，倒是透露几分憨憨的可爱，两者都不禁惊叹一声。

　　只见木偶光芒一闪，三人身边凭空出现不久前死亡的狍鸮尸体。
　　还没弄清九南要干什么，便看他手中多出一把长刀，手起刀落，下刀精准狠。寒芒在血肉中翻滚切割，九南神情认真专注，薄唇轻抿，几滴血花喷洒空中，仿佛绽放着妖异的曼珠沙华。这不像是一场杀戮盛宴，倒像在精美的艺术品制作。

　　五五和白风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举动，脑中一个逐渐清晰的念头浮现。

　　“木头。”九南和气的语气根本不像在发出命令，却莫名让他俩照做。

　　两人打了个激灵，连忙去找木头，顺便生起火，免得再忙活。
　　不一会儿，空气中满是烤肉与桃花香味道的交织，不断在火上翻滚保证每一面都熟透，金黄油脂大滴大滴向外翻涌，肉眼可见的娇嫩多汁，浓郁香醇。

　　好像听到身后肚子的咕咕叫声，扭头一看，他古怪的眼神对上身后尴尬的表情。

　　“想吃？”
　　“想吃！”

　　可能他俩觉得语气太过激动，面上均一红。见九南伸手递过来后，顿时场面一片混乱，狼吞虎咽，还不缺几份点评。

　　“比我化形去人类餐馆吃的还香。”
　　“虽然没有调料，但完全把它的劲道鲜美烤了出来。”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肉！”

　　可怜的狍鸮在被利用杀死后，还被当做食物给吃掉了，可没人会再记得它的存在。有血脉之力的妖兽的肉，虽不像唐僧肉吃了会长生不老，但可以补充能量，修复体内暗伤。九南感受到身体在缓慢恢复，便把那株甘乌草收回空间。

　　五五一块一块地往嘴里送，吃得满嘴流油。吧唧吧唧嘴，清澈的眼神里蒙上一层思念与眷恋：“父母也常带我和兄弟姐妹，亲朋好友，一起做烤肉吃，大家围坐着，满满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接着又啃一口，“我们喜欢在晚上生起一堆火，有星月为伴，草木为朋，风花为友。”

　　看着身边冷清地坐着两个，五五有些孤独地低下头，喃喃自语：“我自己一人逃出来，不知道族人怎么样了，我很想他们。”声音低到尘埃里，讲给自己听。

　　坐他身边的九南，眸中掠过一抹微光。

　　这小狐狸……

　　“九南大人，”五五不到片刻便恢复活力，一边撕扯着肉往嘴里塞，一边幸福眯眼笑，“你那小木偶，雕琢的真好看，那是用来当空间媒介的嘛？”五五心直口快，一脸单纯样子。

　　能运用空间力的血脉力量屈指可数，自然能存储物品的空间也极为稀少。

　　空气瞬间凝滞，九南静静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眼神里的戏谑让他有些晕眩，甚至白风也停下进食，神情带些莫名。
　　白风嗤笑：“所以你天生缺心眼还是没脑子？”
　　五五这才意识到这话问的多么突兀，明知道空间媒介多么珍贵，他还直接问出来，五五此时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嗯。”
　　九南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笑着，“别叫我大人，可以换个称呼。”

　　五五挠挠头，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回应了那句话，沮丧的表情瞬间喜出望外，清秀的脸上光彩夺目。“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嘛，我叫你九南行吗？”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跟九尾狐大人做朋友多爽啊，那可是自己的偶像！

　　九南怔住，脸上的笑意僵在皮上。薄唇轻动咀嚼着这两个字。

　　朋友......

　　一个新鲜又陌生、他从来不敢触碰但又有些期待的词，注视着面前满怀期待的瘦小身影，九南偏了偏头。所以他是因为太弱了，需要人保护才想跟他做朋友吗？脑中突然浮现了什么，面色恍惚。

　　瞬间沉下心，这事瞬间抛到脑后，下意识点点头，“嗯。”

　　“嘿嘿。”

　　五五没看出九南心情微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得意洋洋望向一旁看呆的白风。
　　五五觉得自己和九南成为朋友后，一下子心里好多话就想跟他倾诉。
　　唠唠叨叨开始讲起族内的琐事，说到兴奋处，五五后腿站起来挥舞着前爪，典型的手舞足蹈。
　　本以为能听到青丘山一些关键信息，听着听着，九南失了兴趣。

　　以为这小狐狸挺能抓重点的，结果也是个啰嗦的。场面变成一个说，一个听，还有一个白风默默盘在不远的一棵树上休息。

　　“话说，那个被狍鸮吃掉的男人，真是可惜，唉，”五五口干舌燥，脑海里突然想起那血腥的一幕，话题变得有些沉重，“真的，听到他让我们快跑的时候，我打心眼里被他那种精神感动了。”
　　“听族人经常说人类有多狡猾，没想到还有牺牲精神的勇士。”五五表情肃穆。

　　紧紧盯着九南的脸，不知为何就是想得到他的赞同：“九.....九南，你是不是也挺为他遗憾的？”

　　九南侧头：“为什么遗憾，我们不去他也逃不过这劫。”

　　五五声音逐渐减小：“但是......但是他在最后也想让我们远离灾难......”

　　“狍鸮食人，本是自然法则所定，并无不妥，何况我本就想和狍鸮杀一场。”
　　“为什么将死之人还要多管闲事？”
　　“我没有离开的意思啊，是那人自作多情了。”

　　九南拿着一根树枝拨动着余火灰烬，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依旧如沐春风。他从空间拿出一个空瓶子，走到河岸边弯腰打水。

　　回头时，他一脸莫名其妙，看到五五震惊质疑的表情，瞪大眼睛，嘴巴倒吸着凉气。

　　嫌弃飘上心尖。